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宾馆后院,绿树成荫红墙流水相映成辉,美不胜收。可住在里头的人却实在是没兴趣去欣赏,呆在房间里无所事事。
三声轻响,冬儿起身开门。一道人影闪进,冬儿便出屋反手关好门,往旁边的房间去了。
“怎么回事,一身的血气?”慕妃雪皱着眉头,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干净衣服:“赶紧换下来吧。”
“我自己来吧。”杨天玄伸手来接衣服:“还是我来吧。”这种事情,慕妃雪一向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所以房中没有留人侍候。
杨天玄配合的任由妻子替他换衣:“西市菜市口,砍了五十六个脑袋。说他们都是那天街头袭击的主谋。还有那个司正官,也被斩了。这事,你怎么看?”
慕妃雪随手把换下来的衣服丢在一旁,说道,“主谋,一群冤大头而已。可怜的家伙,被人给利用完了,就一脚踢开。真正的主谋,才不会被处置呢。真的没想到,阳泉人太不要脸、太笨了,这种无用的阴损招术也敢使。”她轻蔑的说道。
“没那么简单,”杨天玄反身抱住妻子:“邦国外交不是街头斗殴,其间蕴含的学问多了去了。昔年咱们大昭的首任丞相孟苏仪就是此道高手,一手连横邦交之术玩的是出神入化,一张利口三寸不烂之舌可抵得十万大军。前日那事儿,孟相也曾经遇见过不知几次。他曾说过,邦交无小事。越是不起眼的,越是有大图谋。我觉得,那天的事就是一次试探。”
“用几十条人命来试探,这成本够高的。”慕妃雪轻叹道:“到底是弃子,用完了就扔。对了,那份名单还在你哪儿吗?”
“在。”说起那份名单,夫妻俩的心里都没有底。所以在启程时,慕妃雪把它弃如敝履。但是杨天玄坚持带上。她拗不过他,索性也不管了。当时纯属是一时之气,现在冷静下来,又突然想起来了这东西:“不如就按照名单上写的,上门去挨个拜访一下。”
“还是别去了。咱们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这名单到底只是古先生靠着记忆写的。他也提过,毕竟很久没回阳泉走动了,很多事都不甚明了。不如先歇上几天,叫人对着名单去核对一番。既然他们来试探我们,来而不往非礼也,总得送份大礼才对的起他们的‘深情厚谊’。”
“随你吧。”什么邦交斡旋、合纵连横,云山雾罩的搞的人头晕:“那我就轻松了。难得出来一回,我可得好好的逛逛。喂,放开我啦!杨天玄,大白天的,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要陪夫人散心消遣啦。你都说了,难得出来一下,当然要抓紧机会呀。”
“杨天玄,你无耻!唔…”
相较于车马如流的国宾府正门,位于后院的角门永远都是静悄悄的无人问津。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此时就停在门边,头戴斗笠的驭手靠在车篷上打旽。过得片刻工夫,驭手似乎醒了。一挥马鞭,驮马嘶鸣几下,迈着小碎步缓缓前行。
马车四周严严实实的不露一点缝隙。车里的人也不露头,任由驭手信马由缰。走了约半个时辰,马车汇入了玄武大道上的车流里。几个货郎挑夫装束的人赶忙冲上宽阔涌挤的石板大道,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混乱。几人犹豫再三,分头向四周街巷坊里奔去。过了一会儿,几个人又聚到一起,向着东南方奔去。
一对领着一个小女孩的青年男女相视一笑,随即便汇入了摩肩接踵的人流中。他们衣着打扮与周围的人毫无分别,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家三口出来逛街。就这样三个人沿着街道走走停停,时不时还会光顾一下沿街的店铺小摊。渐渐地日头爬到了头顶上,三个人就寻了一处酒楼去用午膳。
跑堂热情的招呼贵客上了楼。正值午间,酒楼中几乎座无虚席。因为雅间以满,那跑堂征询过客人的意见后,便在大厅寻了个靠窗的空桌。男人点了几道小菜与两样主食,很快清茶点心先端了上来,接着菜肴饭食也送了上来。
窗外不远处,是一处方圆约两三亩的大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处三尺高以青石垒成的台子,台子上有立柱三根,柱子上缠着锁链。空地两侧各有一排篷子,篷内是一个个大木笼子,笼子里面影影绰绰的。此刻空地上渐渐聚拢了许多人,一个短衫汉子跳上石台,敲响手中大锣,大声吆喝道:“南来的北往的老少爷们,都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上好的货色随随挑啊,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上货。”
一声大喝,几个壮汉从大木笼里拖出来几个衣不蔽体的男女,拖上石台以铁链锁在柱子上。短衫壮汉又敲了一下大锣:“来来来,都看一看,这就是今天的开市货。”黝黑粗糙的大手捏住那“货”的脸颊:“瞧瞧,这公货一身的腱子肉,能出力干活任劳任怨。这个货,底价三百钱。”
然后那只大手又伸向了捆在旁边柱子上面如死灰的女人,竟一把就扯掉了她身上那已经破得都不能遮体的衣物:“再看看这母的。瞧这身条,可是个好生养的。买回去暖被窝再好不过了,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这个货,底价要五百钱。价高者得。”台下众人顿时兴奋起来,争相出价,场合一时间无比喧闹。
女子伸手遮住身边小女孩的眼睛,不想让她看见那污秽一幕:“他们在干什么?”
青年叫来跑堂的一番问询:“那是专门买卖奴隶的人市,今天是开市日。怎么,慕姑娘想当好人?”
“什么!”慕妃雪趴到窗边朝石台那边看去:“他们居然把人当成货品来卖!这阳泉人也太…”看着那个女人哭喊着被一个秃头红脸的男人拖走,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她此番奉君命出使阳泉,临走的时候,赵政命人交给了她十卷竹简。这十卷竹简所记录的,都是从古从欣那里得到的有关阳泉的一些信息。大部分都是些风俗、人文、地理、官制、兵马驻地、权力架构一类的东西,看过这些不晓得有多大用的情报后,慕妃雪在心里大致构建出了一个想象中的阳泉。可到了地方才知道,自己就是个井底之蛙。儿时听学堂里头的老先生讲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杨天玄给小慕纭夹了块糖醋里脊到她碗里,看着小姑娘吃的津津有味:“所以说,我们不能太急于去见阳泉朝廷里的那些掌权重臣与世族亲贵。要以静制动,让他们先坐不住,我们再逐步应对。贪财者赠以重宝,好名者为其扬名,嗜权者助其上位,诸如此类。反正时间有的是,你就当是来游山玩水的。毕竟没人指望一个女人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看破不说破,我不要面子啊!慕妃雪当然明白,自个这个所谓的“特使”,就是个徒有虚名的摆设。自古国之邦交,无论双方的实力差距多么的天壤之别,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究其根本就是对等二字。一国之正使,代表的是本国的脸面,人选自是不能马虎。
比如这次,可是阳泉太后以幼主之名下书,诚邀西昭国主赴会。可赵政乃一国之君,身系邦国安危,那是万万不能亲身赴会。尤其是在刚刚同阳泉大战一场。若国君不能去,可以派王子或平辈兄弟代行。偏偏赵政他这一辈的王族子弟人丁不旺,又皆是些平庸之徒,几个儿子又太小。而且有王族子弟不得干政的规矩杵在那。才把慕妃雪这么一个外姓公主给推出来充数。
对于此行会是个什么结果,西昭君臣谁心里也没有底。阳泉这个国度立国近千年,自上回东进中原大败亏输后,就无声无息偏安于一隅之地三百余年之久。是以中原列国几乎都把它给遗忘了。中原列国都对其不甚了解,远隔几近万里之遥的西昭更不可能知道阳泉的底细了。直到前番阳泉大军入侵,潜龙司才开始紧急布置对阳泉的刺探渗透。但终究时日太短,收集到的有用东西不多。好在有古从欣提供的十卷竹简,还不至于会瞎子摸象两眼黑。
当然,那些东西还得好好的核实一下才可以确定其价值。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方向:“反正我就是个摆设。也好,那姓古的不是说阳泉是个遍地金银繁华锦绣的地方吗。我就把白记的生意给拓展过来,多赚些钱回去数着玩也挺好的。”慕妃雪收回目光,坐在椅子上把小慕纭抱过来放在腿上逗弄起来。
瞧那女人眼睛放光的样子,仿佛怀里抱了个金娃娃般。杨天玄无奈的摸摸鼻子:女人心,海底针,琢磨不透啊!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爱钱?刹那间心里头觉得酸酸的,连带着看小姨妹的眼神也变了。
店里跑堂的引着一个穿短打布衣的男子上了楼。男子给了那人几个铁钱,便把他打发走了:“公子,东家有信来。”来者一口纯正流利的雅言,低声禀报道。
“知道了。”杨天玄命那人先下楼去等待片刻,转头对妻子说道:“家中有信,要不要一起回去?”
慕妃雪应道:“有急事你就别管我们俩了,回头雇个车马,我俩自己回去。快走快走。”
被人下了逐客令,青年也不再多言,撂下一句“早点回去。”急匆匆的走了。两骑沿着大街疾步而去。只留下来二人在喧闹的饭堂里独居一席。窗外面的交易依旧在继续着,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个大木笼子很快就空了大半,赚到盆满钵满的人牙子们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心满意足的进了酒楼。一进门便大声吵闹,非得要把其他人都给赶出去给他们把地方腾出来。酒楼老板也不敢得罪这帮人,只好亲自一桌一桌的来劝解求告让众人赶紧离去。
厅堂雅室里的众宾客也不敢招惹这群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般的汉子,纷纷退避三舍了。老板与一众跑堂愁眉苦脸又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赔着笑脸伺候那些谁也惹不起的大爷:“几位爷,今儿个想来点儿什么?”
领头的人牙子斜靠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把你们这最好的都给爷端上来。那桌谁家的小娘皮,怎么还不滚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和爷叫板哪?”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靠窗桌边的一大一小两个素衣女子,不耐烦的说道。
酒楼老板顿时魂飞魄散,他太了解这帮人了。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伤人毁物那是家常便饭,反正闹的再过火,也不怕有人敢找不自在。自己小本生意,可实在是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二位姑娘,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吧。这顿饭算我请二位了。”连连作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年纪大些的女子从荷包中掏了些钱丢在桌子上面,拉着小女孩就要走:“哎,别价啊。咱们一帮大老爷们聚堆渴酒,挺没意思的。大姑娘小丫头都挺好看的,留下来陪爷们喝一个。爷有的是钱。”一群汉子粗鲁的齐声大笑。
离家多年,四处闯荡,寻机搭讪套近乎的人慕妃雪不知道见过多少。不过是些想要在生意往来里占点便宜的逐利之徒,偶尔也会碰上自以为是翩翩佳公子的纨绔子弟。还有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拿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写的诗词文章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或者四处钻营以求晋身当官的酸文人。然而当她受封公主并定婚之后便不再有人作非分之想了。似刚才那般以这么直白粗鲁的方式来套近乎的,还真是头回碰上。
本来不欲同他们一般见识,但这帮人出言不逊,居然拿她当成青楼瓦舍里陪酒唱曲的姑娘了。以为有几个钱了不起啊:“几位既然都是不差钱的主,那为什么不去红街找乐子啊?莫不是囊中羞涩。”红街是京华城大大有名的寻欢作乐之地,高车驷马奇珍异宝佳酿美人不计其数,等闲之辈那是万万不可以踏入半步的流水销金窟。
这么直接且亳不掩饰的蔑视,但凡有点气性的估计没几个能咽的下去。那几个家伙横行霸道、鱼肉一方惯了,何时受过此等奚落:“臭娘们儿,爷叫你陪酒,那是看得起你。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的们,上,把她给爷抓起来!”
几个短衫汉子闻令而动,上来就要抓人。慕妃雪把妹妹推到身后,冷冷说道:“本姑娘可不是你们这些人渣惹得起的!”刷的一下从衣袖里把从不离身的黑色匕首给抽了出来。
这些人皆为欺软怕硬的无能鼠辈,平常都是狗仗人势,真要是让他们以命相搏纯属无稽之谈。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女人居然敢动刀子,更想不到这女人是经历过战阵搏杀、早就在生死线上不知道闯过几回了。当下谁也不敢贸然上去,生怕被捅上几个血窟窿眼。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同一群看似凶悍实则外强中干之徒对峙,谁也不敢进一步,亦是不能退一步。两个姑娘不能退是因为无路可退,一群大男人不敢退,自然是为了面子才强撑着的。那酒楼老板见势,静悄悄地退下去,叫手下赶紧去叫人来。
过的片刻,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在老板身边耳语几句。没过多久,一队红衣皂靴的执刀差人便进了酒楼。为首之人左手小臂上套着一件绣有五星耀月之图案的护手,大声道:“祁老六,三秃子,闹什么玩意儿呢!怎么着皮又痒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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