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官道上,一队铠甲明亮,旗帜鲜明的铁骑护卫着一支车队,正在缓缓向东而行。
道上的行人商旅尽皆退到路边,让那支队伍先行经过。因为他们的背后,是一支无法今人忽视的力量。但其中也有些人在心怀叵测的盯着队伍里头那辆华丽宽大的六尺马车,不晓得在算计些什么。
一骑从后面疾速奔来,行在马车旁边时减速与之并行。马上骑手黑甲红袍,帽盔上的一尺盔缨翎在风中微微颤抖。马车上的小窗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一张清秀幼稚的脸庞探出来问道:“姐夫,您这一天要去看上个好几遍,该不会是对后面那个坏女人动了什么心思了吧。”语声清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欠揍神情。
“纭妹,你别闹了。”马车里头的女子声音阻止了她:“让马车靠边停一下,你先和冬儿姐姐下去看看风景,我有些话要跟你姐夫说。”
黑甲将军对迟来了片刻的传令兵耳语几句。传令兵掏出一面小旗挥了几下,一阵号角响过,整个队伍整整齐齐的停在了路边。一队精骑奔来,在华丽马车四周围了一个圈子。慕纭满脸不情不愿的下了车,冲着迎面而来的黑甲将军做了个鬼脸,又挥了挥小拳头。冬儿强忍笑意,领着小慕纭走到了精骑圈子内侧守着。黑甲将军也没有搭理她俩的心情,径直上了马车。
一掀门帘,迎头就是个大熊抱,弄得男子一时手足无措:“喂,大白天的周围那么多人守着哪,被看见了可就完蛋了!松开!”
“杨天玄,你就是太迂腐,”慕妃雪放开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咱们都成亲好久了,也没有好好的在一起独处过几次。人们都说夫妻小别胜新婚,你可真会煞风景。”一脸的不情不愿,满腹牢骚又不好发泄,忍的颇为难受。
杨天玄淡然道:“莫要忘了,这趟出来的目的。你已经不是个普通人了。你现在是大昭的公主,还是君上钦点的国使。一举一动都事关国体,万一要出点什么纰漏风波,那事儿就大了。老实点,别惹麻烦。”
慕妃雪板着脸,抱怨道:“为什么非得是我啊?朝廷里有的是人,随便抓一个就行了。还有,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给送回去给他们呢?”
“因为我们这次要面对的,是一个女人。”杨天玄正色道:“一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女人!”
一路徐徐缓行,不知不觉间半月已过。咸咸的气息随风而至,潮湿的空气中飘荡着稻香。漫山遍野星星点点都是辛勤劳作挥洒汗水的农夫,大道小路上无数牛车遍野争途。连官道上都是摩肩接踵。西昭使团的大队人马也只能耐心的同运粮的大队牛车同行,慢悠悠的奔着阳泉都城而去。
借此时机,使团中人便同那些农夫与押车小吏们攀谈。从这些人的口中,知道了许多东西。阳泉纵跨东西南北地广五千余里,下设二十一郡二百一十二县。都城名为京华,乃是一处非常繁华之所在。这阳泉国原本就是个东海之滨的小小部落。其族民骁勇善战,数百年来争战纳降,吞并了无数大小部族才建立了如此庞大的王国。更是在三百年前挥戈东进,几乎灭了中原文明。要不是内部生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此后三百余载悄无声息,渐渐的世人大多都遗忘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且一直同中原文明正统格格不入,而被人蔑称为东夷。
就这样又走了三四日,那些运粮大队陆续的一支支奔向各自要去的地方。看着那些人愁眉苦脸又惴惴不安的走向那些或古朴、或陈旧、或阴森的古堡城寨,听着下头人的回报,才明白其中缘由:“原来那些人都是封地领主的隶农和从吏呀!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以后得经常出来走走看看,能多长些见识也好。说起来咱们大昭也有封地这一说,为什么封地领主不可以向当地民众伸手收钱要东西呀?”
杨天玄打马行至马车边,解释道:“那是因为大昭律法有云:封地仅仅只是国君赏赐有功之臣的一种名义上的封赏。获得封地的臣子,都是虚领,既无治理权也没有征税权。一切权利与赋税都归朝廷所有。不像关东列国,封地都是实封。封主就是地头蛇,想收多少钱粮就收多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都不敢管也管不了他们。其实大昭以前也和他们一样,后来变法了,就改了规矩。”原来这里头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
正说话间,前方蹄声大作。一道黑影飞奔过来,是先前派出去的斥候飞骑:“禀报将军,前方发现大批来路不明的骑兵。”
杨天玄说道:“知道了。停止前进,大军列阵。”
整个队伍立刻就停了下来。这次出使,使团共有一百七十二人。除去正、副使者同十几位属官从吏,还带了一百名王宫侍卫和若干仆从。另外还带了三千铁骑护卫。此刻主将发令,传令兵令旗一劈,大队骑兵顷刻间列成三个千骑方阵。前一后二摆成一个品字形大阵。使团车队则迅速列成一个圆圈,将慕妃雪乘坐的马车围在中央。百名侍卫长剑出鞘,又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守卫圈子。
前方尘土飞扬,蹄声如雷,一队红衣骑士飞马疾奔而来。在距离黑色大阵约有一箭之地齐齐勒马。一个红衣骑士执旗单独上前:“末将奉令迎接贵宾,请诸位跟我来。”说罢就调转马头当先引路。
杨天玄见对方马队也就百来号人马,这其中大多数都是些高冠大袍的礼官,便命人撤了防。大队人马不紧不慢的跟在那支骑队后面,走了约有大半个时辰,一座雄伟壮阔的城廓映入眼帘。那高大的城墙、宏伟的箭楼丝毫不比云天王城逊色,宽阔的白玉石桥横亘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上。城墙上、城门两侧红披风甲士林立,朱红色的大旗高高的在城头上飘扬。城门前一个戴六寸白玉冠、穿朱红麒麟补子大袍的白净中年人领着数十人并一支卫队已经等待多时了:“下官礼宾司司正,拜见国使大驾。恭请尊使移步国宾馆下榻。”
“多谢大人。”杨天玄打马上前,与那司正错身之际,一只小荷包便塞到了对方的手里:“有劳了。”
礼宾司正抬手,荷包入了衣袖:“将军客气,请随下官入城。”
“进城。”一声令下,使团车队在阳泉骑士卫队护卫下从容的进了京华城门。同行的三千骑兵则在交给副将带着在城外扎营。踏过幽暗的城门洞,顿时间别有天地。
青石板铺就而成的长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两旁商铺酒肆林立,游动小贩不计其数,各色招牌旗帜如流云飞霞般一眼望不到头。吆喝声、叫卖声声声入耳,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物件商品看得人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条街是去国宾馆的必经之路,名为春华路。因为地处于都城西门边上,当地人也叫这归西街。”
如此热闹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这么晦气的名字。听人这么一说,才发现这条街上的店铺,卖的东西多数是祭祀用品:“本地的习俗,平头百姓家的逝者皆会被安置在西门外的义庄内等待入土为安之日。待到下葬之后,逝者亲属会在每月逢四的日子出城祭奠。今儿个是十四日,扰了国使大人,还请诸位见谅。”那司正解释道。
这赶的什么倒霉日子啊!西昭习俗,讲究的是生死殊途,生者与亡者在葬礼后不复相见。使团众人多是一脸嫌弃与不解,但入乡就得随俗,也只能先将就着。转过街口,又走了一刻钟时光,已遥遥可见富丽堂皇的国宾馆。队伍却停了下来,前面似乎隐隐有喧闹声传来。
“司正大人,前面怎么回事?”杨天玄越众向前,策马来到司正马边问道。
司正神色微变,答道:“那是承恩公爵府的出殡队伍。听说公爵府上的三少爷,前些日子西征战死了,今天是正日子。将军,不然劳您向国使大人禀报一下,让他们先过去如何?”
一支约二三百人的大队迎头行来。打头的是一群披麻戴孝的男女老幼,中间一人捧着一块灵牌,上书“承恩公府井氏公三郎讳言深之神位”。后头是十六位麻衣壮汉,抬着一副巨大无比的朱红棺椁。棺椁后头是捧着各色祭品与陪葬品的素衣女子,最后头还有一支用长长铁链锁在一起、神情委顿绝望的妇人孩童,被凶神恶煞一般的执刀护卫打骂驱赶拖曳着往前走。那阳泉国宾府司正撇撇嘴:“各位请不要妄动,也切匆指点多言。那些女人孩童都是将要被为井三少爷生殉的贱奴。待队伍过去了,就可以入国宾馆了。下官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一切,请稍安勿躁。”
生殉!听到这两个字的使团众人心头都是一惊。这生殉礼自古就有,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一般会被用于生殉的,都是些牛马犬之类的牲畜,活人生殉只有公侯以上级别的贵族才会使用。进入大争乱世,一国之国力强弱、赋税是否丰盈、兵源多少,就要看这个国家有多少人丁。种地打仗都需要人,慢慢的这活人生殉就被禁绝了。在西昭地界,别说活人,就连以牲畜生殉都是大罪。一律以木俑陶俑代替掉。不曾想在阳泉竟还允许这等惨无人道之举存在,使团众人不忍之余,又平添了一层鄙夷不屑。
送殡队伍在低沉乐声与哭嚎声中渐渐近了。当离使团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一个重孝少妇越众冲出了队伍,拦在棺椁前大哭道:“郎君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弃我们母子而去了。天杀的西昭蛮人,杀了你还不算,又一把火烧了你的遗体。这让我们孤儿寡母情何以堪啊!儿子啊,娘来陪你了!”亮光一闪,一把短刀直插进心窝,立刻就血溅三尺气绝身亡了。
突发变故,送殡队伍顿时大乱:“都乱什么!全都给老夫归位,把她拖走。”两个人出列把那自尽少妇的尸身给拖走了:“让众位高邻笑话了。老夫虽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也不能丢了国公府的脸面。我这儿媳妇她太过失礼,诸位勿怪。”说罢团团做了一个四方揖。
“老国公言重了,”围观者中一人说道:”父失其子,妻丧其夫,子女无父乃人世大悲。夫人伤心欲绝,随子而去,老国公节哀。”一言既出,附和者甚多。
“要怪就怪那些个西蛮子!”又一人大声道:“我兄弟也是被他们杀的,还成了不得超生的无头鬼。生不得还乡,死了还要当个孤魂野鬼。这帮西昭蛮子,还敢来咱们地界上耀武扬威!是爷们儿有血性的,抄家伙宰了他们!”一声呼喝,马上形势急转直下。
当承恩公府的队伍靠近时,杨天玄就觉得不妙。人群刚一炸锅,他立刻就令随行的百名剑士护住使团。百名剑士兵器出鞘,列成十个十人小方阵,占据了有利位置。其中有一个扬手丢出一道细烟直冲云霄。那国家司正见状叫道:“将军冷静,万万不能伤人啊!”
“蛮子打人啦!”又是一声呼喊:“收剑,攻下三路,不可伤人性命。”
杨天玄当机立断,百名剑士齐声应和,收剑入鞘。那些阳泉人手里拿着板凳、木棒、杀猪刀等等五花八门的家伙就冲了上来。这帮子虽说是人多势众,仗着一股子血性上来死拼。到底还是乌合之众,在久经沙场的西昭剑士手下都走不过三招二式便败下阵来。剑士们十人一队,配合默契,任凭对方怎么攻击都难以占到便宜。很快阳泉人就躺了一地,个个都是或膝盖、或脚踝关节脱臼,抱着伤腿哭爹喊娘。
马蹄声似雷鸣,一团黑云狂风般卷来。那是驻在城外的三千西昭铁骑,收到信号后从京华西门强行冲入,一路飞奔过来的:“司正大人,这就是一个泱泱大国的待客之道吗?”
一柄长剑贴在那司正脖子上缓缓抽动。感觉到那冰冷的剑刃,吓得那人魂飞魄散:“将军这是何意!”
男人冷冰冰的说道:“你可知那车中是何人?”司正摇头:“那是我大昭的长公主殿下。我国君上诚心诚意的想同贵国修好,特意派长公主为国使。结果呢,你等先是犯我疆土,掠杀国人,后又唆使恶徒,惊扰使团车队,冲撞殿下的鸾驾。如此怠慢欺辱,怎能让人心平气和的再与尔等坐下来好好的谈判?罢了,既然贵国毫无底线,和谈一事休要再提。我等也不必再留下来了,就此辞行,打道回府。若是不服气,你们大可以点齐兵马,与我一战。看看是我大昭的铁骑厉害,还是你们这群败北之师更强。全体听令,掉头回国。”收剑打马,就要领军出城。
司正心里叫苦不迭。他就是一个芝麻小官,上头有令也不敢不从。可现如今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搞了个一地鸡毛的尴尬场面。出了事儿,上头的大人物大可以来个一推二五六,到最后还不是得自己去背这黑锅:“将军、殿下留步啊!这都是误会啊!那些个恶徒下官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下官定会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上报。一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下官拜托将军,能否在公主殿下面前美言几句?毕竟还是国事要紧啊!各位大人有大量,就放了小的这一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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