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逃出生天》的那天是冬至日,格外的冷。
周自珩到达录制场地的时候已是九点了,他刚忙完手头最后一点工作便匆匆赶到了场地。阳光不错,只是有些刺骨。光线于棕色的玻璃上微微反射,衬得一派琥珀琉璃颜色,潋滟一池碎金,光的折射将倚靠着玻璃内侧的人的背影勾勒得影影绰绰,连他脚边被拉长的影子也隐约浮现。
他看了看表,连忙紧赶几步进入场地内,化妆组的小姐姐手上拎着化妆箱便走了过来:“自珩你可算来了,再不来都不够时间化妆了。”
不远处倚靠着玻璃内侧,一直低头刷手机的人抬起头,遥遥地递给他一个笑,眸弯星辰,唇咬玫瑰。
周自珩晃了晃神,心里的小鹿撞昏了头。
小姐姐拉着周自珩在沙发上坐下,急急忙忙地给他上妆。夏习清几步走过来,在边上托着腮帮看他,手肘撑着沙发靠背上。
夏习清上身是雾霾蓝的针织衫,下面是珍珠白的烟管裤,外面披一件软烟珠灰色的长款风衣,浅色系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温和,连萦绕周身的意大利柠檬与雏菊的前调气味都被磨去三分酸两分甜,勾得丝丝缕缕木质尾调漾开,在空气中氤氲。
挥发在空气中的乙醇分子依附于氧分子上,进入到周自珩灼热的血液中,随血红蛋白贯穿全身,勾得他通体上下每个细胞都不得安生。
中调是什么呢。
眼影刷轻扫过他的眼睛。他仓惶闭眼,一缕隐于柠檬雏菊与木质香之下的中调姗姗来迟,好像彼时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奔赴彼此。
是野玫瑰与粉红胡椒。
那是绽放在荒原之上的野玫瑰,謇傲、炽热、灼烫,生长于砂石荆棘中,配上粉红胡椒的辛辣。
就好像夏习清本人,生了张温和柔顺的皮囊,骨子里是不羁又倔强、浪漫又至性的灵魂。
他爱极了。
“好啦,睁眼。”
耳畔响起夏习清的声音。
周自珩睁开眼睛,发现眼影刷已经易主。他们鼻尖碰着鼻尖,周自珩鬼使神差的飞快吻了一下夏习清鼻尖的小痣,偷得一口野玫瑰的馥郁芬芳,惹得他笑一声幼稚。
化妆师小姐姐轻咳一声,自觉十分像一只高功率白炽灯。
周自珩的耳朵刷的一下红了,夏习清嘴角噙笑,上身后倾,腾出位置给化妆师小姐姐。
化妆师小姐姐很快就给他上好了妆。周自珩本来就五官立体,轮廓锋利,是老天赏饭吃的脸,不用大阵仗的上妆。
时间差不多了,周自珩正准备起身时,忽然被化妆师小姐姐拉住了。化妆师小姐姐的眼中闪烁着星星,自习女孩四个字都快写脸上了。
“请问……你们俩可以一起给我签个名吗?”
周自珩进密室之前甚至来不及跟其他几个人打个照面。
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密室里了。一个经过变声处理而带有金属音质、偶尔因电流不稳定而发出“嘶嘶”声音的广播响起,“欢迎各位来到《逃出生天》。”
“这期节目和以往的不同点有两点。第一,时长为一天半,从今天的上午十点到明天的下午十点,你们需要自己在密室中,由于食物保存条件受限,明天早上十点前未逃出密室的玩家自动判定淘汰。第二,本次玩家数共有八人,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部手机,可以选择两位单向联系人,在游戏期间可以随时联系两位单向联系人,如果他们愿意接听且不占线的话。”
“规则介绍完毕。”
接着陷入可怕的死寂,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在头顶响起。
三。
二。
一。
耳畔忽然响起整点时教堂的钟摆声。
“现在,游戏开始。”
周自珩拿出手机,一打开就是选择单向联系人的页面。
他几乎没动脑子,直接点了夏习清和赵柯,页面上的七个人像一下子暗了五个。
选择好联系人,他环顾四周,墙壁被刷成了少女心的浅粉色,琉璃落地窗上遮上浅紫色的窗帘,紧靠着的白蜡木床上铺着整洁的条纹床单和月牙色枕被,他坐在紧靠墙角的书桌边。
初步判定这是个小女孩的房间。
周自珩嘴角抽了抽:这次轮到他来反串了?
紧接着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女孩的书桌上放着一张全家福照片,穿的并不是他身上这套西装。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节目组不要避免玩家们在进密室之前过度接触了。
这样身份太容易暴露了。
周自珩仔细对照照片,照片上一共有五个人。站在中间的是父母:父亲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立体的五官、流畅的线条竟与周自珩有几分相像,金丝框眼镜将他锋利的轮廓磨出了半分斯文败类的气质;母亲长裙曳地,藏青色的针织披肩遮住了她白皙的双臂,价格不菲的丝绒哑光口红在她的唇上漾开一抹华丽的笑,脸颊上的酒窝微陷,无故平添了几分诡异的病态美。父母两侧站着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站在母亲身边的少年微微勾着唇角,满目温柔,穿的是软烟珠灰色的长款风衣,大概是夏习清对应的角色;站在父亲身边的则更加成熟严谨,戴着黑框眼镜,生了一副精英的样子。父母身前站着一个稍矮的女孩,稚气未脱,穿着一身……洛丽塔风的长裙。
裙摆由浅玫瑰色过渡到丁香色,又渐变成薄缥,以星辰月光的花纹装饰,三层裙边缀上了繁复的蕾丝花边,腰上斜斜束着巨大的蝴蝶结。
与其说她像一个洋娃娃,不如说她像一个礼物。
周自珩抓了抓头发,心想这一家人怎么一个赛一个奇怪。
他想了想,心道不对,这张全家福上面分明少了人。
一共有八个玩家,这里只有五个人。
周自珩挠了挠头,没什么思路,环顾四周,起身去被锁着的木门上看了看,这是个四位数的密码锁。
可能是受了那套洛丽塔风裙子的影响,周自珩不由自主的打开了女孩的衣柜。女孩的衣服收拾得十分整齐,她的衣服中不止一件洛丽塔,甚至还有一件西装外套。
他翻了翻那件西装外套,下摆略有些褶皱,大概是没挂太久。大概是受了第一期外遇者的思想,他下意识地翻了翻西装外套的领口,隐约嗅到了若有若无的琥珀、麝香和香根草的尾调,转而莞尔:这是小姑娘的西装,怎么可能有口红呢?
没什么新奇的。他心想,回到了书桌前。小女孩的书桌整理得还算干净,墙角处放着一盏台灯,靠墙边放着几叠题册试卷,他随手翻了翻,应该是初中的试卷。
这个小女孩应该还是个强迫症,自上而下是语数英科社,各个学科,整整齐齐,连每一部分的题册都要按颜色的渐变排好,除了……
一本英语题册。
一本夹在由红向黄渐变的数学题册中,蓝得鹤立鸡群的英语题册。
周自珩眼睛一亮,把那题册抽出来,是一本阅读习题。他手指一捻,快速地翻阅着题册,书页翻飞在眼前模糊成白茫茫的一片,停在了夹有书签的一页。
那页上的阅读是一篇诗歌。
周自珩慢慢读了一遍这首诗,心底大致的估量出这是一篇讲西方玄学的阅读,前几次的游戏经验让他不能立即判断这是关于背景剧情的线索还是密码的线索,而且他对西方的玄学也不是很了解。
不过有个人应该挺了解的。
周自珩摸出手机,在联系人页面唯二两个亮着的头像上点了其中一个。对面似乎一直在等着他的电话,刚有信号就接通了电话,是熟悉的一声笑:“周自珩?”
“习清,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才开始十五分钟,你就急着找我要线索了?不怕我告诉别人,大家都觉得你是killer了?”周自珩几乎都能想象到夏习清在某个密室里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好啦不逗你了,我这里没什么线索,粗粗看了一圈,只能猜到这应该不是我的房间。”
“我这儿也不是我的房间,应该是个小姑娘的房间。我大概确定了这个故事背景是有一家五口人,我是父亲,你是儿子。”
夏习清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啊你,玩个密室都不忘占一句便宜。”
周自珩压低了声音,用手罩住嘴,不动声色地说了句情话:“哪里是儿子,分明是媳妇儿。”
夏习清:“……滚粗。”
周自珩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你背过圣经吗?”
“我不信教,还杀生。”对面夏习清如是冷漠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自珩一边翻看书桌周围的各种抽屉,一边同他汇报自己的发现成果:“小女孩的书桌上放着一本英语题册,书签夹着的那一页上是一首跟西方玄学有关的诗歌阅读题。”
夏习清在听筒那头沉默了片刻,“你先说。”
周自珩把诗念了第一小节,他的声线不像夏习清那么生动而华丽,是理科男独有的低沉嗓音,略哑的尾音像一把小刷子,一下一下勾着夏习清的思绪。
“……唔,”夏习清沉吟片刻,“这是圣经的创世纪第一章吧,我不记得第几句了。你的密码是数字,那肯定是跟这句话的表示方法有关。”
周自珩修长的手指划过一行行英文字母,“圣经里的句子一般怎么表示?”
“一般都是章节、‘:’、句数这样表示,但似乎也不代表密码就是直接得出。”夏习清一笑,“这样太简单了。”
周自珩自己默诵了几遍这首诗歌,觉得问了夏习清也不一定知道。恰好赵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于是他说:“赵柯打进来了,我先挂了?”
“好,有什么线索我再打给你。”
周自珩点了红色的挂断按钮,接了赵柯的电话:“喂?有收获么?”
“自珩!!我怀疑这个房子的主人是恋///童///癖!!”
“?”这个房间的主人,不就是周自珩本人吗……
赵柯意识到自己没头没脑的一句很蠢,于是开始慢慢罗列自己的线索:“我呢在一间书房里,这个书房一看就是男主人的书房,他的书架上都是很学术、专业性很强的书,我一开始没怎么注意,可是后来仔细一看,发现夹在这么多我连书名都看不懂的书中,居然有洛丽塔、白夜行,书桌上摊开的一本史料解读上讲的是苻坚和慕容冲,还有他夹在一堆公司资料里的日记本,首页写了一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洛丽塔、白夜行、苻坚和慕容冲、杜牧的赠别……
周自珩猛然联想到了照片上穿着洛丽塔风裙子的小女孩!
解释的通了!
周自珩大脑飞快的运转:“不仅如此,我怀疑父亲的性侵对象就是他的女儿!”
对面的赵柯愣了愣:“?”
周自珩一看那照片,一共有两名女性,而参加这期节目的只有一名女性,也就是说阮晓必定是其中一个:“阮晓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用的什么香水?”
赵柯回想了一下:“是一件藏青色的卫衣和黑色的长裙?化妆师说晓晓身材比例特别好,穿黑色走冷艳女王风特别合适……”
周自珩打断他:“说重点。”
“……哥们儿,我可从来没有在你秀恩爱的时候打断过。”赵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用什么香水?好像是琥珀、麝香和……”
前面两种配料都是和西装上的香味重合的,周自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最后一种是香根草,那前面所做的所有推理都要一次推翻了。
“……和树苔。”
一切都通了!
他一开始以为那西装上的香水味是在衣柜中沾染上的,但是西装的香味是他翻了领口后才氤氲到空气中的,而西装上的皱褶说明西装外套才在衣柜里挂了没多久,香气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沾染上。
阮晓的服装暗示她是母亲这个角色,而阮晓用的香水跟西装上的香水是不一样的。西装也根本不是小女孩的,而是他这个父亲的,褶皱和香气是性///侵时留下的。
思及此处,周自珩机械性翻抽屉的动作忽然停下了。
一路看下来都是空的抽屉,居然最后一个里放着一本其貌不扬的素色记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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