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光虽好,风也不大,却还较一个月前冷的厉害,立在光下,也盖不住周身的冷意。
按照东濮的老规矩,新人大婚,男方送聘礼至娘子家,差不多在这个月的初旬就开头了。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
民间流传的这一句话,并非是胡编乱造的,而是一句颇有依据的话。
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可是,到了严冬,不久便是春天,所以人们并不因为寒冷而减少过年与迎春的热情。
在大婚的前一天,人家里,敬元王府里,从府上的官员从京城中的百姓,全收了贺礼。
由于她并非是个地道的凡人,在数十亿凡间,也并没有娘家人这一说,至于某一天,老王爷问老家在何处,她答江浙,也是为了糊弄他的。
长久居在军营,战火连天,眼下归来,他得了一夜好睡,今日总算有个人样,翩翩佳公子的形神也回来了十之七八。
宋析纯琢磨了一早上这个应当如何圆这个谎话,然,并没有琢磨出来什么。出了厢房门,恰逢昨夜陪着周将军一同回来的丫鬟,撒欢儿提着一角裙子跑进来,提醒她道周将军要回府上了。
正要杀去将军府,一拍脑袋,想起来昨夜收拾书房,瞧见有个包着绿豆糕的小包裹,上头贴了个条子,给周砚的,眼下,她还在思索,还打不打算再给他。
想了一会儿,本上神深觉这个丫鬟提点得是时候。便杀去书房取了绿豆糕,兴冲冲地去找周将军。
一进门,便看见神采奕奕的周将军,正端坐在案上看经书。
其实这个角度看,她没来由的觉得,一向五大三粗的周将军,竟还有这么儒雅书生的一面。
本上神觉着,有几分不忍心扰了他。
但站在原地,只愣了几秒,本上神还是索性走过去,豪气地将糕点盒朝他座前一丢,周将军扔下经书,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头:“等会儿,我缓缓,这个东西,我也有份?”
她只觉着,他问的这个话是个废话,本上神一向大度,便是连在庭院中扫地的小厮也分得了几块,何况是他?
但,他既说出来这一句话,也许,本上神分给他的糕点不够?
他添了一杯凉茶,笑了一笑,与她娓娓道来。
说道,送给温小公子那一份,他有善心的很,连院中种花的丫鬟都分了一块,当然没道理不给自己留一份。还让自己来和她邀功道,让你多准备一份,备一份更大一些的,且你这个里头,他说他更喜甜味,还让你多加一味糖粉。
本上神仔细一想,当天送去周将军那儿的,与送给他院中的这个口味一样,只是,现在才听说他分给了他院中的小丫鬟,小丫鬟几个,暗地里都道自个儿有福分,都觉得这个口味还不错。
“哦,对了,你这几天,帮着来回跑辛苦了,我另外备了一盒给你。”说着,宋析纯从带来的竹篮里头,拿起一个做功不错的糕点盒给他。
周砚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变,最后定格在不忍和怜悯这两种上头,收了那盒糕点盒子向她问道:“这事,你同公子提过没有?”
她拢了拢衣袖,抱了个暖壶,奇道:“我为何要同他提这个?”
得了她肯定的回答,抱了糕点盒子坐在一旁的周将军,心虚地松了一口气,得亏,他结识的这个好妹子算有义气,否则,他在敬元王府,又要沦为刀俎鱼肉了...
想到这一层,周将军的脸上越发地表现出不忍且怜悯。
其实自己方才的这一篇话,泰半是在胡诌。当然,他也晓得他胡诌得很荒谬,但,好妹子并没有出声反驳,他少不得要多说许多歪理,多费一半口舌,竭力地把她引到公子设下的圈套里。她若能往他说的那些话上头想一次,就必然会想第二次,多想几次,他的任务也便完成了。
这也是事到如今,他能补救在公子心中形象的唯一办法。
回来一次不容易,一回来,还要被公子给派来,在好妹子的心中塑造他的形象,实在是呜呼悲哉。
这也是事到如今,他能补救帝君的唯一办法。
本上神沉吟了片刻,片刻中,周砚吃了半块栗子糕,喝了半盏茶,他觉得她此时的沉默,乃是为了思考他的话其中的含义,而后,一定为公子的所做所为心疼又感动,他觉得自己伟哉。
良久,本上神终于开口,低声道:“嗯,可能你说得对。”
周将军吃糕的手停下来,剩下的半壶茶,直接灌进了衣领中,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厮人。
涌进衣领的那半壶茶,一时冻的他一个哆嗦,只是,眼下这个事并非重点,而是眼前的人,他本以为,给好妹子洗洗脑,还须下一些功夫,只是...
未免太容易了些?
想了一会儿,周砚才卸下已然洇湿了小半的山水毛氅,窝进了炕上暖暖的被笼里。
宋析纯又沉吟了片刻,喝口茶润了润嗓,向他道:“嗯,今日你说的许多,都称得上金玉良言,令我有醍醐灌顶之感,你还有什么要忠告我吗?”
他觉得,好妹子似乎看出来了什么,又似并未看出什么。
周砚只觉着不真实,手中拿着茶壶的手也跟着抖了一抖,声音却仍装作很平静地道:“哦,没什么,只还有一句,只是想说,公子能娶上你这样的媳妇儿,实在是有福分,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
周将军走后,她逆光坐在一张梨花椅上,仍呆愣着,不知在想什么。
一时,愤怒、欣喜、悲伤、难受四种情绪涌上心头,许多的记忆喷涌而出,她的心中并不知道为什么。
世观镜可以看见数十亿凡间的前尘往事,如果仙力足够,不但能看见自己的,还能看见一点别人的。本上神自认的仙力非常充足,于是,她打坐在世观镜跟前,仙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去,转瞬之间,便在镜中看见了温小公子。
第一幕,温小公子正在和宜处喝茶,吃了两个杏子,喝的似乎是淡茶。
第二幕,他正在自己的庭院处下棋,与周将军坐在一处,喝的似乎是浓茶,吃了几个甜枣。
第三幕,老凤凰在蟠桃宴上,喝了两杯酒,吃了一个桃子,还带走了一篮子。
第四幕、第五幕……
世观镜中,幻化出了许多的画面,一挥手,又浮出波光粼粼水面的模样。看了许久,她只看见温小公子什么都吃过,什么都喝过,却没看清他到底喜欢吃什么。
也许,他对吃食这一方面,并没有多么的讲究。
他再要往下看,世观镜中却模糊一片。
本上神乃洪荒远古诞生的神,却也只能在镜中看见正发生的事儿,在凡间,仙力受约束,致使本上神并无法观看他的往事。
命俗云收起那一面镜子,宋析纯便出了门。行了不知道有多远,她心中估量应是差不多了,便停了下来,周围的积雪和白光在停下的一瞬间散去。她躲进一棵树下,隐去身形,四处打量,发现头顶蓝天白云,天风和暖,屋檐上还有一捧积雪。
难道来错了地方?
她冒出一个头,再四下看了看,自己此时站在一棵树上,树下有花木围墙,还有假山池水和亭子,不远处是房屋楼阁。
见温小公子不出门迎自己,她心中不免不大愉快。
于是,宋析纯装模作样,正要拂袖离开,忽然有一句话从身后的小径处飘到了他的耳中:“……纯儿,你说,哪有来找了人,又偷偷溜走的道理?”
她立刻凝目看去。
温小公子心中一动,眯起了双眼。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温小公子,你说,我来了,你是不是应当有什么表示?”宋析纯抱着手臂。
他心道,是,原本就不担心这个。这位夫人,乃是他的心,他的肝,他的宝贝甜蜜饯儿,不是这么好得罪的主儿。
想了想,他便放稳口气,对眼前的人晓之以理:“六角凉亭里,晾了夫人爱喝的凉茶,还有糖蒸酥酪,夫人赏个脸,去吃茶么?”
她在原地站着,没有一点动静,想是听热闹听得正高兴。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又有什么事儿?不过,我先与你说,你我才成了婚,某一些事,这个节骨眼上,并不那么合时宜。”本上神双臂抱在胸前坐在椅子上,双眼闪着幽幽亮光。
他拖过椅子坐下,低声道:
“夫人想得忒龌龊了,在下一向脾气好,绝对不会强迫。”
本上神干笑:“差不多吧。”起身走到六角凉亭,“对了,今日幸亏你弄了这壶凉茶来,多谢多谢。”
今日,本上神又坐在这楼中听戏,戏台上挺应景地唱了一出牡丹亭。正是腊月初七,宜婚嫁出行,忌刀兵,年前的今日,便是温小公子把本上神的绿豆糕打翻的那天。想着,她灌了一口酒,看戏台子上的戏子风姿无双,将水袖舞得洋洋洒洒。
凡人的习俗,果真与神仙不同,从洞房里头,一路走至敬元王府的朱红漆大门,每一路都似步步红莲。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檐上落了许多的积雪,朱漆门,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作响。
游走一天,送客出了门,本上神与他险些晕死在房外,忒累,忒困。
大婚的坏处就在这里,即便半夜仆役小厮们都安眠了,但房中乒乓作响,一早还是要被听了去。二人一手端一杯酒,对着老夫人一干人等敬了又敬,又拿屏风挡住了床铺,小厮方拉上帘子,招呼几位出门去。
嘴硬的两只死鸭子,都有要开口的迹象,却都等着对方开口。她得意地清了清嗓子,道:“可算办完了,今儿一定要睡个好觉。”
她等着温小公子来一句捏心窝的话,身边却良久没有声音。她等了许久,感觉静得不正常,一声也不吱。她心中咯噔一下,他这会儿年轻,年轻人嘛,这会儿气血方刚,不会是因自己说要睡一觉,心生不悦了?
“喂...”
还没有等她说什么话,忽然一股大力从臂上传来,她一个没站稳,一下子跌进柔软的床铺上。鼻尖还能隐约闻得一丝鹅梨帐中香,温暖包裹住她贴身的长裙,肩臂处的薄纱不慎脱落,紧贴在雪白肌肤上。
宋析纯动了一下,惊吓地发现自己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脸近在咫尺。
屋中一时静极,吐息间能听得窗外的风声。她只觉得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发涩,挣了挣手臂。
“我并非故意说什么话,只是现在太早了一些...”
她没有动弹。
“况且,你我已经成了婚,你是我的驸马,为了你做什么,我都甘愿。”本上神说这句话,且先不说真假,光自个儿听着,都要先颤上一颤。
但她的手还是搭上他的肩头,像哄孩子。“之前不过一个误会罢了,我这么喜欢你,又怎么会不要你。”说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心中满是甜蜜。温小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她却先打了个寒颤,察觉气氛不对,赶紧迈过他,躺进床铺里头去了。
本上神今夜,对自己格外佩服,如此简单就将温小公子拿下了,自己不愧对逾千年练就的好技术,不比当年住在隔壁的女仙差了。
她想了一阵,便也懒得再想其他事了,于是,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将方才被撒上许多果盘的床铺换一换。二人如今已心意相通,这几天归来,着了风寒,他人又还难受着,自然无须大半夜地另搬去另一个厢房睡,便在此处歇着,她同往常一般,在床边搭个小榻即可。
见方才的温小公子眼下没什么动静,本上神便爬上小榻,先行歇着,意欲装睡。
装睡,这个事儿她挺在行。
过了许久,耳中听见有窸窣的脚步,隐约近在榻前,晃眼间,他吹灭了灯烛,小榻外侧一矮,他躺了上来。
原本侧身靠里躺着,方才身后还凉幽幽的,这时只觉后背沾上一片湿热,夹杂一些白檀香和鹅梨帐中香,不知为何竟生出些缠绵意味。
闭上眼的她捏着被子想了许久,还是打算继续装睡。
所幸,温小公子似乎并没有更深的动静,只拉了一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低声向她道:“你睡着了?”
她在心中长叹,你问得倒直接,不过对不住,我真的睡着了。
他的手贴上她的肩,声音极轻,几乎贴着她耳畔,道:“今天是圆房夜,你想不想知道,什么叫作圆房?”
本上神脑子一热,一瞬间,滚到了睡塌边上。
“这个,今天你累着了,我也是,天色不早,保重身体,早些歇息。”
这诚然是篇胡说,但此时并非说实话的良机,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躲过一劫才是。
一只手隔着被子,抚上她的脸颊,他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没事,我今天不大累。”
他讲完这句话,她唏嘘地静了一阵,又咳了一声,没有理会躺在另一侧的温小公子。
剩下的话,却被他给生生咽进了喉咙,只见他伸手,从她身后抱住了她,低声道:“你只管睡便好。”
她屏住了呼吸,什么也说不出。
他今夜行止间为何格外温存,她心中也知道,温小公子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手臂环着她。窗外夜凉如水,冷风打着旋儿,这个拥抱却格外地暖且长久。
今夜可能会发生什么,她在吃茶那会儿,也不是没设想过,她虽满心满意喜欢着温小公子,但对于圆房这个事,却本能地有些畏惧。
来不及多想,身上薄似轻纱的睡裙顺着他的手一并滑下肩头,裸出的肌肤有些受凉,她不由颤了一颤。
接着,那只手先在她的身上浮游,又不容迫滑到身前,解开胸口的结带,*********。
她一只手抵在他赤裸的胸前,一只手攀住他的肩,被他吻得晕晕乎乎。
从前,本上神在天庭,听说过,这桩事十分可怕,眼下,却不觉有何可怕之处,眼前这青年的亲吻,令人极为愉悦。本上神实在不知接下来会如何,也并没有多想,只觉得,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当是水到渠成之事。虽说心中早做准备,但,当他凑近过来时,她仍感到一惊,又一颤。
他的声音,带着好听的鼻音,近在她耳畔,********************************,吻也如影随形而至。
**********他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凑近问道:“难受?”
他的尾音像一把小钩子,令她的心颤了颤。她委屈地点了点头,*******,手却仍罔顾意志地攀上他的肩,牢牢抱住他,在他耳边哭腔道:“有些难受。只是你我今天都乏了,是不是应当休息?”他的手揽过她的腰,沙哑道:“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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