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牵了饺子,预备去澡堂。
本上神慢条斯理地继续喝方才那杯凉茶,道:“变成一个泥人倒好,回天宫时,我也无须带着你驾云,只需将你封起来,到了天宫,再丢进砚池里便好。”
帝君放下佛经,拿起一条毛巾,似笑非笑与饺子道:“娘亲说,要将你丢入砚池中,我觉得这个主意好。”
小饺子才喝了一口水,听见这一句话,便一口水呛住咳个没完。
本上神看了一眼二人,将饺子从地上给扶起来,又交给了帝君,示意他带着饺子去澡堂搓一搓。
帝君的手艺很不错,虽说那一道青菜的味道不好。其他几个菜,她吃的却愉快。
晚膳用得舒坦,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是以,饺子玩了一身的泥巴,本上神也只是让帝君将那一只饺子带去洗一洗便算了。
每日大早,名唤序淮的一个小仙来敲门,拿来须帝君过目的佛经,再拿来一些笔墨。
据说,这个序淮是帝君他老人家案前司墨的文官,对任何的事都很尽职尽责。
起初,本上神还尚且会给序淮备一些吃食,在一旁看看二人如何办公,顺手帮着添茶。
次数多了,这序淮实在是不好意思,本上神便不再煎茶,只在隔壁厢房中,置了一张案几,又给备了几包茶叶,这才重得安眠。
三月初七,云隐连山层饮雾。
池断江波,远碧登高树。
帝君他老人家呢,大多时都关在新弄出的房中处理天庭的重事。早上将饺子带出去赶集,等到了傍晚,用过膳后,再拉饺子与本上神去走一回。夜里时不时还会找本上神去房中谈一两局棋。而她不厌其烦,哈欠连天,将帝君烦了几天,帝君便真不再找她了,有几次,甚至话说到一半,便伏在案上睡着了。
而帝君他老人家一向不睡觉,置的那一张床,只能说是白置,又或者说,那一张床是置在那间屋中当作一个好看的摆设。
想起序淮每每登门,看到本上神与帝君在房中的这副景,定免不了生些遐思。
于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发生,她将自己与饺子睡的屋子,又挪了挪,再挪了挪,挪到了离帝君隔了一个小院的距离。
挪到另一轩厢房的第一个晚上,饺子便继续拉着本上神的衣袖委屈:“娘亲娘亲,父君什么时候过来?”
饺子这一句话,说的本上神胸口一痛,和帝君住在一块儿,可谓是难受的,好容易逃脱了,饺子竟这般想回去。
从前,知宜公主喝多了,便喜欢和本上神坐在一起,讲她的风月经,有一个感悟,说情这个东西,未尝试时不觉如何,一旦得了它,便和得了一块儿蜜糖一般,一点一点的品味,尝到最后,蜜糖没了。这个感觉是最磨人的。
但本上神现在知道,世间有更加磨人的事,便是和帝君住在一处。
想着,宋析纯放下手中织着的毛衣,又逗了逗窗台上养的鹦哥,再坐下再喝了杯茶。
茶水方喝到一半,却猛然省起昨夜蒙眬间想起的那件事。
要命的一件事。
昨夜命格来访,曾说要本上神和帝君,演一回凡间夫妇,给天上的一位神仙造劫。
这个劫应该如何造呢?
命格给出了一个详细的答案,说先让帝君出场,演作一个孤独的青年,需要一个美人儿来解闷,正巧遇上了那个历劫的凡人,凡人为帝君一解相思,而本上神,乃是这一对恩爱夫妇中,过河拆桥、棒打鸳鸯的那个。
听见命格的分析,本上神道一句荒唐。
的确荒唐。
且不说帝君担的这个青年,是个什么身份,便说本上神的这个角色,竟是去过河拆桥,令一对原本相爱之人分离。
忒狠心。
不过想来,命格派来的任务,正是那一汪及时雨。想完一系列的小事,本上神尚未奔出院门,已遇着帝君握了两卷经文,迎面迈进来,见着本上神,唤了一句析纯。
帝君唤本上神这个事,其实并不怪,四海八荒里,比本上神年纪小的,尊称一句月娘,与本上神比肩或者更老成的,唤一句析纯,是在道理之内的。
帝君他老人家呢,乃是个好奇心强的神仙,但,现在立马问出命格说的那一桩喜未免不便,本上神在心中左右掂量一番,先将他拉到旁边一张石凳上坐稳了。
想了半天,本上神刚想出对策,想张口时,帝君却抬手,示意本上神安静。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将杯中放凉的茶水饮尽。
她先是惊讶地看了帝君一眼,却并未觉得怎么。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纸,她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的话,还真的与命格说的话一模一样。
做命格的这个任务,委实得有胆色,竟让本上神这一只旱鸭子,唱一出落水的角色。
命格,你要本上神落水一次,少不得要受个万儿八千年的劫,不过,命格是个掌管凡人气运的神,届时修成个凡人仙也未可知。唔,这是个很有福气的神仙。
帝君一敲案几,本上神回过神来,愣了一愣。
“你做什么,敲的那么用力?”
她骂了一句,收起握在手中的绸扇。
帝君没有答这一句话,而是道了命格忒不是人,且不说二人是以神仙的身份,一直呆在凡间,况且,这个角色,未免也唱的太毒了点。
本上神听见他这么说,如遇见了伯乐一般,连连点着头,道自个儿也觉得,命格这个办法,实在是忒狠了一些。
但这个劫,并非只是让帝君与本上神帮个忙,也并非是那个神仙的劫,也是本上神和帝君的劫。
命格造的这个劫,太过不合理了些。
“真是...”他将扇子在手里一敲,失笑,“令人难以捉摸。”
“...帝君觉得难以捉摸,小仙不觉得,不知道仪纯上神意下如何....”
命格尽了礼数,柔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小的带着帝君和上神前去看看?”
“去看什么?你先别着急。”
帝君用扇子将他按着坐下。
命格苦着脸,道急,怎么能不急。一边看向帝君,又向本上神使了个眼神,见本上神没反应,移开头上的绸扇。
本上神一笑。
想要拒绝,但帝君却看了她一眼,她没有说话。
“一路走去多不容易,过几天再去吧。”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容易的很。”他说道,将扇子刷拉打开一摇,“首先,得让命格变朵云出来。”
帝君建议着让命格载几人去看看,正巧也带上饺子。
本上神虽年事有些高了,但当年做少女时,都在父神的眼下,大把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没能发挥出来,如今,受饺子的影响,偶尔也想和帝君出门玩一玩。
但九重天一向民风阔达,几乎神仙都忙着前仆后继往“情”这个字栽了,哪里还有本上神这种幼齿的想法呢?
命格说的那一户人家,乃是皇帝老爷的宠妃,与那个宠妃的儿子。
住在邯郸宫里的李氏,便是那一位宠妃,平常人称一声李贵人,闺名不知是叫什么。而帝君,演的便是那个勾的李氏心痒痒的青年,本上神呢,演的是帝君在凡间的妻子。
其实,这一出烂戏,横竖琢磨便是一出皇帝的妾室爱上别的男人,本上神的夫婿,也爱上他人,而本上神和皇帝老爷,才真正是那个可怜人。
帝君又问命格,到了最后,李氏与青年如何了,命格答,说李氏与青年到了最后双双殉情。
本上神埋头趴在点心旁,啃一块硕大的酥皮,他说:“可惜了,帝君您老人家,还得亲自下水一趟。”
他听见桌面上嗒的一声响。
命格俯下身,像知道二人在想什么似的,还是很和蔼地道:“小的知道帝君在担心什么,于是,特地改了一笔,免得帝君再下水。”
也是,要在凡间历劫,首先,便得请命格来写运薄。在凡间想改命中的劫,其实并不容易,但只须命格蘸上笔墨,大手一挥,便能改写历史。
于是,本上神慢吞吞地从桌上起来,走到他的身旁,趁着他未注意,将折扇抵在他的脖颈边上。
“既然神君,能为帝君改一改运薄,不如给本上神也改一改?”
命格晃了一下身体。
他握着运薄的一个角想,这个我不能保证,谁知道我能不能改写命运?但这个人真有些怪癖,想改写命运,将自己改写成李氏。但给出的条件如此好,这些东西便宜了他人不如便宜了我。所以我可以姑且先答应。
命格又看了她一眼,迟疑地想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本上神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帝君立刻笑了。看帝君的反应,本上神拿着茶杯愣了愣,他笑得还挺好看。如果放在人里面,他算比较好看的吧,竟像今天煎的茶一样,让本上神很满意。
命格果然信守诺言,改写了那个妻子的人生,至于写了什么,帝君与宋析纯都无从知晓。由于命格下凡,本上神住的那一间,便腾给了命格,本上神在屋角给放了一张床,住了下来。每天到帝君的小厨房里,去吃他放的菜和饭。吃饱了,便翻过门槛千里迢迢到院子里去,看看风景消个食儿。这屋子里多了张床,帝君他晚上就睡在这张床上。
这么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住着。但有个穿玄色长袍的经常到院子里来,手里总拿着比小山高的册子。还有几个青绿袍子、晃眼衫子的人也常过来。那玄色长袍的人第一次来时,本上神正在屋中呼呼大睡。
帝君做的菜总做的很好,将肉丝与青椒以及其他蔬菜一起炒,让本上神总能找到符合口味的一道菜,令本上神很满足。
又过了几天。
她正心满意足地吃着饭,帝君从门口进来,立刻叹了口气,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你这个椅子,是不是不大稳当?”
“...没”
“命格今天喝多了,在京都中的酒馆中大出手笔,说着请你我吃酒,我特地带你来,一起去坑他一笔。” 说着话,帝君收起她面前的碟子,又收走了米饭。
宋析纯许久没有在凡间吃酒,有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的。
支开窗,窗外阴沉沉的,白云隐退山后,轻舟与竹筏停在水面,树梢弯弯。水神站在一朵云上,有似乎要布雨的兆头。
酒馆门前的迎春花丛旁,正围了一圈人 ,看着像在偷摸着开赌局,托命格的福,几日来的憋屈,本上神终于可以泄出,但一到人多的地方,便容易出事,于是帝君与她,都不大敢往人多的地儿挤。
一进门,便听见嘈杂声入耳。
几个戏子成双成对,在台上舞着水袖,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唱些什么,命格一个人坐在一旁,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看着姑娘,过的惬意。
本上神找了个地方坐下。
榻上陷下去一些,墨发白衫的帝君闻时礼落座在边沿。
她拥着饺子往后一移,一阵静默,她觉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见到他,会有这种很轻松的感觉,且,这个轻松,似乎已成为一种本能。不过,帝君他老人家呢,难得和她坐一会儿,况且眼下还在外面,男人这个东西,无论如何都要面子,想着,本上神不能开罪他太甚,她模糊地想,问他:“帝君,不如您坐过去?你和我坐在一处,旁人看了总是不方便的。”
“饺子唤本座一声父君,唤你一声娘亲,这么说,本座是你的夫婿,坐在妻子身旁,有什么不妥?” 帝君喝了一口酒,又道,“况且,再过不多日,你我也要演一双夫妻,也该睡在一张榻上,应该适应。”
她沉默了好一阵:“你说的也对。”
于是,二人与那一只饺子,便顺理成章的坐在了一张榻上。
本上神习惯性的去倒酒,百年不在,再尝一口凡间的酒,倒真有一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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