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醉翁

出了落竹寨的门，向守门人问清楚了去青川的方向道路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出发了。走了一阵子，大的那个突然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猛地把小丫头紧紧抱在怀里，责备道：“慕纭，以后不准再这么任性，记住了吗？”

没有预想中的指责、训斥，就这么一句轻描淡写、责备中满满都是关心的话语，慕纭一时间愣住了：“姐姐，你…”

臂膀再一次收紧：“答应我！以后不管什么原因，不要再冒险！”

“我答应你！”

“拉勾。”

“好，耍赖的是小狗！”

姐妹俩的手指勾在一起上下晃动，随后就跟孩子似的大声笑起来。笑够了也闹够了，才迎着落日余晖再一次的踏上旅途。

最后的一缕阳光消逝在了连绵不绝的群山间，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完全的黑下来了。慕妃雪牵着慕纭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艰难前行。两个人又渴又饿，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寻了个平坦些的地方歇息。慕妃雪仔细观察着周围：“这地方，我怎么觉得好像来过呀。阿纭，你是在这里长大的，附近有没有可以投宿的地方啊？”

慕纭说道：“这里应该是茶山最深的地方，平时都没有人会来。姐姐，咱们可能是走错方向了。我走不动了，不如找个合适的地方过夜，明天天亮了再去想办法找路吧。”二人收拾了一些枯树枝，拿出火折子点起了一个小火堆，不一会儿就疲惫的靠在一起睡着了。

夜晚的风带着野兽或低沉或尖锐的嘶吼声在林间回荡，绿色的萤光不停地移动，逼近。两个姑娘被从熟睡中惊醒，慕妃雪伸手从快熄灭的火堆里抽出来一根燃烧的树枝，朝着绿光挥舞了几下。绿光后退了一段距离，但它们还是不肯放弃，又一次逼近过来。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硌牙。先是又一次经历了十六岁的时候经历过的生死劫，现在的情形就像四岁的那一次。黑夜、没有人烟树林和嗜血的野兽，不同的是这一回只有一个小丫头相伴。慕妃雪从火堆里又抽出了几根燃烧的枯枝抛向四周，暂时吓阻了绿光的推进。转头对慕纭叫道：“阿纭，快上树躲躲。”

二人先后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绿光围拢过来，在大树边攀爬跳跃。但那树又高又粗，那些野狼上不来，只能盯着猎物干着急又不肯走。见此情此景慕妃雪自嘲道：“说不定它们就是以前追过我的那群狼，今天是来报当年的仇。对不起，纭妹，姐姐连累你了。坚持住，别睡，天亮了就好了。”

一夜无眠。当东方的天空第一抹霞光显现的时候，树上的两个人又累又饿，全靠着一股求生的渴望互相鼓励才坚持到现在。但她们也已经到了极限。树下的狼群小半仰着头，盯着上头的猎物，更多的趴在地上休息。如今双方都在拼，看谁先坚持不下去。可现在的形势已经明朗，猎物没有一丝幸存的可能了。

“这个…”崔七爷迟疑不定：“弟妹啊，古老板所说的是真的吗？”

沈千凌不动声色：“倒是有这么一回事。可她已经走了，是我落竹寨未曾尽到礼数，古老板莫怪呀。不知道您和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古从欣说道：“那是我一个故人的女儿。我那朋友最近不幸去了，临终时放心不下，托古某代为照顾。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夫人指点一下我小侄女的去向。”

古从欣对女人的独特癖好，虽不说是人尽皆知，却也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之一。沈千凌、崔七爷等自然略知一二：“这我就不知道了。她是初六午后走的，想来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家了吧。”沈千凌一边说一边在悄悄的观察着古从欣的神色。哼，“照顾”，那绝对不能只从字面上来理解其中的意思。

“若是如此，我便放心了。”古从欣如释重负，神情中俨然就是个关心晚辈安危的长者：“这样也好，贵寨那几位朋友，想必很快就会放回来了。”

“放回来？还是让人装在盒子里捧回来。”一直没说话的雷万里突兀的开了口。这句话说的很明白，那几个人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茶庄遇袭那一日，落竹寨的人趁乱直奔云楼而去。他们对茶庄里其他的人没有兴趣，一心就想要抓住古家的那个几代单传的独苗，或者干脆直接杀了他以泄盘据在心头许多年的愤懑不平之气。结果是人算不如天算，扑了个空不说，还折损了几个兄弟。

当日她亲眼看见那个女子从高高的，被烈火吞噬的云楼上一跃而下，顺手还报销了自己的一个心腹。那种震撼和惊骇，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受。天下竟然有如此疯狂的人！在那一刻，沈千凌下意识的做出来了一个决定：她不能死，必须得要她活着。

沈千凌幸运的得偿所愿。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下来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一个足以彻彻底底的毁灭掉落竹寨的错误。她错判了那个女人的身份！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根本就不是古家大公子的姬妾，而是青川府慕家的六小姐。并且她还有两个谁都想不到的身份：广宁候府的少夫人和天下第一强国的安平长公主殿下。

“大嫂就这么简单的把人给放走了，该不会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想瞒着大家伙吧。”刘三接过了雷万里的话头说道：“咱们为了抓到她，可是折进去了好几个兄弟呀。现如今派去给慕家送信的人也被下了大狱，眼见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大嫂不想着怎样利用那姓慕的小娘们来换回那些兄弟的命，却把人给放了。大伙都瞧着吧，用不了多久，姓慕的就会带人来报被咱们落竹寨的强掳之仇。”

“那我倒是想请刘三兄弟不吝赐教，究竟应该怎么处理才好呢？”沈千凌掌管落竹寨大小诸般事务多年，向来公正无私，又把一座几乎被抛弃了的“死地”让其重生，这里人的日子尚算是还过得去。人们的日子好过了，自然会对给乡亲们带来好处的人信服和感恩戴德。

“那还不简单吗，先下手为强！”刘三面孔突然变得狰狞。

“咩、咩…哞…汪、汪汪汪…”

一阵牛羊的叫声吸引了守候一夜的狼群的注意。头狼低吼一声，三分之二的野狼转头对着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留下三分之一继续盯着树上的口中食。老天爷你还真是个偏心眼儿，居然主动给饿狼送吃的，还是直接送到嘴边。

林木间灰影碰撞，尘土飞扬，惊跑了不少胆小的飞禽走兽。不一会儿，几条灰狼夹着尾巴，带着伤飞奔着逃走了。头狼又一声长啸，守在树下的几条狼放弃了树上的目标，赶紧去帮忙去了。等那些狼走远了，慕妃雪姐妹赶紧下来，也顾不上分辩东南西北就拔足狂奔。

跑了好一阵子，直到听不见那狼嚎犬吠声，才气喘吁吁精疲力尽的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还没把气喘匀，危险而血腥的气息再次笼罩了过来。

贪婪的血盆大口被离弦之箭钉在了树干上，刀光砍断了锋利的爪牙，再被马蹄践踏成泥。只在深夜里才会出没的无常恶鬼现身在青天白日中，呼哨声响彻山林，碾碎了一切敢于阻碍他们的东西。咆哮变成哀鸣，最终消逝不见。

无声的恶鬼矗立在血腥的修罗场上步步进逼，染血的刀刃映射着猎物惊恐的眼睛。猫与鼠的游戏终于到了尽头，现在是享受鲜血，收割生命的时候了。如果没有不长眼的家伙打扰的话…

“你们，一大早的扰人清梦！还把狼给引过来了，咬死了我的羊！你们赔我羊！”

慕妃雪姐妹俩和对面的杀手们都愣了，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见林间一个腰身佝偻，须发皆白满面潮红的老头儿摇摇晃晃的现身，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熏的众人都掩住了鼻子躲避。那些杀手中的一个厉声喝道：“兀那醉鬼，快滚！若是惹恼了大爷们，老子管杀可不管埋。”

醉酒老头儿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酒葫芦，仰头大喝了一口：“行，来吧，冲我来。孙子，让你爷爷我瞧瞧手底下的功夫。”

那杀手怒火中烧：“老子今儿就成全你！”说着便挥刀斩来。

“不可！”杀手头领急吼道。

声未落，刀光已经掠过，直劈向老人头顶。刀未落下，人已飞出，溅起尘土无数。那刀竟比它的主人在空中还多停留了片刻。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胜负分得也太快了吧，快到无人看清楚老头儿用了什么手法，或者用妖法二字来形容更加贴切。

这些人在成为见不得光的杀手之前，多少都在江湖上闯出来了点儿名头。例如刚刚被打飞的那个人，道上的朋友曾经送给他一个“八臂虎贲刀”的诨号，可见其出手之快之猛。但就是这样一个以前在黑白两道都闯出了名头的高手，却顶不住一个醉鬼随手一下。他是谁？杀手头领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人的来路，索性也不费那个脑筋了：“赔你的羊是吧，好说。这些够吗？”一只荷包掷向那老头儿，东西不大，份量似乎不轻。

老头儿接住，打开看了一眼，眉开眼笑道：“够了够了，谢谢几位爷了。唉，那俩丫头片子，你们的，拿来。”

“凭什么呀？”慕纭忍不住吐槽：“老爷爷，又不是我和我姐姐伤了你的羊儿，你应该去找那些把羊咬坏的大灰狼讨债，关我们什么事儿啊！”

老头儿白眉一竖：“咋个不关你们的事儿呀。老头子我在这放了快二十年的羊了，还是头一回被狼给叼走了。我辛辛苦苦的容易吗！狼就是被你们俩引过来的，说啥都没用，赔我羊。”说完就朝她们伸手。

慕妃雪和慕纭此时此刻都是身无长物，所有东西都留在了落竹寨：“老爷子，我们姐妹俩刚刚才从山匪窝里逃出来，的确是没有一文钱。您看这样行不行啊？您跟我们一起走，到青川慕家去取钱，您想要我们赔多少钱都可以。”这老头儿看上去挺厉害的，刚好可以用来当保镖。如果能让他和那些杀手打起来，没有比这更好的逃命机会了。

“不行。”老头儿直接拒绝了：“你这个丫头，挺狡猾的。想让老头子我和他们打个两败俱伤，你们俩好跑是吧。没门！没钱无所谓，那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干活吧。别想逃，这山里人烟稀少，野兽倒是挺多的。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实话总是不好听，慕妃雪心中感叹道。现在摆在她面前惟一的路就是认命，跟着那老人家，至少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那我们姐妹俩就到贵府去盘桓叨扰几日吧。纭妹，过来。”

“不行！”这次说话的是那杀手头领：“老头儿，小的那个你可以带走，大的必须留下。不然，就按照江湖规矩，用手上的功夫来定输赢。”

“不用了吧，打打杀杀的…”

那杀手头领“呼”的一掌拍出来，掌风所及之处如利刃掠过，直向着老人和慕妃雪中间的空隙拍去。他已经看出来了这老头儿绝非庸手，也不想再生枝节。意欲先以掌风逼退对方，再出手抓人。待一掌拍出去了，才说道：“大力巨猿周天槐，请指教。”

老人家“哎呦”了一声，叫道：“你个没毛猴儿，不讲武德搞偷袭，想要你爷爷的命啊！”口中惊叫，狼狈不堪的就地打了个滚，刚好正对上那只急速袭来的巨掌：“哎呦，今儿个要完！”

慕妃雪伸手捂住了慕纭的眼睛，转过头不忍直视。过了好一会儿，预想的惨叫声和血腥气却毫无踪影。她壮着胆子睁开眼，便被面前的一切给惊呆了。

外面吵闹嘶吼声、打斗声、女人孩子的哭叫哀求声不绝于耳，烟火气扑面而来。有人大声喊叫：“官兵来了！官兵来了！”突遭此变故，沈千凌依旧是不变的平静如水：“刘三，这就是你所谓的先下手为强？”

刘三狞笑道：“大嫂，这可怪不得兄弟我呀。要怪

就只能怨自己，坏了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当年大哥他遭逢不幸废了，二哥也没了。于情于理都应该由我来接班。可大嫂你却抢班夺权，把整个落竹寨都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十几年了，也该放手了。放心吧大嫂，我当了寨主，压寨夫人的位子还是你的。反正你就是个被抢上山的花票，不过换个男人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三，你好不要脸！”沈千凌终于怒了：“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是你义结金兰的兄长。你真要做这种违逆人伦纲常的事儿，就不怕身败名裂吗！”

刘三得意洋洋的踱着小方步，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调侃道：“身败名裂？哈哈哈，你以为我会怕。就算是身败名裂，也有你在前面顶着。想知道官兵为什么会来吗，他们都是被慕家叫来的，来给他们家的六小姐报仇雪耻。现在咱们落竹寨大祸临头，都是被你这个女人害的。乡亲们，现在只有我能救咱们落竹寨，请大伙相信我。”

”嘭”的一声，议事堂的大门被砸开了。一群官兵拥着一个军官闯了进来：“尔等都给我武器放下，不然就送你们去见阎王爷，到时候可别怪俺老苏心狠手辣。只能怪你们自己的命不好，惹了不该惹的人。”

“苏千户，你说的人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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