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璇的生活逐步开始变得规律。
每天准时准点醒来去书楼学习,上午读各种各样的书,下午训练体能,晚上要写完一本书的总结。做完这些才能回去休息的安玉璇,与兄长安榆阳见面次数自然就少了很多。
开始还会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渐渐的,两个人的时间被互相错开。
拜谁所赐,自是不必多说。
这样的情况下,安榆阳还会想着来见“她”,是安玉璇没有想到的。
安慕庭阻挠的力度也超出想象。
——书楼窗户——
“妹妹快看!我编了花环!”
“是吗,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第二天,窗户锁了,花环也被没收了。
——捉蝴蝶——
安榆阳捕来好几只蝴蝶,放在了小竹笼里,打算送给安玉璇。
他特意换了好几个地方,生怕小竹笼被发现。
但这并不能改变结局。
小竹笼还是破了一个大窟窿,蝴蝶都跑了。
——晚间休息——
安榆阳推醒了安玉璇。
“璇妹妹,璇妹妹。我有礼物给你。”
安玉璇压着火气跟他去看礼物。
“看!这是给你的新衣服!”
“……男装?”
“嘻,我画了纹样,找娘亲做的!”
这衣服上的花纹和安榆阳平时穿的都不一样,而且还很新,明显是特意准备的。
千烑记得,那段日子里当样样出色的“玉璇小姐”让他无比想念男装。大人们刻意去忽略了那个小心愿,唯有安榆阳不但记在心里,还准备了这份礼物。
“嘘🤫!快穿上试一试。”
安榆阳带“她”去了外室,内室里大人们在睡觉,去了会被发现。
外室有点冷,但是没关系。有这么一件衣服,心里也暖洋洋的。
这衣服是月白色的,用更深的黛蓝色丝线,在肩膀处绣出了不知名的花。
与之配套的,还有一条发带。
比起衣服上的花,这条发带上的逊色了很多,但是安玉璇一点都不嫌弃。倘若这么用心准备的礼物,都遭到嫌弃,送礼的人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
安玉璇郑重其事的穿上这身衣服,十指拢了拢头发,小心的绑上了发带。
小心往外探探头,安玉璇走了出来,安榆阳还在认真的帮忙放哨。
恰巧转头看到安玉璇,他连忙捂住嘴,怕自己忍不住出声,惊醒大人。
安玉璇上前把他的手拉下来:“捂嘴做什么,我丑得吓到你了?”
安榆阳挠挠头,笑着说:“怎么会,我是开心得怕自己叫出来。”
他想了想,又说:“开心可能是颗从人心里迅速长成的参天大树,连枝丫都顶到嗓子眼儿,要让嘴巴喊出来。我看到你终于穿上一次想穿的衣服,也开心得不得了,又怕大人知道了会生气,就只好捂住嘴了。”
安玉璇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有些雀跃的问:“那这衣服你打算藏在哪里?我又不被允许穿它。”
安榆阳早就想好了:“就放在娘亲的衣柜里,娘亲会帮我们藏的。娘亲还说了,以后会多做一身衣服给你。”
在那个夜晚,安榆阳的一番话让安玉璇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期待。
果真如安榆阳说的那般,阿兰依会多做一身衣服出来,然后在晚上悄悄给安玉璇穿在身上转几圈。
每日枯燥繁重的学业,也没有那么无味了。
如果期待有一种结局,那大抵是落空。
一切都太突然了。
“娘亲!娘亲你快醒醒!”
是安榆阳在哭。
阿兰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鲜红的血粘在脸上。侍女们手忙脚乱,要去找来安慕庭。
安玉璇心里一片茫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千烑使劲揉着眉心处,挖出了相关的一点片段。
那时今世的他刚过完三岁生日,就被安慕庭带去做了一次水平测验,武试和文试。
三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武力值?武试能测的就是耐力好坏和基本动作是否标准罢了。至于文试,考得就多了。
武试从头到尾,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便结束了。之后的整整三个时辰,安玉璇都在写文试试卷。
更让人头疼的,是和另一个人的测验撞到一起。
书楼里还是一样的陈设,书桌却多出来一张。
“喂~,就这么点东西还没写完吗?”
安玉璇再次选择性忽略,奈何对方死不放过,持续使用嘲讽技能。
“怎么这么磨蹭?你杀兔子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
“但凡你用点心,都不至于这么久好吗?”
“哎,我听说你是那位兰姨娘生的,你还有个我没见过的哥哥?”
安玉璇直接把镇尺摔了过去。
那镇尺却被他眼疾手快接住。
那人难得干净一回,衣服新的不像话,鸦青色的头发修剪后干净利落,露出后面那双银灰色眼瞳。满是稚气的脸肥嘟嘟的,却偏生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是安榆炀。
“这么生气作甚,小心写不完挨罚呀~。”
安玉璇皱起眉,冷冰冰道:“用不着你来提醒,何况我若是真的受罚,你还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安榆炀总算安静下来,安玉璇便继续同试卷作斗争。
说实在的,这卷子的题目其实见过。
但是安玉璇不敢写得太好。
这个家里竞争非常大,太过优异会被集体针对,太过差劲又会被所有人当做出气筒来欺负。
最值得注意的是,一个不小心会入了白枭的眼。
出生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再怎么样都不能引人注目,否则早晚会引来祸端。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安玉璇终于编好了试卷答案。
小心吹干墨迹折角,安玉璇打算起身离开时,安榆炀却拦住了去路。
安玉璇心头直跳。
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
名字这么相似的两个人,性格却是天差地别。眼睛瞳色都是银灰色,给人的直观感觉还是不同。
如果说一头红发的安榆阳是颗暖烘烘的小太阳,那这个鸦青色头发的安榆炀就是一只火把。
虽然是同样能给人带来温暖的存在,但安榆炀更多的是一种会把人烧成灰的危险性。
安玉璇想换个方向,可是“她”动,安榆炀也跟着动,就是不让走。
安玉璇实在不想和他产生纠葛:“你还有什么事吗?”
安榆炀只是说:“我想和你互换一下试卷。”
安玉璇果断拒绝:“不行,那是要被算成作弊的。被发现了,谁也跑不了。”
安榆炀却一脸无所畏惧:“那又怎样?反正你今天一定会被罚,多犯一条少犯一条的,又有什么区别?”
“?你什么意思?”
安榆炀装模作样:“诶呀,我忘了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家主说了,我今天得拦着你不准你出去,你若踏出这里一步,一定会挨罚。”
不祥的预感瞬间弥漫心头:“为什么不准我出去。”
“这你得问家主呀,好像是他最喜欢的那位兰姨娘,要香消玉殒了?”
轰——
心中骤然一沉。
安玉璇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大吼:“你胡说些什么!?那不可能!我今早出来时她还好好的坐在那里!她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那么突然……!”
安榆炀捧着“她”的脸:“那就去看看吧,她没事的话,挨罚也值;她有事的话,你也早点面对现实不是?”
没有时间思考这其中的不对劲,安玉璇立刻从他身边掠过,跑出了书楼。
风在耳边吹过,花香在鼻尖萦绕不去,跑过那条曾走过很多次的青砖小路,绕过每一处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只想快些看见那道过去,一直在等待着的身影。
不知疲倦的跑回了小院门口,却被门口的护院拦住了:“玉璇小姐,您不能进去。”
不能进去?
安玉璇大声质问他们:“我不能进?我凭什么不能进!?这是我的家!我要见我娘,见我哥哥,他们人呢!”
护院不为所动:“家主不准您进去。”
门内传来几声呼喊,安玉璇可以听到安榆阳的声音,更加坚定要进去。
“让‘她’进来。”
一道温和,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护院们立刻停止阻拦,甚至打开了大门。
安玉璇满心不安,进去就先看到了一群惶惶然的侍女。门口的那个,似乎手里还端着一盆污水,打算换盆干净的。
而一家之主安慕庭,就那么立在庭院里,冷眼看着侍女们的慌乱。
安玉璇狠狠瞪他一眼,进了屋里。
甫一开门,尖锐的哭声和浓重的腥味分别占据了耳朵和鼻子。
急切的走向内室,期间撞到过几次侍女,磕磕绊绊走了进去,便动不了了。
阿兰依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安榆阳一直在喊她,没有注意到安玉璇就在他后面。
往日里,只要一见到他们就会温柔笑着的阿兰依,此刻浑身染血,脆弱不堪。
盖在她身上的薄被,有一角被彻底染红,甚至有鲜血顺着它一滴滴落下。
是血崩。
铁锈的味道凝聚成铁块,堵的人不能呼吸,又压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安玉璇的脑子还在运作,小手扯着床前的安榆阳转了过来,大声唤回他的理智:“哥,哥!”
“……璇妹妹。”
见他似乎清醒了一点,安玉璇连忙问他:“哥是我,哥,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娘怎么变成这样的好吗?你告诉我。”
可能连安玉璇自己都没注意到,传到安榆阳耳朵里的声音,是隐约带着哭腔的。
安榆阳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呜咽着:“我不知道……娘亲今天做了件衣服拿给我看的时候,爹爹进来了。他端着碗汤,什么也没说,娘亲就喝了下去。”
安玉璇顿时如当头棒喝,呆愣在原地。
听安榆阳的讲述,阿兰依明知道那碗汤有问题,还是喝了。而安慕庭,则是亲手端来给了她。
可是为什么?
“把安榆阳带走。”
两个孩子一转头,安慕庭就站在三步以外。
安榆阳立刻过去抱住了他:“爹爹!爹爹你快救救娘亲,娘亲一直不醒!”
安玉璇迟钝的意识到,安榆阳还没有发现,他们的父亲给母亲下了毒这件事。直到这个时候,他还在希望父亲能够救下母亲,希望还能继续从前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不可能了……
千烑局外人一样的站在这里。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一切表象都被打破的一天。
再一次,安慕庭狠心的推开安榆阳,下达了指令:
“所有人都听着,不必救治兰姨娘,停止出血后给她清理干净,穿上她那身嫁衣就好。把安榆阳带去乔氏的院子,不许让他出来。至于安玉璇,就留在这里,等我处理好了就来接走。”
安慕庭这么说完后,便毫不留情的离开了这里。
一名护院进来拎起安榆阳就走,任凭他如何哭喊也无用。安玉璇更是直接被那些侍女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安榆阳被带走后,房门合上,连哭声都渐渐听不到了。深深的无力感顿时漫上心头,安玉璇也不再做挣扎,只是盯着地板的砖缝。
侍女们此时一改之前的慌张,有条不紊的开始清理血迹。做好一切,也都离开了房间。
跑回来的时候还是傍晚,阿兰依穿着嫁衣在床上坐起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阿兰依睁眼看到安玉璇,表现得很平静,甚至问了好几个问题。
“阳儿被你爹带走了?”
“是。”
“你知道你娘我要死了吗?”
“……知道。”
“那娘接下来说的话,你还要听吗?”
安玉璇握住她的手,说:“我听。”
这是阿兰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安玉璇讲起她的过往。
从苗疆巫女,讲到放火复仇;从天真少年的思慕,讲到温和青年的伪装;从昔日的好友,讲到丧母的婴儿。
这一切展开来看,她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安慕庭所做不过是递了把刀。
如今安慕庭决心要把安玉璇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这事必定会招来白枭的注意。与阿兰依水火不容的影虽然现在不知所踪,但难免与白枭有所关联。这个时候,外界便需要一个足够轰动的消息,以掩人耳目。
安氏家主的宠妾兰氏暴毙而亡,便是最合适的理由。可以借着这个理由让安慕庭争取到一定的时间,去做一些准备。
往后的日子里,即便被影发现安玉璇就是她阿兰依所生,也不能做些什么。只要安玉璇还在那个未来家主的位置上,就是安全的。
安玉璇木木的听着,突然问了一句:“那哥哥怎么办?”
阿兰依叹气,回答说:“你爹会给他喝下假死药,伪装成夭折送出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还有,娘走以后,多去看看你哥。过了今天,他就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你认识的那个欺负过你哥的孩子,也别记恨他,生在这个家里,他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你们这么聪明,将来一定能打破这宿命。”
安玉璇却只是哭,抬头与阿兰依对视:“娘,您就不能带我一起吗?”
“我不想这样下去,我知道您和父亲一直都在装,装深情装恩爱,假得你们自己都要信了。我不想以后也一直应付那些魔族,看到它们我就觉得恶心……您带上我吧,难道我将来也要去装作爱一个人,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吗?”
阿兰依满眼心疼,擦掉了安玉璇的泪:“璇儿,你必须留下来。”
阿兰依想起了一件事,告诉安玉璇:“璇儿,你去外面找一圈,看看有没有一件红色的衣服。然后把它带回来。”
安玉璇点头,出去找那件红色衣服。
外间没有灯,安玉璇踩着凳子吹熄桌上的烛台取下来,又去抽屉里取了一个火折子,重新点燃烛台。
灯光微弱,得小心护着才不会被细风吹灭。安玉璇举着烛台,在外间转了一圈,才看到了放在书桌上的一件衣服。
安玉璇四下看了看,在书桌的另一边放下烛台,这才小心取下了衣服。回去时并没有带上烛台,因为怕不小心烫到衣服。
回到房间,阿兰依已经靠着坐在了床边。安玉璇把衣服递给她:“娘,衣服。”
阿兰依把衣服抖开,原来那是她做给安玉璇的一件男装。在孩子身前比划了两下,阿兰依笑笑说:“璇儿不换上给娘看看吗?”
安玉璇不说话,点点头做回应。
这衣服合身得很。鲜艳的红色更显得安玉璇皮肤白皙,大片的翎羽状刺绣用更深的红色绣出来,而翎羽边缘则是金色。平日里常常绑着发辫的头发,此刻也梳做一个小马尾。
这次还找到了一双崭新的皂色小短靴。穿着这一身的安玉璇,一下从漂亮的小小姐,变成了贵气的小公子。
阿兰依把小小的贵公子抱在怀里,语气温柔:“璇儿穿着真好看,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更好看。”
轻轻戳了戳安玉璇圆润的脸颊,阿兰依又说:“璇儿这样聪明又好看的人,将来会有很多人喜欢我们璇儿也说不定呢。”
“如果交朋友,璇儿也许会交到能托付生死的好朋友;如果拜师学艺,璇儿一定经常得到夸赞,还是个会照顾好周围人的好孩子。”
只这短短几句话,便回应了安玉璇之前央求的“带我一起走”。
作为母亲,阿兰依是不希望安玉璇留在这里,当一个复仇工具的。
没有见识到仇恨的作用之前,阿兰依一直以为,她的后半辈子会以报仇为最终的人生目标,直到她死为止。
但在见到书楼里,那些凝聚着先辈们毕生心血的手记时,她才明白她的丈夫所背负的,是怎样一种沉重的担子。
她的丈夫总是挂着温和又从容的笑容,那是他的矛,也是他的盾。
那笑容几乎挡住了他所有负面情绪的爆发,藏起了他的诸多计谋。当笑容破裂,那便是他图穷匕见的时候。
但是长时间的压抑情绪,安慕庭本质上已经是个疯子了。
不过是因为理智这种存在,他才没有成为一头暴怒的野兽。
那种世代流传下来的仇恨,已经逼疯了一代又一代的安家人。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那不是她希望的安玉璇未来的样子。
如果可能,她想她的孩子开心时自在的放声大笑,难过时有依靠的肩膀。有一个和他两情相悦的人,可共度一生;有一个挚交好友,可交托生死;有一个以他为榜样的后辈,憧憬追随他。
阿兰依握住安玉璇的左手,那手还很小,软的不像话。她郑重的对安玉璇许下了祝愿:“伟大的巫神在上,我阿兰依以我的巫力做祭献,愿意将‘火焰的守护’交给安玉璇。愿火焰保护他不受邪煞侵蚀,不被肆意欺辱。”
安玉璇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只觉得母亲的手在一点点变冷:“娘……”
祝福还没有结束。
阿兰依亲吻安玉璇的额头:“愿以我的生命做祭献,给予安玉璇祝福。我愿他的心像阳光一样温暖,像云一样柔软,像风一样自由。愿他的人生如河流湖泊一样宁静,如花朵盛开时一样灿烂,如火焰燃烧一样热烈赤诚,如树木生长一样坚定。”
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来自母亲的祝愿,对千烑而言是一场幸运。
尽管那是年幼的他最后一次依偎在母亲怀里,但母亲的祝福,将会陪伴他一生。
祝福结束,阿兰依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她的脸苍白如纸,全身都在慢慢变冷:“璇儿……”
安玉璇哭着回应她:“娘,我在、我在呢……别不要我!”
他尽他所能要抱住母亲,想为母亲取暖,可他太小了。
被扔进冰水里的小火苗,实在是太弱小。
阿兰依眼皮逐渐沉重,还能感受到怀里的温度,几乎呢喃着说:“……别难过,我没有不要你,只是不小心、在你走的路上迷路了,我怎么会舍得……不要你。”
话音未落,阿兰依彻底闭上了眼睛。她永远的迷失在了她二十一岁这一年,迷失在她刚满三岁的孩子的人生里。
“……娘?”
还在她怀里的安玉璇,一点也感觉不到她的生命体征了。
眼泪无声滑落,浸湿那一块布料:“……娘,我记住了。”
记住了,不会再忘了。
千烑默默在心里这么说。
作者:天呀!哭死我算了……
作者:你们真的还要继续看吗?
作者:我真怕大家的心受不住啊😭😭😭😭😭😭😭😭😭😭
明月烑烑——浮世莲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