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掌灯之时,杨天玄才办完了事,回到国宾馆。当他策马缓行至门口的时候,却见院子里涌出来了数十人,人人都是满脸的焦急之色:“怎么了?”
领头之人见是他,上前行礼道:“将军,公主殿下一直末归。属下等恐有意外,正打算去寻殿下。”
杨天玄眉头一皱,这女人该不会是乐不思蜀了吧!毕竟是个小姑娘,许是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或是奇人异事看的好玩,一时贪欢忘了时辰。他轻轻摸摸衣袋,说道:“那我同你们一齐去寻。”调转马头,急驰而去。众人纷纷上马跟上。
白日出行为避耳目,故夫妻二人先让冬儿乘坐慕妃雪那辆国君亲赐的华丽轺车从正门大张旗鼓的出行,然后带上小慕纭从后门乘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门。那马车同街道上诸多载客马车一般无二,一旦混入车流,压根就无迹可寻。更加之半路上三人就寻隐秘处弃了马车,彻底的甩开了眼线。两大一小扮成出来逛街的一家三口自然不会被人给注意到。
得益于事先留下的隐秘记号,使团的人才能在偌大的京华城找到自己。顺着记号杨天玄率队找到了与妻子分别的那个酒楼。正值华灯初上,那座酒楼的老板却在催促着众人关门上板。一抬头见数十骑飞奔过来,领头一人上前问道:,有一位领了个小女孩儿的年青女子,各位可知她们去了何处?”
店老板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小心翼翼的察颜观色道:“那位小夫人母女俩被京华令府的巡街差人给带走了。有人出首告她们私藏兵器,闹市伤人。哎,公子…”话音刚落,来人就已经没了踪影。
京华令府的大堂上,数十盏风灯挂在房梁上,映照的整个大堂犹如白昼。两排衙差一面九个,手执大棍身佩长刀钉子般矗立。一声“威武”喊的是有气无力的,有的人边喊还在边打哈欠,明摆着是被搅了好梦。同样是瞌睡虫附体的白发府令扶着脑袋,喝问道:“何人何事,夤夜扰人清梦。快讲快讲。”
差人首领上前拱手道:“回大人的话,卑职在西六坊捕到一个闹市行凶的妇人。已经缉拿到堂,请大人发落。这是凶器。”双手捧着一把黑色匕首奉到大案上,又一指右侧一群汉子:“这些都是证人。”
府令斜眼瞟了一眼那匕首:“那就关进大牢吧,退堂。”
被指证为“凶犯”的青年女子衣袖轻拂,护住d不里头的小女孩儿,冷冰冰的说道:“大人,就算是穷凶极恶之徒,还准许他喊声冤枉呢。大人您坐北开衙断案问审,总得允许妾身自辩几句吧。”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府令不耐烦的支着脑袋说道:“那就姑且听听你有什么好说的。”
右边那群汉子中,一个五短身材弯腰驼背的秃头抢先道:“大人,万万不能听这女人胡说八道啊。我等都是守法国人,受梅大家庇荫,那里敢在您的地头上捣乱呀。”这人脸变的比翻书还快,一手倒打一耙玩的是行云流水,看来是个老手。
府令一听这话,讪笑道:“原来你们都是梅府的人啊。那没事了,都回去吧。”猛的一拍惊堂木,立马就变了脸:“兀那贱妇,巧言令色欺瞒本官!左右,给我拿下了,关进大牢。退堂。书吏,你瞪什么眼呐?”他不耐烦的对肃立一旁的书吏怒斥道。
书吏颤抖着递上一样物事:“东主,您过目!”
“什么玩意儿?”府令更加不耐烦,劈手夺过书吏手中之物:“这是本案的证物,给我。退…”一个堂字尚未出口,人便呆呆的如同失了魂魄一般,脸色青白不定。
过了半晌,猛听得一声怒喝震耳欲聋:“给我往死里打!”
昏昏欲睡的众衙差被这一嗓子吓了个魂飞天外,好一会儿才收回来。当下也不啰嗦,抓了人按在地上就是大棍伺候,直打的那人哭爹喊娘:“大人,弄错了!应该打她,不是我啊!”惨叫连连,刹那间皮开肉绽。
一众短衫汉子面面相觑,怎么也不明白向来对他们唯命是从的府令今天竟会下此重手:“大人,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们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梅大家的面子难道你也不在乎了吗。”一个瘦高个神色倨傲的大声问道。
府令抓起那柄黑色匕首丢给书吏:“祁六,你们这回可是给本官同梅大家惹下大祸了。自己看!”
那三秃子挨了约莫有百十棍,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祁六瞧了瞧书吏拿过来的匕首,瞳孔猛的缩小,镇定自若道:“一件死物,又不会说话,许是这女人偷盗得来的。我的好几个兄弟亲眼看见她鬼鬼祟祟的从国宾馆后门出来,大人若不信,一问便知真伪。”
他旁边的人争先恐后的顺着话往下说,就好像他们都亲眼看到了整个偷窃过程般绘声绘色。别看他们说的是煞有介事,其实没一句实话,有些还自相矛盾。青年女子也不反驳,亦无辩解之意,就只静静的看着那些人演戏。
一群人七嘴八舌讲了半天,弄得一个个都是口干舌燥的,结果换来的只是一个不屑一顾的反应:“大人您看,这娘们都默认了。”“就是就是,大人赶紧把她关起来。”“再打个几十大棍,再送去青楼接客。”大堂上群魔乱舞,搞得乌烟瘴气的。
好歹才把那群瘟神给应付过去。京华令府的一众人等惊魂未定,一阵马蹄声从长街另一头席卷而至。半闭的大门被大力撞开,守门武士猝不及防被弹飞出去。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走马踏入令府的厅堂,冷漠中带着愤怒看的众人头皮发麻。
来人开门见山:“我等是奉大昭君上特命赴贵国和谈修好的使者。听闻使团中有人在贵府做客,都这个时辰了,也该是曲终人散之刻了。多有叨扰,尚请诸位见谅。”一只黑布袋丢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
正在后堂密会佳人正欲宽衣解带颠鸾倒凤一番的府令,闻讯抓了件大袍子披上就急慌慌的来了。一见面前这遍地鸡毛,顿时就矮了半截:“各位、各位,稍安勿躁啊!你的要的人是不是两位姑娘啊?她们已经不在敝人府里了,太后遣文华郡王代她做东,请贵国特使赏光赴宴。”
文华郡王府位于东四坊长青街的最里面。偌大的一条长街上绿树成荫,凉风习习。整条街只有一座门楣算不得太显眼,隐没于无边黑暗中的府邸。一小队人马停驻在长青街入口处的迎宾亭旁,漫不经心的似乎在等待什么。
先前出了京华令府,杨天玄率众未及回到国宾馆,就与另一队人马相遇了。他们都是潜龙司吏员,还有几个原来为夜枭卖命的杀手。这些人长于做刺探寻人之类的隐秘事,很轻松的找到了白日在酒楼找事儿的那群登徒浪子。那几个家伙被捆绑的像个粽子一样,垂头丧气的老实交代了他们知道的一切。
把那些人的供词同京华府人众的话两下一对,真相立时明了。的确是有人以文华郡王府之名,持阳泉太后的手书从京华府大堂上把人给带走了。据他们供称,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带了十名仆役与一辆旧轺车,衣服轺车上皆无微章标记。这一车十一人护着那两个女人奔东边去了,猜测应该是奉太后谕令送去了郡王府。
在迎宾亭观察一阵子,又绕着郡王府走了一圈,众人就打道回国宾府了。那看似空无一人的街道、死寂沉沉的深宅大院,其守卫之严密隐蔽,说是天罗地网密不透风都丝毫不为过。既然阳泉那边忍不住先出手玩起了阳谋,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使团出发前一个月,韩沙影亲率潜龙司得力干员先行出发,以为使团打前站的名义进了京华城伺机而动。另有一路人马则以商人的身份做掩护来策应。虽然比较仓促,但还是有收获的。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想要找几个利欲熏心意志不坚之徒捞些东西还是不难的。一回到国宾馆,杨天玄就通过使团里的潜龙司吏员,秘密约见了已经潜伏多日的暗探来了解些情况。
午夜时分,暗探如约而至。在确定安全后,从西角门溜进来,脱去夜行衣露出了一身官仆装束。挑了一担热水到了后院东首第六间房门口,抬手敲门三轻四重七下:“客人,您的热水。”回头回了一句:“辛苦了,进来吧。”
暗探推开门,挑着担子进屋。一边准备,一边低声把今天在文华郡王府外的所见所闻低声讲了一遍。杨天玄点点头,那人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大木桶里的热水在一点点的变凉,就如同人的思绪般。既然对方光明正大的把人接走,那么她的身份就已经不是秘密了。当然,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红颜倾那帮人追了使团一路,几次三番明里暗里想把首领给救回去,定是他们知晓了此事后想借机大做文章。但阳泉太后为什么要为一个办事不力的下属出此下策,却又迟迟的不露面与使团正面交涉,邦交斡旋。推一个郡王出来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临走之前,杨天玄陪着君上,同古从欣密会。从古从欣那里知道了许多事关阳泉的大事小情,再加上从紫衣女处审出来的那些东西,才不致于两眼一抹黑。也使得潜龙司的情报收集工作有了方向,才能事半功倍。他打开了一个放置于内室的青铜小箱子,拿出来了一张薄帛细细品读。
这是一卷记录着关于阳泉那位太后生平的帛书。它来自于潜龙司在南相王宫主管王族事务的大宗门府处搜集到的一份详细记录了云氏王族所有主干支脉人众的玉谱牒。这份厚厚的玉谱牒里,有这样一条记录:大云第二十八代君顷襄王三十八年,中山君第七世孙禄得女,未得名,禄猝然暴亡。爵位收归,贬为庶民。自此家中无桓产,族内无钟鼎,遂中落除王室籍,赐姓虺。
这看似简单的几句话,里面蕴含着大量的信息。中山君是南相第十八代国王威王的族弟,此人没什么大本事,但有一样可倒真的是无人能及。那就是生孩子的本领。这位初代中山君一生共娶了六房正妃,纳了几十个女子为妾,孩子更是生了一大堆,妻妾子女多的连他自己都记不住名字。初代中山君活到了八十四岁,传君位于长子。
人说富不过三代。这中山君府传到第三代,就成了蹦跶不起来的秋后蚂蚱了。拜初代中山君所赐,府里头的主子比下人还多,那点爵俸自然是不够分的。后代族人又多是些碌碌无为之辈,更是让整个家庭风雨飘摇,入不敷出。如此这般才过了几十年,中山君府就败了。后来据说还卷入了谋逆阴谋,以致于子孙后代都被夺了爵位禄金,贬为庶民任其自生自灭了。
从时间推算,中山君府被连根拔起也就是二十几年前发生的事。具体的原因既然没有留于书册,必定是有问题的。再联系到新君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算来距离那位太后嫁给阳泉先王不过十来年的工夫。这两个时间点之间记录为零的十几年,那女人究竟是遭遇过什么,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继续读下来,又一句话映入眼帘:大相文华王二十一年,阳泉夷族遣使入国,称臣纳供,欲求亲联姻结万世之好。王欣而允之。旨下,无人献女。王怒之无策,闻虺氏愿献女,复又大喜。认其为义女,封华城公主赐姓,配夷人主为妇。赏金三千、奴一百送嫁。关于那个无名公主的全部记录到此戛然而止,再无下文。
看来阳泉现下的这位太后,想必就是当初被送去和亲的虺氏无名女,原中山君的后人。一个女人,先是家破沦落为奴,后又被人当成一件礼物丢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蛮夷国度独自承受一切,日子过得肯定不容易。能当上太后,背后的付出与困难可想而知。
如果自己那个从不安分守己的媳妇儿见了那位太后娘娘,或许两个人能成为好朋友。她们都有类似的人生经历,都是从云端被无情地打入地狱,再从低谷里一飞冲天傲视群雄。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被阳泉人刁难。
一夜无眠。派出去的几路人马尽皆无功而返,原因无他,偌大的文华郡王府依旧是毫无动静。其中一路人马试图从后院潜入,但那府邸防的实在是太过严密,才过了一进院子就被发现了。好在那些兄弟全身而退,对方也没有追击。只是把守御圈子扩大到了整个东四坊。白白的打草惊蛇,画蛇添足。这下想进去一探究竟可就更难了。
召集了使团里随行的几个专司邦交斡旋的官员与潜龙司吏员一碰头,商量一番后,索性就弃暗用明。反正人是你们阳泉的太后给弄走的,那就正大光明的投书向对方要人。那可是一国公主,在你阳泉的都城若是出了三长两短,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小事。众人计议定了主意,就各自去做准备了。不多时,使团上下就备好了各类文书、车马、仪仗,打算大张旗鼓的赴阳泉主管外事的理藩院投国书,要求见他们的君主。三千随行铁骑也迅速的入城,集结到王城所在的承天坊广场附近。杨天玄想的是软硬兼施文武并重,就当着万千人的面向他们公开发难。
队伍整肃好了,正要出发的时候,门外一人急奔进来,:“杨将军,有人投帖求见。此人说,他知道公主殿下的消息,恳请我方化干戈为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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