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掌灯时分,慕妃雪一行人才回到了国宾馆。一下马车,她先是怔了一下。往常颇为热闹日夜川流不息的街道上静悄悄地毫无动静,整条街上的店铺都关门歇业,偶尔会有一队骑士策马急迪的掠过。反正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进了国宾馆的大门。
把屋里的一干闲杂都遣走,舒服的感受着床铺给予的温柔。不一会儿就坠入梦乡。自打有了身孕,慕妃雪变得非常的慵懒,总是找各种借口赖床。睡到半夜,忽觉得千钧重负压在自己身上,不舒服的动了动:“你给我下去!也不怕把孩子给压坏了,当心他将来不要你这个爹。”
杨天玄悻悻的放开妻子温软生香的玉体,只在她唇上蜻蜓点水权当是讨点利息。先前他已问过来请平安脉的医者,得到确切的保证了,才想与媳妇儿深入交流一番。却被当头泼了冷水:“有话快说,没话我要睡了,累死了要。”
累?男人挑挑眉头。使团上上下下,没谁比你这个一国正使更轻松的了。反正就是个摆设,成败与否皆与你无关:“你这一天天的就是陪人唠闲嗑,哪里累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慕妃雪半睡不醒的随手摸了个东西砸过去:“行,赶明儿你替我去。一群女人成天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老娘都快被她们给烦死了!”这段日子她时常进宫,除了陪云太后外,时不时会与那些妃嫔贵妇碰上,每次都不免要费上不少口舌才能摆脱她们的纠缠。
“切,你根本不知道她们有多聒噪!”慕妃雪拿男人的臂膀当枕头,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每次碰面都会被一群女人给围在中间围观,感觉自己是街头杂耍艺人手里头那脖子上拴了根链子的猴儿:“没见识的井底蛙,一丁点儿小事都会大惊小怪,无聊!”
杨天玄尽量让怀孕的妻子舒坦一些:“不是谁都像你一般,有机会游走四方,增长见识。”礼教规矩便是一座座大山,一个女人从生到死,都不可能也不可以摆脱那些束缚。最多也只能想想而已。似妻子那诸多际遇历练,许多人一生也未必会有机会承受。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这句话他可是深以为然。表面看起来一群生活圈子被死死的限制在四方圈子里头的女人们好奇心重,对于一个外来者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的审视与解读。内里实际上也可以称为试探,对一个万里之外的异邦人士的试探欲窥一斑以识全豹:“你不是打算把生意往这边拓展吗,全当是在结交朋友,有时候枕头风比什么都管用。”
慕妃雪精神大振,兴奋的差点儿跳起来。总算是没忘记肚子里的那个小祖宗:“对啊!我瞧这些女人一个个的都挺有钱的,成天窝在家里坐井观天,绝对没有见过外面的好东西。这趟出来倒是带了不少,可以拿来当饵钩鱼。”一个骨碌翻身下床,从角落里搬出一只小铜箱,拿挂在颈间细链子上的钥匙开了:“就是它了。以后再出去,找人去打听清楚她们的喜好兴趣,再投其所好。那么打开阳泉的商路就容易多了。”
见妻子从疲惫困倦里满血复活,男人无奈的苦笑:这个小财迷!起身过去拥玉人入怀:“这事不着急,有钱能使鬼推磨。换言之,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利字。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疾风骤雨不期而至。阴沉沉的寝殿里一枝烛光照亮了方寸之地,闪电的光芒从厚重帘子的缝隙透入,映衬在端坐于榻上的“雕像”上。若不是那人手里头的石球不停在转,“嘶拉嘶拉”的摩擦声虽不大却是异常的刺耳,隐隐似有要盖过那震耳欲聋的雷声。
风破门而入,险些将那仅存的光亮扼杀。影子挟雨势飞掠,身上却干干净净的不沾半点红尘。直行至距榻一步之遥:“君上好心气,躲在这里稳坐钓鱼台坐观风起雨骤。臣下佩服。”
平靖宁悠悠道:“文华郡王莫得笑话本君。论起左右逢源,天下无人可望你之项背。太后那般手段心机,不也是一样翻不出君之五指山。可本君听闻,你又要挖别人的墙角,这可不厚道啊。”
来人闻言露出悔色:“唉,一失足成千古恨。谁会想到那墙角下竟埋了一块顽石,失算啦!”言语神色间颇为懊恼惋惜。
“君可知天涯何处无芳草,实无须纠结于一朵路边小花。”平靖宁说道:“本君闻近日不少世家女眷频频入宫拜见太后,母后皆来者不拒。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你替我传句话,要母后多注意身体。莫要搞垮了自己个儿的身子。那些个千金小姐里倒是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去选一个当你的王妃。挺大一个府邸,也没个女主人,成什么样子啊。”
武修文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下臣的房中事,让君上费心了。话说回来,今日同国宾府一行,君上觉得怎样。”
“如坐针毡呐!”平靖宁重重的拍了下椅子扶手,叹息道:“青川这一仗,咱们输得一塌糊涂。五十万大军破得了南相的五千里江山、上百座城池,灭得了他们的百万兵马,却拿不下一座势单力薄的十里小城。若不是本君亲眼目睹,哪知世间竟有战力如此恐怖的兵马!三百年前那险些灭种亡国的大祸,真是一点都不冤。可叹舒服的日子过得太久了,都忘了什么叫前车之鉴。”
“据下臣所知,那飞云骑,还不是西昭的主力军,仅仅只是一支偏师。一支偏师尚且有与我大军正面相拼的实力,那真正的生力军将是何等可怕的存在!”武修文忧虑道:“天下平静的太久了,下臣觉得,大变已是迫在眉睫。”
“英雄所见略同,”平靖宁赞道:“可悲的是朝堂上那些老世族,眼睛里只盯着自个家的那点小利。一个个都是荒野里的饿狼,逮着块肉便一拥而上,直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退让。三百年时光也改不了他们这帮子疯狗的性子!还好有郑氏一门忠烈,保得江山太平祖宗基业留存至今。噢,对了,前些日子本君给郑氏新族长去信,可有了回音否?”
云收雨歇时,阳光洒向万物,驱散一夜凄风带来的凉意。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石板大道上,华贵的驷马高车在满街的艳羡中傲然而行。比起那嵌满奇珍异宝的马车,上头的那两个包啊裹在珠光宝气里的佳人收获了更多人的关注。
国宾府的守门吏捧着用白金箔打造成的柬书急匆匆的进了内院,过去好一会儿才返回:“让二位小姐久等了,公主殿下有请。”
黄卿何努努嘴:“不过一个蛮邦来的异姓公主嘛,拽什么拽!竟敢叫本小姐等她。”黄家近几年可是风头正劲,溜须拍马者不计其数。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人人皆以能搭上黄家的关系为荣。黄卿何过惯了颐指气使的日子,哪里受得了这份闲气。
相比妹妹的少不更事与任性,长姐黄卿佳要冷静成熟的多:“二妹,慎言!这位公主可不比宫庭世家里面的那些只懂风花雪月的闺阁千金,人家十几岁就白手起家,一个人打拼下偌大的产业。听说连天下四大巨商中的三家都是她的手下败将。不然你以为人家凭什么能享受到一国公主的尊贵荣耀。别忘了父亲母亲的交代,一会儿你莫乱说话,别惹恼了人家。把事办砸了,回去可没咱俩的好果子吃。”
黄卿何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姐姐,当下不讲话了:“哎呦喂,这谁家的破车啊,这么寒酸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蛮邦公主我惹不起,那就换个人当出气筒。
同冤家对头狭路相逢,也是梅华阳极不愿意碰上的糟心事。可身为世家千金,自然是不会同宵小斗气以逞一时之快,那太失身份了。瞧着那对暴发户姐妹花后头跟着的那一长串装的满满当当的牛车,心下也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当下对黄卿何的冷嘲热讽权做是清风拂面、明月映江,径直就进门了。
黄卿何碰了个钉子,提起裙子跳下车,风风火火的直冲了进去。黄卿佳赶忙嘱咐了随行的仆役几句,便急匆匆的追了上去。两拨人走了个前后脚,都被面无表情的西昭剑士给挡在公主卧室外头。
里头忽有女子声音传出:“你觉得昨天来的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
男人声音透窗漏出:“既然不公开来访,大晚上的从后门进出,连个名帖都不递。自是不愿让人知道。身居险地与人打交道,话到嘴边要留三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女子嗔怪道:“真受不了你们那些个弯弯绕绕。这屋子好生憋闷,我和孩子一起去园子里走走。”门“吱呀”一声打开:“哎,华阳你来了。这两位姑娘是你朋友吗?”
黄家姐妹见西昭公主亲自出来迎梅华阳,不由得脸色都不太好看:“久闻公主殿下贤名,小女子黄卿佳携妹妹黄卿何特来拜会。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请殿下笑纳。”
她朝身后一招手,仆役们抬上了十多口箱子。打开箱盖,一箱箱的金光灿烂,尽是些价值连城的珍宝。有三尺有余的红珊瑚树、巧夺天工的黄金楼阁、嵌满宝石的珠宝首饰,最后两口漆木大箱满满当当的都是金砖。一箱箱的占去了大半个客厅,晃得在场众人几乎都挣不开眼。
慕妃雪见过珍宝无数,这些东西她那个公主府也不缺。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二位黄小姐,这礼太贵重了,我可不敢收。人都说无功不受禄,二位有话但请直言无妨。”
一句话既委婉的拒绝了来者,又直白地点出了其目的不纯,话里有话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来。黄家姐妹也没想到会遭遇到如此棘手的家伙,身陷骑虎难下之局。明摆着对方要她俩知难而退,苦于知难可以,而退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背后冷不防又被捅了一刀:“公主,自打您有了身孕,已是许多时日不曾见面了。我知道你成天足不出户的,肯定觉得甚是憋闷。不如去我那里坐坐,我的三个姐姐都想同您一起品茗。”
什么叫“成天足不出户”,哪天也没见你老老实实的按医嘱休养安昭,还不是到处去东游西逛。黄家姐妹二人又是一阵气苦,偏无处发泄,憋在心里那是极其的难受。但想及家里人那副嘴脸,不由得怨言满腹:“将军万安。那日听闻梅家的四位小姐山道遇上了贼人,幸得将军大义援手。此等风花雪月之事,已成了街头巷尾人人皆知的美谈了。小女子同我姐姐也是极为艳羡,怎么这好事落不到我们头上。冒昧地问一句,将军可婚配否?”
那日山谷里钱七率众宵小堵截梅家四姝,恰逢杨天玄带人出来寻妻,顺便来了个英雄救美。这事毕竟涉及到女儿家的名声,所以几方当事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可依黄卿何言外之意,此事早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了人们闲瑕时的谈资。
这种事情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麻烦的就是当时除了梅、钱两家人与杨天玄率领的西昭黑骑外,在场并无他人见证。换言之无论外头传的再离谱,也没法证明其真伪。黄卿何那几句,根本就是在指摘梅家人勾联外邦人士,设局陷害他人。这可是比闺阁女子不守妇道私欲外男还要严重的罪名。当然,以梅家的树大根深权势滔天,自然不会把这等攀诬陷害当回事儿。可家里乃至族中的青年子弟,免不了背后会受人的指指点点。以讹传讹之下势必会影响他们将来的仕途。
梅华阳恨恨得盯着黄家姐妹,万料不到居然还是中了人家的连环计。现在是个左右为难的局面,要保住后辈人的荣华富贵,那就只能牺牲女子们的将来,二者必须放弃一个。不用想都知道祖父与父亲叔伯他们会选那边。
在旁人看来,做为老世族翘楚的梅家地位稳固,如日中天。但表面上的花团锦簇却掩盖不了内里的腐朽糜烂,所幸外人并不知情。可无论再怎样的遮掩逃避,总会有些蛛丝马迹泄露出来。回想起前些日子王宫里的一幕,黄家肯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那么嚣张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发难。
梅华阳同她的三个姐姐,都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三个姐姐都已经是名花有主,只等日子一到就出阁。偏偏这时遇上了钱七那个登徒浪子。虽然没有让他占到便宜,可那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是从何而来的,梅家上下都是心知肚明。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以人言组成的洪水无孔不入,根本就不是依凭权势和地位能压住的。
慕妃雪移步退到杨天玄身侧,低声道:“喂,好人做到底,难不成你打算看戏吗?”黄家那母女三人,明摆着是想着借刀杀人,把梅家四个姑娘的名节与未来给彻彻底底的毁了。如果能把整个梅家给拖下水就更好不过了,至少也要给予一记重击。
杨天玄反问了一句:“夫人意下如何啊?”忽觉臂弯间一痛,见自家媳妇儿柳眉倒竖,一脸怒色:“姓杨的,你个没良心的家伙!老娘肚子里揣着你的种,你丫的居然敢背着我去偷腥。行,我打不过你,我还打不过你儿子吗!”
瞧她是真的动了气。杨天玄无奈的摸摸鼻子,真是人生何处无黑锅:“别呀,我让你随便打还不成吗,孩子又没错。不过把话说回来,万一不是个小子,和你一样咋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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