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子被人粗鲁的扯掉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粗矮壮实的中年汉子闯了进来。用他那破锣般的声音吼叫道:“长本事了你啊,装病!看我今天怎么抽你!干什么,孟各你眼睛里进沙子了吗?”
孟各有些尴尬:“大汗,家丑不可外扬啊!”
“噢,我还真没注意这儿还有一人儿。”不速台大笑道:“小兄弟,让你看笑话了。这丫头都是让我惯出来的,实在是无法无天…”
“无妨,可怜天下父母心吗。在下明白。”慕妃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过公主倒没有装病。她前些日子确实曾受了些风寒,而且平时肉吃的太多,有些消化不良。都是些小毛病。”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不速台立刻变了脸:“小兄弟,我女儿她没事吧?这病能治好吗?”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是花古和孟各这两个孩子的婚礼,大巫师给定在了三天以后,这可如何是好啊?”
孟各掩饰了眼中的失望,笑道:“小事一桩,大汗不必太在意。公主的身体要紧。请教一下,需要用什么样的药对公主的病有效?您尽管说,我来解决。”
“那到用不着。俗话说得好,药补不如食补。从今天开始,要给公主多准备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尽量少吃肉。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不会耽误婚礼的。”看着花古的表情从兴高采烈到生无可恋,慕妃雪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叫你装病骗人,今儿个本姑娘就让你长长记性。
不速台很高兴:“好,就照这位小兄弟说的做。孟各,照顾好花古。婚礼日期不变。小兄弟,本汗有些别的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大汗请说。”
“我想你也看见了。这草原二十八部落,去年遭了大雪灾,冻死了不少牲畜。也不知道那个缺德的王八犊子,把那些个死了的牛羊马匹给扔到了水泡子里。这开春一化冻,不知情的牧民喝了有死牲畜的水,病倒了不少人。说实在话,不到两个月的工夫,就有几十万人染上了疫病,死了有五六万了。这一年来草原上是灾祸连连,二十八部落的物资早已经耗得差不多了,眼看着过冬的粮食还没个着落呢。这些部落的首领是成天来我这儿闹,可我有什么办法啊?看小兄弟的见识不凡,能给我支个招儿吗?”不速台语气诚恳地说道。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是不会亲自带着怯薛骑去干抢劫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呢。“听说兄弟这次接的是西昭上柱国府的单子,那里头有你的熟人吗?如果有,能帮我带几句话吗?
“你答应了?”荆戈问道。
“不答应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们都死绝了。现在我才明白胡人为什么会袭击我们的车队,原来他们以为车上有药材,是想弄些回去给族人治疗瘟疫。并不是冲着那些弩箭来的。荆大哥,你还记得吗,咋天我们被北胡大汗亲自率领的一万怯薛骑包围,那个来救我们的马千户和大勇哥哥说的话。胡人已经集结了十万骑兵南下劫掠。我觉得他们只是想寻找一条活路而已。既然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那为什么非得要拼一个你死我活呢。”慕妃雪说道:“听马千户提起来那上柱国大人也来了。我们快点赶回去,想办法去见他,说服他们退兵罢战。我有种感觉,这瘟疫来得蹊跷。”
紧赶慢赶,王错终于在黑水渊追上了边骑的主力。李统领得知上柱国大人亲临前线,急忙带着千户以上的将官来拜见。一听到王错带来的消息,李统领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进退两难。
“大人,如您所讲。此次胡人十万骑来袭,是因为从去岁冬天至现在连遭寒潮和瘟疫,才趁着夏粮收获的时候南下抢劫。可是大人您却要边骑撤兵回守各关隘,不能主动出战。这又是为什么呢?”李统领听完上柱国大人的命令,大惑不解。大昭律明文规定:擅自放弃国土者立斩,不遵上命者立斩。这道命令无论如何,也没有人敢接受或拒绝。
王错自然知道这帮人的想法。他盯着木沙盘,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荡:“这次不一样。胡人这一年祸不单行,先遭雪灾,又逢瘟疫。已经是笼中困兽。这才是最可怕的!诸位试想一下,一个自知必死无疑的人会变得多么疯狂,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面对这样的敌人,我的应对方法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拖。传我的将令:边骑全体掩护周围所有的牧民和各定居点的百姓,立刻退进苍穹关内。只带走重要的东西,其余的就地销毁。民众的所有损失由上柱国府全额赔偿。上面若是要问罪,我王错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各位。好了,各位速速回去做好准备。这次绝不能放一个胡人进关!”
布置好一切,王错疲惫的坐在地上,习惯性的捏着眉心。不久后各路将领先后派人回报,已经开始按计划行动了,预计全部平民的迁移可以在两天内完成。
“大人,”随行的副将杨桦说道:“有两个平民想见您。”
“平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瞎逛!让他们快走,不想活了吗?”王错怒道。
杨桦低声说道:“依未将看,他们会不会是胡人派来的细作?来探听我们的虚实。要不然先把人给扣下来再说。”
“有道理。”王错沉吟道:“那这个事儿就交给你处理了。”
“是,大人。”杨桦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儿,帐篷外一阵喧闹。一个士兵急匆匆的跑进来了:“大人,不好了。杨副将被那两个人给挟持了!”
经过一夜的奔波,总算是及时赶到了边骑大营。还好运气不错,在大营门口碰上了正在奉命组织部队掩护百姓撤退的刘大勇和他的手下。刘大勇一听慕妃雪带来的消息,告诉她主帅的大帐的所在地后,就去忙着追赶队伍去了。
两个人逆着人流,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帐前。向卫兵说明了来意,卫兵进去禀报。很快就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将领,二话不说,就喝令众人将二人抓起来。
原来是把我们两个当成了奸细。慕妃雪虽然在心中暗自问候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自己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见主帅。想不到对方是充耳不闻油盐不进,竟命令手下把“胡人细作”就地正法。
所以当王错地方听了士兵的禀报后赶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一地被打倒的下属。副将杨桦被一个灰衣人用一柄未出鞘的剑按住动弹不得。他阴沉着脸,冷冷地说道:“二位有何贵干,为什么要动手伤我同袍?”
荆戈收剑一指:“问她。”
王错的目光转向那少年:“王某请教阁下贵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
“王叔叔,您不记得我了吗?”
在王错的记忆里,很少有人会对他用这样的称呼。难道是她?不可能啊,面前这人分明就是个男子:“年轻人,老夫从未曾见过你。你究竟是谁?”他隐隐约约的感到,也许真的在那里见过他。
周围的人们神色不约而同地一齐变了。只见包围圈里的那个少年伸出手,解开了束发的锦带。青丝如瀑,英俊潇洒的弱冠少年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娇媚俏丽的清秀佳人。她从怀里取出来一件物品,双手捧到了王错的面前:“王叔叔,您还记得这块玉佩吗?这是十三年前您送给我的。”
王错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玉佩确实是他当年所赠。她就是当年义子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儿。杨候爷曾在信中提过,二儿子杨天玄成亲那天,广宁候府祖宅遭人纵火焚毁,新娘子也是在那个时候失踪的。有传言说是新娘同她母亲贪图杨慕两家的聘礼嫁妆,才设下这金蝉脱壳之计。但那女子的生母赵氏已经被官兵在追捕时射杀,从此便没了任何关于她女儿的消息。一年多过去了,没想到这姑娘竟会在此处骤然现身。
“小丫头,真的是你!”王错确认了眼前少女的身份:“我和老杨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快跟我进大帐去,外头冷别杵着了。”
两个人进了大帐。王错挽着慕妃雪的手,越看越高兴。他摸着胡子说道:“天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有你这么漂亮的媳妇儿。是否需要我告诉他你现在的情况。这一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慕妃雪拭去眼角的泪水:“王叔叔,请您答应我,不要让任何人,尤其是杨家的人知道我的情况。今天侄女来这里,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请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她向大帐里的众位将领详细讲述了自己在北胡大汗王庭的所见所闻。
帐内众将都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个女子,敢孤身进入胡人大汗所在的王庭刺探情报还能全身而退。这份胆识足以令他们这些七尺须眉汗颜。而且从她带回的消息表明,胡人并不是看上去那般强大,过去一年的诸般灾祸已经让他们元气大伤。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边骑的李统领说道:“上柱国大人,卑职认为,边骑应该立即集结北上,与胡人主力决战。一举把他们赶出漠沙河以南的大草原。卑职愿立下书凭,不全歼敌人就自请枭首示众。”李统领手下的众将官纷纷附和请战。
一盆冷水兜头浇了过来:“你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怎么还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北胡二十八个大小部落,去年只有几个牧场相对靠近雪山的部落遭了灾。今年爆发瘟疫的却都是南边离列国北方边境比较近的部落。为什么胡人不去别的地方抢掠,却都一窝蜂冲着我们这边进攻?二十八部的总兵力至少有六十万,为什么只动用了大汗王庭的十万人南下?”王错冷着脸,一连三个问题把所有人都给问住了:“李子奇,你来告诉老夫这究竟是为什么?”
边骑统领李子奇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道:“难不成那十万骑兵只是一个诱饵?“
“你还不算太笨。胡人擅长骑射和长途奔袭,我方只能借助城堡形成的防御线限制对方的机动能力。一旦边骑离开坚固的城堡关隘,在草原上一旦与胡人真正的主力遭遇,就只能成为他们砧板上的鱼肉。所以,原定的计划不变。任何人不许擅自出击,违令者立斩不赦。至于她,”王错如鹰隼般盯着慕妃雪,突然喝道:“杨桦,马上把她给我关起来。让那个刘大勇去看着她。告诉他,绝对不能让这丫头离开他的视线。等这边的麻烦事儿都解决了,就送你回家。”
最后还加了一句:“这丫头逃跑的功夫一流,可把她给我看住了。万一她再出点什么事儿,回头老夫可没法交待。”
杨桦答应了一句,把慕妃雪直接给拖了出去。众将也不敢再多嘴,纷纷奔赴各自的岗位做准备。偌大的帐篷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杨桦走到王错身边,低声说道:“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是…”
“有话就说,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和那个姑娘一起来的灰衣剑客不见了。”
“知道了,你也去帮忙吧。”
杨桦走后,王错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陷入沉思。是谁在这千里大草原上布下了棋局?他有一个预感,这个神秘的对手就潜伏在周围的某个角落,正在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的下一颗棋子,究竟会落向哪里?
“臭小子,你还知道来呀。怎么着,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还是否断气了吗?”他头都不回,对着潜入大帐的不速之客说道。“老夫这样安排,你还满意吗?”
“辛苦您了。”来者淡定的说道:“晚辈已经查清楚了,这次在胡人部落发生的瘟疫,的确有些问题。”
“你的意思是?”
“草原二十八部落,冬季向来会南下到大河两岸的山谷中避开寒潮,去年却迁移到了雪山的脚下过冬。我查过了,去年遭灾的都是与北胡大汗王庭关系比较亲近的部落。而此刻爆发瘟疫的也是这些人。说这是巧合,会有人信吗?”来的是个青年,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显然不愿意惊动旁人。
“能让不速台这个老东西,把所有的家底儿都拿出来,证明他确实已经无兵可用了。咱们王上的眼光一向不错,不会让你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为了说几句废话给我这个老头子听吧。”王错说道:“你这个臭小子,跟义父还玩心计,你小子可太不地道了。”
“义父明鉴。大汗王庭已经是个空架子了。全部的兵力就只有那一万怯薛骑。但是我在王庭的周围,发现了四个兵团,这些人都不曾在北胡部队的正式编制中出现过。他们想干什么?难道用王庭来当诱饵来吸我边骑上钩,好一举歼灭?”他的想法与王错是不谋而合。
王错笑道:“你小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怪不得老杨总是想让你接班。行了,大战在即,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免得你爹一天到晚来信烦我。还有,你要的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回去的时候把她一起给带走。”
青年喜上眉梢,拱手谢道:“多谢义父成全。我已经安排好了,立刻就接她回家。”
“大人,不好了!”杨桦在帐篷外叫道。青年听见人声,立刻避到了屏风后面。王错问道:“什么事儿,火烧眉毛了吗?进来说。”
杨桦赶忙跑了进来,说道:“大人,斥候来报,北胡大汗王庭遇袭!还有一件事,那个姑娘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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