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父亲坠入温柔乡不问红尘事开始,古风就扛起了整个古家的一切。不管是家务事还是生意场上的事,他都是亲力亲为,鞠躬尽瘁。自认为比那些败家的纨绔子弟要强上万倍,却做梦都想不到会被一个女儿家给喷了个狗血淋头,一无是处。
可事实胜于雄辩。那一箱箱包装精美的茶叶被打开后,露出了暗藏于其中的败絮。而且这些货就是给慕家准备的。如今被慕家的人当场抓到,古风就算是浑身上下都长了嘴巴也解释不清楚了。他脸上的神色既尴尬又难看,颤抖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是谁在鱼目混珠以次充好,败坏我古家的名声!滚出来!”
没有回应,所有人都不敢当这出头鸟。古风向慕妃雪做了个揖,说道:“慕姑娘,此事古某定会查明前因后果,给贵府一个交待。”
交待,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慕府上下都脑袋搬家的那一天!还是你现在就把我们这几个人一起给灭了口。慕妃雪轻声冷漠道:“说法就不必了,我自会请人去查的。依我看,就请青川府令大人来问问吧。”
说完她就拉着小阿纭,叫上凤舞和杨庭他们要走。这时候和古风同行的中年男人突然说道:“姑娘刚才伤了人命,连个交待都不给就想走,莫非是欺我古氏无人吗?”
之前那死肥婆上来抢夺小阿纭,慕妃雪心知肚明一旦被她得逞,等待阿纭那孩子必定会是个凄惨无比的结果。她才不会把这丫头拱手相让,但是力不从心,无论如何也争不过那肥壮的婆娘。就拔出匕首想要吓唬吓唬对方,让她知难而退。却忘了那匕首是先太后所赐予她的,在铸造时用毒水反复淬炼过,见血封喉一旦伤人必死无疑。昌文君就是死在这毒匕首之下。那肥婆子也是个悍妇,居然敢空手接白刃,被划破了手掌。不过片刻工夫,就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还搭上了翟三爷的一条命。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上惹了事儿,看来今天想要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打定了主意,慕妃雪上前一步刚想开口,猛然间一个纤弱瘦小的影子掠过:“少爷,事情都是因为我才起的,阿纭愿意为姐姐顶罪。求你不要为难她,放姐姐走吧。”说完就抢过那柄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
“当”的一下,匕首被打飞了,紧接着阿纭被打了一个耳光:“你干什么呢?傻丫头!姐姐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你来替我扛。你死了,你娘怎么办?”气恼的女子挥手打掉了匕首大声斥责道。
“姐姐,对不起!”小阿纭跌倒在地上哭道:“是我骗了你。我爹娘其实早就没有了,活在这世上也是受罪的命,不如让我死了干净。求求你们就答应我好不好啊!”她一边哭一边说道。
“算了吧,根叔。”古风拦住中年男人:“终究还是我们有错在先,才节外生枝弄出事儿来。以我的名义给翟三爷家送五百金,十亩地和一座庄园为补偿。至于这个小丫头,就送给慕姑娘做个贴身丫鬟吧。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大家都散了吧。”
古家的人听到少主人的话,还能动弹的扶着受伤的人,抬起翟三爷夫妻的尸首都走了。一场风波被古风用三言两语就消弥了,让慕妃雪颇有些意外。这个人倒不像是个会意气用事的,而且他对手下人的约束力让慕妃雪亦是自愧不如。
回到了绣楼,慕妃雪让凤舞凤鸣她们先安置好小阿纭,独自一人站在露台上俯瞰下面的山谷。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件厚实的披风轻轻的落在她身上。耳畔响起一个声音:“还在生气吗?”
“古公子你跑过来,就是要明知故问一下,还是想要秋后算账呢?”慕妃雪冷冰冰的回击道:“今天的事情,明摆着是有人在借机挑拨离间。那个肥婆娘,一定是某个人的手下。今儿个被我撞破了他们以次充好的勾当,就想要罗织罪名,反咬一口。古公子有那工夫,还是好好的查查你的身边人,当心背后挨了人家的刀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在以前,一向自负的古风必定会嗤之以鼻。可是今天被人给当众打脸,下不来台是小,毁了他辛苦打下的大好局面可就得不偿失了。如今自己的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莫说是杀了他一个手下,就算是她要杀尽古家满门又怎样。如果能得到这个女人,那我岂不是如虎添翼。
收拾了一下心情,他说道:“慕姑娘说的话很有道理,我马上就安排下去,一定要把在背地里兴风作浪的内鬼给找出来。现在我们要想的是,怎样把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我们?”慕妃雪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自己衣服的领口:“公子这话,不太合适吧。”
古风说道:“姑娘你误会了,古某绝非好色之徒。我只是觉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茶叶之中掺假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如果不尽快查清楚,东窗事发之日,就是包括古家、慕家在内的许多人的覆灭之时。现如今我们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出了事谁也跑不掉,只有携手合作一条路可以走。”
“就算你说的都对。可依我看,你这茶庄的水挺深的,你若不信大可以把小阿纭叫来问问。”
好容易才出来一趟,结果又惹上了一堆的麻烦事。本来想直接打道回府,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听人劝,才能吃饱饭。于是便留了下来。不为别的,一来茶叶做假一事毕竟慕家大房也牵扯进来了,不查个水落石出那可是后患无穷。二来是古风的提议,待他处理好了这里的一切后就亲自相送。他手下招揽了那么多的江湖豪客,这帮人平时都是些好勇斗狠之辈,在他们的世界里兄弟义气比天大。那翟三爷的死自己脱不了干系,谁知道他们背后会不会插刀子。还不如留下来,反正有那个姓古的压场子,这就叫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连着几天,只要是有空闲,古风都会亲自相陪。带着慕妃雪在茶庄周围四处走走看看。更多的时候是由小阿纭当向导,向庄子外面更远处的茶山去了。这个小姑娘虽然看着瘦弱,身上有似乎用不完的气力。慕妃雪跟着她见识到了许许多多平时都不知道的东西,长了不少见识。但是这一切让她的心愈发的沉重了起来。
古根生尽量的放轻脚步,以免会影响到少主人的休息。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以后,少主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歇息了。庄子的事情固然重要,可是身体也很重要。他在门口彷徨徘徊了许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端着托盘进了屋,对面那个胡子拉碴,满脸疲倦之色的人眯着眼睛说道:“根叔,这端茶倒水的活儿,就让下人来就行了。你身子骨向来不太行,还是多注意点儿才对。”
“没事儿,这老胳膊老腿我了解,还死不了。”古根生放下托盘自嘲道:“总得看到你娶上媳妇,生个儿子我才能放心去见夫人啊。怎么,庄子里的事儿很麻烦吗?”
古风用力搓了搓脸,说道:“岂止是麻烦,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不仅仅限于以次充好,鱼目混珠的事儿。这帐目也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比如这,”他从竹简堆里抽出来一卷泛黄的竹简:“这是茶庄的田租帐。咱们这庄子一共有茶田两千亩,果树八百亩,这些是自留地。出租给佃农的田地有一万一千六百一十三亩,年租为三万金左右。可这几年一直都没有收齐过。早两年确实是年景不好,遭了灾就算了。这两年风调雨顺,却还是收不上来,这正常吗?”
“前几天我寻了个机会,问了送给慕姑娘的那个小丫头。原来这几年佃农交的田租大半都落到了那些庄户头和管事的口袋里头了,而且他们还放高利贷,趁机强抢民女夺人家产。还有,”他又抽出几卷竹简,一齐推到古根生面前:“还有茶坊,不止是以次充好,还私自把换掉的茶叶拿出去卖牟取暴利。更是嚣张到连假帐都不用心去做,这着实是欺人太甚!”
“少爷想要动他们?”古根生小心的问道:“这不太好吧。”
“根叔,您说得对。对这些为古家打天下的老人下手,于情来说是不太仗义。”古风又搓搓验说道:“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古家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先人一点一滴拼搏得来的。如果说处置那些中饱私囊的硕鼠蛀虫是在自毁长城,那么任其自然不闻不问何尝不是在饮鸩止渴。情与理就如同鱼和熊掌,早晚都得要放弃一个。到底放弃哪个,的确是难以抉择。”
“是啊!”一声长叹后,根叔也选择了沉默。几十年的时间,那些人多少都有些七大姑八大姨一类的亲戚在为古家干活,形成了一个个用亲情为纽带的小圈子。古家表面看起来花团锦簇,内部早就是山头林立,争权夺利斗的不亦乐乎。
“不如这样吧,找个人问问。毕竟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事到如今。还是别再只顾着自己的面子了。”
“你们这些臭男人,怎么总是喜欢大半夜闯女孩子的房间吗?”当慕妃雪探头发现了来人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先嘲笑上对方一阵子,才发出了女人都会有的问题。
地上的男人一副苦瓜脸,捂着头抱怨道:“我哪里知道你这屋子里头还有一个人看门。我这刚一到,迎头就是一棍子。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还挺有劲儿。”
小女孩儿中气十足的回答道:“我叫慕纭。姐姐说了,今天晚上会有一个讨厌鬼来,叫我在这守着。说要送他个惊喜。”
古风顿时无语,喜在哪里没看着,惊更谈不上了。他说道:“恭喜慕姑娘得了一个妹妹。但是在下要请教一下,我哪里惹到你了,要受这种待遇?”
“别以为我不知道,茶叶做假的事儿,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慕妃雪盯着古风的眼睛说道:“敢在贡茶里头动手脚,这人已经不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想来你这里头的水既深又浑。你古大公子是新人上位,手底下一群资历老不服你的家伙,自己搞不定了就想要拉我下水。让你挨一棍子觉得冤吗?”
诚如她所说,古风的确是不久前才接手家业。古从欣在交接的时候,曾经说过绝不允许他随意换掉那些老人。那些人仗着有老家主撑腰,表面上看起来是对这个新家主言听计从,实际上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还算不错的。有几个干脆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做,动不动就是“我当年如何如何”之类的话挂在嘴上,倚老卖老目中无人。但凡古风想要干点什么,他们便处处掣肘,偏偏又拿这帮人无计可施。
瞧她这模样,似乎是胸有成竹:“姑娘可否不吝赐教!”
“可以。但是有言在先,价钱可不便宜。”慕妃雪转过头娇笑道:“知道你错在那里吗?你一门心思就想把那些元老一网打尽,却忘了一个最为重要的事情。你把这帮人都打发了,有想过让谁来接他们的班呀。欲速则不达,与其说像这样一次性把人都给得罪个精光,遭受到他们猛烈无比的反击。不如以温水煮青蛙之法缓缓图之。”
“怎么个缓缓图之?”
“我爹生前经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与人之间摆在最前面的,永远都是利益二字。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交易的。同样的道理,利益可以用来让人们为它聚在一起,也可以让人为了它斗上个你死我活。先前你不是说过了吗,那些人彼此之间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你就不会换个思路吗?死脑筋。”
真真是一言惊醒步中人:“我就是当局者迷,却忘了旁观者清,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且慢!”慕妃雪拦住了古风:“还有一句话没说
呢。行事要顺势而为,千万别钻牛角尖。对了,别说这主意是我出的。万一让你给搞砸了,我可丢不起那人,知道吗?”
浓重的云遮住了明月和繁星,黑色的羽翼湮灭了点点灯火。乍暖还寒的夜晚,一双双锐利的目光越过夜色,投向半山腰的那一片光芒。凛冽的寒风无声地吹动着他们的斗篷,胯下的坐骑喷出来了白色的气息,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了。
百余骑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十十方阵,沉默的隐藏在夜色与风雪交织的山谷里。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三天三夜,每天都喝冷水啃干饼干肉,崖壁上的山洞是惟一能避开风雪的地方。一百多人马轮流休息,只为了保持一个好状态。等了三天,机会终于等到了。
“这地儿,一看就知道是个易守难攻的。”山顶上的三个人一边观察对面庄子的地形位置,一边在讨论着什么。
“听说这庄子的主人还招募了不少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头的高手,加上这散居在周围的佃农、茶坊工人、家丁和护卫,少说也有几千号人。就咱们这一百来号子人马,够他们塞牙缝的吗?”右边的小个子明显是没有信心。
“先生多虑了。”中间的那个人说道:“再坚固的堡垒,只要是内部生变,攻破它就易如反掌。我的这帮兄弟个个都是身经百战,彼此间配合默契。而且鄙人派进去的内应刚刚才飞鸽传书,庄子里头已经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了。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放心,您所求的我等一定会完璧归赵,绝不会让阁下的钱打水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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