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举鼎

陋室三尺，一灯如豆。

视线从模糊不清到渐渐清晰，伴随而来的是痛楚和疲惫。劫后余生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做姑娘的时候学堂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的确，如当年一样的场景，火海、追杀、坠崖、落水，又一次完整的经历了一回。惟一不同的地方，这次没有可爱的小妹妹和慈祥的老婆婆，眼前只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在争执不休。

“二哥你到是说句话呀。兄弟们刀口舔血累死累活的，不就是为了能捞点好处回去给老婆孩子开开荤吗。干什么把人都给放了，就留下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倒是有几分姿色，不如就赏给大伙玩玩吧。”一阵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心跳加速。

“小点声，”那个叫二哥的人说道：“你这话要是让大哥大嫂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你的皮。这个女人听说不一般，身家背景都是极其深厚的。她可是个大宝贝，有此女在手，将来大家就都不愁吃穿了。这话是大嫂说的。六弟啊，大嫂她上山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不是全心全意对咱们兄弟。”这话一说，便有人出声附和。

那老六说道：“二哥你说的都对。自从大哥出事，咱们寨子都是靠大嫂撑起来的。这风风雨雨十几年了，兄弟们都看在眼里，咱们也是有良心的。可这回可不一样，咱们落竹寨得罪了古家，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再好过了。都把脸给撕破了，还留着那女人干什么？她可是古风的女人，不如就把她送给统领咱们这四门十八峰的大档头，来换一个大靠山。”

“住口！”

茅草屋内立时鸦雀无声，一众须眉噤若寒蝉，无人敢多一句嘴：“靠山，六弟想要靠哪个山头呀？五年前的前车之鉴都忘了吗？若不是因为那些靠不住的，咱们大当家的怎么会变成现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记住，这天地间谁都别指望，只有靠自己最保险。行了，没事儿的话就都散了吧。一群大老爷们，别跟个碎嘴婆娘似的吵吵闹闹个没完。”

赶走了那些人，女人转头与躺在床上的女子对视了一会儿：“醒了，觉得怎么样啊？你胆儿够大的，运气也不错，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居然还活着。我会点医术，之前给你检查过了，没什么事儿。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谢谢。”慕妃雪惨然的一笑，自嘲道：“还好不是第一次了，有些经验加点运气，才侥幸捡了条命。如果你不嫌弃我唠叨的话，我倒是可以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一番搜索，倒找到了不少东西。慕妃雪带着两大一小三个姑娘把它们都给连接起来，居然弄出来了一条约四五丈长的绳索。一头系在三层观景台的栏杆上，另一头垂向黑暗。杨庭他们四个则守住二层与一层之间的楼梯，阻挡敌人攻上来。刀光血影，几番较量，进攻的匪徒丢下了几具尸体被打了回去。

火焰蔓延到了二层，杨庭他们退了回来，顺便把许多桌椅物件堆在二三层之间的楼梯上，引火制造障碍以拖延时间。慕妃雪探头向下看了一下，说道：“这绳子最多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我们两人一组，沿着绳子下去。到头后就放手，下边是个大湖，我们会没事的。杨林，凤鸣，你俩第一组。”

杨林听了，二话不说就背起凤鸣，沿着绳子向下攀爬。过了一会儿，绷得紧紧的绳子陡然间一松，黑夜中反射在湖面上的火光扭曲了一下。一团团的水波向着岸边延伸，两个小小的人影先后爬上湖岸。在确定周围安全后，拿起火把左转三圈，右转四下。上面同样用火把回应收到。慕妃雪当机立断：“杨环，凤舞，快下。杨杰，阿纭，准备。”

杨环背着凤舞，快速的向下攀爬，不多时又是一团水波。被大火所阻拦的匪徒大喊：“有人逃下去了，快叫人下去抓住她们。”

杨杰背着阿纭，刚翻过栏杆抓住绳子准备下去。古风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抓住阿纭，把她扔在了地板上。自己一溜烟的滑落下去，片刻间就没了踪影。杨杰在古风的下边，被迫一起滑落。不然就是死路一条。慕妃雪赶紧抱起阿纭，上下检查了一下，确定她没有受伤。骂道：“姓古的，你贪生怕死，居然抢小孩子的生路。杨庭，快带阿纭走。”

“小姐，那你怎么办？”杨庭叫道。

阿纭也哭道：“姐姐，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闭嘴！”慕妃雪抬手就是一耳光：“快走。匪徒已经发现我们跑了，肯定会派人下去追。这绳子承受不了我们三个人的重量，火障也阻止不了他们太久。再不逃都得交待在这。快逃！”

“是！”杨庭大吼一声，抓起阿纭就滑落下去。从上往下滑落跳水，可比沿着山道上下快多了。从上往下看，姗姗来迟的匪徒举着火把四处搜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人影。慕妃雪知道他们多半已经安全了，靠在栏杆上喘息。不一会儿，下层的人灭掉了大火冲了上来。一个小头目怒道：“人都跑了，就剩这一个还有什么用啊！算了，至少还有一个，老实跟我走。唉，你干什么啊！你这疯婆子，救我…”

黑暗，冰冷，再一次扑面而来。

女人盯着慕妃雪：“真有你的，临了还拉了个人垫背。”

慕妃雪不好意思的问道：“那个人还好吧？”

“你说呢？”女人用表情告诉了她结果：“你也别放在心上，天意不可违，一切都是命。你好好的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临出门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千凌，幸会。”

“孩儿他爹啊！你死的可真冤啊！那个天杀的小贱人，害死了你呀…”

阵阵的喧闹声透过单薄的木门闯入耳中。慕妃雪勉力支撑着酸痛的身子，艰难的扶着墙走过去推开门。哭嚎声愈发刺耳：“就是这个小贱人害死了我家男人，各位叔叔大爷，兄弟姐妹们，求求你们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依稀记得那日在云楼上被匪徒断绝了所有的生路，情急之下从上头一跃而下。有一个匪徒伸手来抓自己，结果被巨大的下坠力给一块拖了下去。慕妃雪命大，侥幸落在了湖水正中央最深的地方。那个人就没有她这般幸运，似乎中途撞到了什么，然后就消失了。

眼见那痛不欲生的女人和孩子们，慕妃雪的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虽说这事儿是因对方而起，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和一个家庭的灾难，真要是置之不理确实是做不到。左思右想，慕妃雪回房间把放在床边小桌子上那些自己的衣服、首饰等物都拿出来，又把头上身上的珠钗耳坠玉镯等都包在一起。一古脑的塞给了那一身缟素的妇人：“大嫂，请您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这些东西您务必要收下，拿到城里去换些钱财，来养家糊口用吧。”

那满面哀伤的妇人一时间愣住了，犹豫着把东西接了过去。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了一个汉子，劈手从妇人那夺过东西狠狠的一摔：“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呀！我兄弟被你给害死了，杀人偿命才是正理。”

“对，杀人偿命！”有人跟着起哄。

“怎么回事？大清早的都不去干活，围在这里干什么？刘三兄弟，不得对客人无礼。”沈千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铁青着脸训斥道。

“原来是大嫂啊！”那刘三强作镇定道：“这女人害死了我哥们儿，今儿个是他出殡的日子。兄弟们定要杀了这个贱人，剖腹挖心来祭奠亡灵。”

沈千凌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刘三你休要胡言乱语。杀了她，这后果你来承担吗？”

“得了吧，大嫂。”刘三针锋相对道：“这女人就是个赔钱货。咱们在古家茶庄抓了她，本来以为她是古风那小子的姘头，二当家的就让徐夫子写信让他拿钱赎人。谁料到他不承认，说她是慕家的大小姐，一文钱不给就把咱们给打发了。行，哥几个就信他这一回。岂料慕家更绝，连个回信都没有，还报官抓咱们去的兄弟。哼，许他们不仁，就不许咱们不义。杀了她给被他们害了的人报仇！”

“报仇，报仇！”又有人附和道。

“不可，不可。”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说道：“一刀结果了，太便宜她了。这小娘们有些姿色，不如就先让兄弟们玩个痛快，再卖去暗娼门子里头活受罪。让她生不如死岂不更好吗。”

“对，对！”不少人跟着叫道。

沈千凌的目光掠过，所及之处人们纷纷低头收声，仅有几个鹤立鸡群之辈在聒噪。她语气平和：“说多少遍了，做事之前要好好的动动脑子，不要头脑一热就什么都不顾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私自行动去袭击古氏茶庄，方老八会赔上性命吗？好好想想吧。”

“现在出了事，你们倒是挺会推卸责任的。落竹寨这次得罪的可不只是古家，还有替你们背了黑锅的朱雀门。咱们寨子那点家底，都不够他们任何一家塞牙缝。就算是古家和朱雀门都不来找咱们的晦气，大档头呢？你们似乎是忘了什么事情吧。”

“还有这位慕姑娘。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她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弃子。但是现在，这枚‘弃子’我们也是一样的惹不起。慕姑娘除了是青川慕家的六小姐这个身份之外，还有白记商号的东主、广宁候二公子的夫人和大昭国安平长公主这三个身份。谁想要杀她，可以。只要他能保证不连累全寨子的父老乡亲，我绝不阻拦。如果没有，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尽管寨民们并不能完全理解沈千凌话里的意思，不代表他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人们陆续的散了，沈千凌转过身朝着慕妃雪说道：“你走吧。”

“什么？”慕妃雪不解：“你肯放了我？”

“别误会，不是放了你，是赶你走。”沈千凌声色俱厉：“把你留下，只会给寨子里的人带来麻烦，很麻烦的麻烦。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到了那时候，谁都逃不掉，也包括你在内。为了所有人都能活下去，你必须得走。”她抬手指向她：“记得，把那个小丫头也带上。”

话讲完了，沈千凌抬腿就走。慕妃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还没有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温软娇小的身子已经撞进了怀里，那个熟悉到不切实际的声音一时间吵得她有些彷徨。

“弟妹，有空吗，咱们聊聊。”

脚步微微一顿，沈千凌转过来选择和那个人正面相对：“原来是大档头崔七爷呀。七爷好兴致，今儿个怎么想起来大驾光临我这不入流的小寨子啊？”

那个被沈千凌称呼为大档头的崔七爷白白胖胖的，与四周那些黝黑干瘦的山里人相比是有如云泥之别。若不是身边有那么一群目光凶恶、虎背熊腰的执刀大汉做陪衬的话，任谁都会一眼就认定他不过是一个乡下的土财主：“弟妹这话说的可太见外了。咱们这四门十八峰可都是一家人哪，我到自家人这边来串个门，诸位难道不欢迎吗？”

“不敢，七爷请。”“客气了。”

一众人进了充做议事厅的大茅草屋，分宾主落座。大家共推崔七爷上坐，那崔七爷也不谦让，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寒暄了几句话后，崔七爷话风一转：“听说你们落竹寨，刚刚才发了一笔横财。真真是可喜可贺呀。”

“七爷笑话了，”沈千凌说道：“落竹寨一个穷山恶水的地儿，我们搁这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指望像您一般日进斗金。真要有什么发财的机会，怎么也轮不到我等啊。”

诡异而危险的气氛在二人之间弥漫，直到其中一个选择了退让：“弟妹的人品和落竹寨的乡亲们，我自然是相信的。可我一个人信，不代表所有人都会信哪。放心，崔某人一定会主持公道的。二位贵客，请吧。”

沈千凌眼光冷冽的掠过崔七爷的那张胖脸，向他的身后看去。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与一个满脸横肉的黑面大汉并肩而入。崔七爷离座向二人一拱手：“古老板，雷大当家的，这位就是落竹寨的掌事夫人沈氏。二位有什么话，就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吧。”

古从欣彬彬有礼：“古某见过夫人。”那姓雷的汉子只是不屑的“哼”了一下，说道：“你们落竹寨好大的胆子，一把火烧了古氏茶庄，还让老子的朱雀门来替你们背黑锅。今儿个不把事儿给分辩清楚了，老子的大环刀可不答应！”

“雷大当家的可真会开玩笑啊！落竹寨都是些老幼妇孺，如何能攻破那固若金汤的古氏茶庄？”这山里头的四门十八寨无人不知道古家的少东家礼贤下士，招到了不少高手为他看家护院。这些人大部分都被安排在茶庄中，以他们的功夫，即使和官兵也有一战之力。要说凭落竹寨的一己之力就能击溃这样强悍的守卫力量，那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

一番话说的是圆滑诚恳，让人亳无破绽可寻。那崔七爷也打圆场道：“古老板和万里兄弟也看见了，这的人能保证自己个饿不死就烧高香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谋夺别人的东西啊。这里头定是有什么误会。二位放心，崔某人必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七爷有心了。”古从欣笑容可掬道：“但是古氏茶庄遭歹人焚毁之日，招待了一位贵客。那可是个极其重要的人啊。古某人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她现如今就在贵处，请夫人把她请出来，与我等一见可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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