“先拒收了黄家送来的重礼,转头就又去了那个所谓的‘定亲宴’,还把梅四姑娘也一并给拉了过去。你这一套自相矛盾的,真是让人看不明白,究竟是要干什么。”
“哈,原来你也有认栽的一天。切,那么容易被看穿,那可真是白忙活一场了。”慕妃雪得意地炫耀。这家伙太厉害了,能压过他一头,可着实是难于上青天。
“我不收人家的礼物,又亲自上门贺喜,这叫礼尚往来。黄家这回可是下了血本,还把大房嫡出的两个姑娘给派过来,做足了表面工夫。别说一场宴会,就算是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往里跳。人家都算计到这种地步了,咱也不能当缩头乌龟。反正现在是她们有求于人,有好处不占,暴殄天物啊。”
“那干嘛要拉上梅家人呢?”女人心,海底针,实在是搞不懂。
“自然是演场戏给人看呐。”慕妃雪斜枕在男人的臂膀上,舒服的摊开手脚:“什么梅府与西昭人私相授受,根本就是个谣言。左右也是洗不白了,索性就再泼上些脏水。咱们这趟就是来签和约的,事情办完了抬腿走人,回去交差。捎带脚做个顺水人情,梅、黄两家咱都不得罪。反正他们暂时不会公开的撕破脸皮,以后会怎么样同咱们无关。”
听完孙女的描述,梅谷生那一双白眉几乎扭成了一团,良久才挤出来了一句:“到底还是走了眼呐!”
梅华阳不解:“祖父,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梅谷生拄着拐杖,走到窗边望着乌云尚未散尽的天空说道:“先前那些桩桩件件,都是黄家人给我们设的一个局。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巨大罗网。”
“老钱家那个七小子,虽然好色,但并非是个胆大妄为之徒。既明知那日拦的是我梅家的车驾,固然可以解释为是贪恋美色一时按奈不住,做下了糊涂事。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挑了你的姐姐们定亲的时候来,的确耐人寻味啊。”
“难道说……”梅华阳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骤然间冷汗直冒。
梅谷生赞许的对小孙女点点头:“那西昭将军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咱家的庄子建得十分隐蔽,他是怎么摸进来的。前些日子,他们的公主曾经失踪了将近一天一夜之久。不好说是不是有人利用这个,设法引来西昭人。英雄救美还是私相授受,谁又能讲得清。”
多余的话已无需再讲。梅家乃世代的书香门第,虽广收门徒,但成大器者却是寥寥。之所以几百年屹立不倒,靠的就是族中子弟。他们都是从小就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但有所成便会入仕,在家族了安排下到各处衙门任职历练。这些人从最底层做起,一点点的熬资历攒政绩,往往得熬上个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出个人杰。大部分人注定会默默地一辈子都给人家当垫脚石敲门砖。
这法子虽然费时费力,却是选出良材的不二之法。梅家历代成大器的先人,例如梅谷生等皆是熬出来的。可万事万物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不然也不会让有心人抓到了可乘之机施以诡计。
“谁在背后使绊子,老夫心里有数。你三个姐姐快出阁了,和她们结亲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在你们的婚事尘埃落定前,万不可轻举妄动。阳儿,你去让人传我的话。自今日起,阖府上下人众,无天大的要紧事不可随便出门。一切都先压下来日后再说。”
西城光华坊一处不起眼却又透着奢华气的院子里,装点得富丽堂皇的厅堂内,这个院子的主人也同梅谷生一样,在思索着相同的问题。
直到把最后一批宾客送走,黄卿本急匆匆的来到后厅:“爹,您找我有事吗。”
黄世才头都没抬,饶有兴致的把玩手里头的白玉如意。此物是用一整块白玉打磨雕刻而成的,两头各镶了一块硕大的红宝石,一看就是件价值不菲的宝物。不大的厅堂上,这样的宝物摆的遍地都是:“儿啊,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黄卿本应道:“爹,儿子以为,那西昭公主先是把咱家送的礼品全部给送了回来,还带着咱那死对头家的人来黄府。照我说,就应该把她们都大棒子打出去。两个女人,有什么可怕的!”他忿忿不平的吐槽道。自打上次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被亲爹当众削了面子,一口气已是憋了好久,再不发泄一下,只怕要疯掉了。
“蠢材!”黄世才斥道:“且不说人家乃堂堂的以一国公主之尊来出使,连朝堂上的大人们都得要退避三舍,何况我们一介草民。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景家的前车之鉴不远,难道我们还要重蹈覆辙吗。为父早就打听清楚了,那公主与我们也是同道中人,她亲自来跑这一趟也是有企图的。”
“她把梅家那个丫头带来,其实是告诉所有人,她不是只有咱们一条路可走。倒是个聪明的女人。为父也早就知道,西昭商市乃是天下第一大利市,随便捞点就是金山银山。我们要想做西边的生意,必须得在那找个人合作。这位公主殿下实力尊荣二者兼于一身,是最好的人选。”
黄卿本还是不大明白:“可她对梅家人明显更亲近一些……”
“那就证明黄家的实力给她看。”黄世才打断了儿子:“如果还不够,那就再加,我就不信拼不过梅家!这事儿交给你了,我出去一下。这回失算了,浪费了一次大好的机会。没有把那三个臭丫头弄到身败名裂,将她们的婚事给搅黄。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啊!得早些布置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当然,西昭公主随意的无心之举,可不止在梅家、黄家人那里掀起来了惊涛骇浪:“什么,西昭公主带着华阳去赴黄家的宴!有没有叫人去打听打听,没出事儿吧。”
武修文双手在云太后的头颈肩背上游走,熟练的为她舒解疲乏:“太后莫急,下臣早有安排。梅家乃是老世族之首,黄氏为新贵中的翘楚。两家虽说是明里暗里时常互别苗头,毕竟是势均力敌,谁也没办法一口气吞了对方。只要别闹得太过,太后不妨坐山观虎斗,做他们背后的黄雀渔翁不好吗。”
云太后舒服的“嗯”了一下,说道:“确实,下头的如果成了铁板一块,那咱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让他们明争暗斗,咱们只要时不时地暗中或捧场或打压,保持双方之间的平衡。合则强分则弱,一只猛虎总比一群恶狼好对付。”
“其实饿狼也不难处理,要使他们反目为仇,一块肉就够了。”武修文换了一炉熏香,淡雅的花草气息缓缓的淹没了殿内的一切:“要防的,是他们背后的那只狐狸。看不见的敌手才是最麻烦的。”
“狐狸?”
云太后佯做不解:“臣前些日子无聊,闲来无事读国史打发时间,忽有所悟。想想也对,本是一方诸侯,突然一落千丈。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受了那无妄之灾,这种刀悬头顶随时落下的感觉,换成我至多三五天就得疯掉自行了断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且一忍就是几百年,其心其志不可估量。一人有此心志尚不致于翻天,如果是一整个家族的人都是这样的……”
感觉到手掌下的躯体打了一个冷战。张牙舞爪的猛虎恶狼好应付,一贯做小伏低逆来顺受的才最可怕。谁知道他何时会暴起发难,一口咬断对方的喉咙饮其血吞其肉:“倒是个棘手的麻烦。可他们向来低调,干什么都是滴水不漏,无从下手。而且还与各大家族交好,多有姻亲,实在是没办法动啊。”
“世间就没有无缝的蛋,只是那缝隙太小常人看不到,那只能把自己当成苍蝇才有希望。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现下倒有件要紧事情请太后定夺。君上业已成年,可中宫尚无正主。选后立妃,该提上日程了。”
冬儿掩饰起自己的小心思,默契的配合赵政演戏。她和他相识于危地,共同经历过漫长的煎熬。那是一段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二人间的默契是无数的艰难困苦练出来的:“郑公子同夫人想必是为那个事儿专程来的吧?”
此等明显刻意的无脑试探,实在是太过低级。赵政也不揭穿,坦然道:“明人不说暗话,对。郑某此番来这一趟,做生意就是个借口。有些东西,不足为外人道也。”
武七公表面平静,内心尤如翻江倒海。当了半辈子的刀笔吏,辛苦尽责却亳无建树,任谁也不能免俗。连升三级,裂土封彊,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谁不想。可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掀不动头顶上的那座大山。不得已带着无尽遗憾同不甘回家等死,岂知命运无常,骤然间天降大任,试问何人不心动。
自已那个族侄,一心上赶着巴结黄家。黄家算什么东西,一介暴发户,看似风头正盛实为空中楼阁。根基不牢的新贵,跳的愈欢愈高,将来摔的越惨。老世族几百年的权势荣华,哪是很容易被取而代之的。
得益于半生公门经历,武七公也知晓不少世家的底细。他们一家家的看似花团锦簇,很多都是空架子,勉勉强强的维持人前的体面。贸然投靠,好处没有多少,麻烦却一大堆。若将来祸起萧墙,秋后算账时基本上没得跑。要寻,自然要找一个地位坚如磐石,又能识得千里马的伯乐。
“那您可有兴趣去瞧瞧这次的货色?”武七公凑近低语道:“好,我等便去长长见识。”
老头子忙道:“对不住,只可公子一人去,小夫人却是不太方便。不若听老朽安排,且先留在我侄寒舍小憩。”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那可就太冤了。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容不得半点马虎。
赵政说道:“也罢,我便同你走上一遭。夫人稍安勿躁,为夫去去就回。”
冬儿娇嗔几句,见男人心意已决便悻悻而回。武财主偷眼见了,心猿意马暗自谋划如何趁机把她搞到手。冷不防吃了一记闷棍:“玄七,你留下来好生伺候这位夫人。”一个从左到右赤红疤痕划过了整张脸的汉子应和:“是,主人。”转头一抱拳:“小的玄七,见过夫人。”
武财主脸如死灰。他知道这人是七公未退休时,从大牢里头捞出来的一个死囚。此人曾经也是横行无忌的江洋大盗,手里人命不计其数。自打死里逃生,便改名换姓自甘为奴,极是忠心。见玄七带着手下人并几个丫鬟,护着那小娘子进了内院。两个持刀大汉将内院众人不分老幼都给清理干净,守着门不让任何人靠近。
目送那纤细的背影消失,一股火气憋在心里头无处发泄。一帮子妻妾子女又吵吵嚷嚷的让人头痛欲裂,一甩手把她们都扔在哪里,自己大踏步的奔前头去了。管家赶紧吩咐几句,就急急的追出去了。
出了武府的门折而向东。乡间土路不似城中大道平整通达,尘土飞扬又崎岖不平。走了一阵子,每个人身上都不可避免的落上了一层黄色。广阔的田野上星星点点,面带菜色的农人有气无力的在干活,连拉犁的耕牛都是皮包骨头。毒辣的日头高悬于空,燥热在咸腥的风吹袭下亦不曾有丁点儿消褪。咫尺之遥的低矮破屋没有声息炊烟,仿佛是一座座坟墓。
土路尽头一座大院鹤立鸡群。高高的土墙正中两扇厚木门,七公上前举起铁杖敲了敲门上铜环,隔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门内有人大声道:“干嘛呢?”“送货的。”七公应道。“来了。”门开了半扇,一个猥琐汉子露了半张脸道:“进来吧。”
一行人进了院子,木门无声的关上了。从外头看不大的门脸,里面别有洞天。广阔的院落里青石板铺得严丝合缝,十数座大石屋围成了一个口字形,每座石屋都挂有铜牌。牌上书有甲一、甲二等字样。隔着石屋,隐隐有嬉笑之声传来:“公子后院请。”
赵政也不啰嗦,穿堂过室直奔后院。禁不住眼前一亮。那院子比前头更是大上了数倍,內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美轮美奂。烟波绿水间莺歌燕语脂粉奢华,红粉佳丽追逐嬉闹,尽显女儿家娇媚本色。这些女子身上丝毫没有四方天地里的循规蹈矩,一派天真烂漫,直叫人觉得眼界大开。
七公抬手招来一个中年美妇吩咐了几句,美妇人会意,优雅从容的敲响了一块挂在走廊柱子上的云板,还不忘回眸一笑抛了个媚眼。众女子听闻响声,纷纷聚拢过来。百十人集成了一个小方阵,娇声软语道:“奴家见过贵宾。”
走进细观,方知何为百花齐放。这些女子非一般的庸脂俗粉,或娇媚清纯或高冷英气或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每一个都不一样。可以说这小小的地方,集合了天下最好最美的佳人红颜。纵使赵政这等素日不喜女色的人亦有些把持不住,急忙收摄心神:“这是何意?”
“回公子的话,”七公上前恭敬道:“这些女子,都是老朽从各处精心搜寻而来的。她们人人都是百里挑一,自五六岁起便入了这宝骏坊,延请名师高人教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六艺,医卜星象天文地理读心鉴貌甚至房中术皆有涉猎。每个姑娘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玩弄于股掌间,可令其深陷温柔乡不可自拔。公子可知,东主为此不惜万金十年磨一剑,所图几何?”
他退了几步:“若有疑惑,请阁下移步,自己去问这间的主人家吧。来人,好生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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