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君远棹此时大致能想象到自己嘴唇牙齿都满是鲜血,还要同唐青枫打招呼的样子,他不禁稍稍咧嘴笑了一下。
而搀着他扶他起来的,却是唐青枫身边的苏小白。
苏小白动作很稳,看起来也很平静。
君远棹不动声色地松开香囊,只看了苏小白一眼,继而转向唐青枫,略微蹙起眉心,有着不解。
唐青枫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他胸口的几处穴位,暂且为他缓解痛苦,嘱咐道:“别问那么多,在这等等我。”唐青枫看向苏小白,唤了一声:“小白。”
是让他照顾好君远棹的意思。
可苏小白却罕见地拂了他的意,扯住唐青枫的手腕:“我来。”
他的话音一如既往的温暖和煦,音色泠泠如玉,凡是他开口,大概就能被称作乐音了。
唐青枫从苏小白怀中接过君远棹,让后者靠在自己肩头,扬了扬下巴,略微笑着道:“好,你去。”
苏小白蹲下身子,用指腹轻轻地擦去君远棹唇边的血,眼神细致而认真地落在他的嘴唇上,是专属于这位苏总管的热切和直白。
君远棹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但苏小白仍弯下身,在他额前留下一吻。
唐青枫不合时宜地清了清嗓子,含笑道:“你俩……”话中的调笑意味显然更多,没有上次见面那般的不认同了,不知为何,君远棹莫名地有些宽心。
沈云涛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唐青枫面前,无论是进是退都只会让他死得更快罢了。他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那样旁观地看着,可他仍然心存着一丝侥幸,虚张声势道:“可惜,朱宇和石四尚在门外,纵使遇到唐盟主,我们也有一战之力。”
唐青枫抬起眼睛,平静道:“哦?门外那两位,沈老先生等下就能见到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既客气又不客气,搀着几分漫不经心,就像是在说沈云涛的死期。
苏小白以玉笛作武器,沈云涛和唐青团的速度快,他却他们更快!冰凉的笛尖,一下子就抵在沈云涛咽喉上,只要他这下手下用力,怕是直接能把沈云涛捅个对穿。
没人看得清苏小白用得是哪一种身法,也没人看得清他是如何闪到对方身前的,因为唯一能看透的人正为他师弟探着脉。
沈云涛额角渗出冷汗,用不着旁人动手,仅是唐青枫身边的苏小白一人就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苏小白道:“来。”
他把玉笛收回来,负手而立站在对方面前,竟隐隐有一代宗师的气度。
沈云涛闭起了嘴,两手成爪作起手式。
君远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苏小白,他是有些好奇移花武功路数的,有些好奇这样武器为笛,白衣翩然的神仙都是如何打架的。当然,他也是想注视着苏小白,单纯地想多看看这个人。
下一刻,沈云涛动了,苏小白后发制人。
沈云涛连后者的衣角都没触到,苏小白却已至他的身后。他向着玉笛注入内力,那柄漂亮的白玉笛就是他最坚不可摧的武器,笛子打在沈云涛的身后发出沉闷声响,这两下一定是用了他十成的力道。
君远棹忍不住皱起眉,苏小白一定是不擅长用力搏斗的,唐门用机巧暗器,移花该是用“劲气”,可他却执意肉搏,为何?
唐青枫替他传功疗愈内伤,只瞥了一眼,便抬起眼睛笑了笑:“我是第一次见我们苏副盟主这样凶狠地打架。”
怎么讲?
君远棹咳嗽两声,抹去唇边的血迹,问道:“为何?”
唐青枫微笑道:“小白在生气。”
君远棹道:“我还以为……他不会生气。”
唐青枫又点了他身后的几处穴位,道:“他不是不会生气,是不会无端地生气。”
话说到此,其实君远棹已经听得清楚了,唐青枫想要跟他说什么他也明白,他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地闭上了。
唐青枫淡笑道:“……但他会因你动怒,会紧张、会思念,会难过,他亦有七情六欲,与你我并无不同。”
君远棹道:“唐师兄,别说了。”
他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哀伤来,他何尝感受不到,苏小白爱得太深太重,那样端庄温文的公子,却像低到尘埃里。凡是为了他所爱,他什么都能去做。
可他却根本记不起来,记不起来有关于他们两个的事情。
唐青枫道:“凝神。”
君远棹瞬间收回思绪,受了这样严重的内伤,是万不可有太多情绪波动的。
“唐师兄,我……”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唐青枫打断了话语。
唐青枫只是抬手指了指那个方向,扬唇道:“不必,有什么话,同你的苏师兄好好说说吧。”
君远棹先抬头看了眼唐青团,随后将视线落在苏小白手中的玉笛上——跟上次在对方身上看到的不同,这次是一柄通体凝白的玉笛。他脑后和胸口还闷闷地疼着,便只是凝着苏小白的双眼,问道:“苏师兄,这笛子是……”
他欲言又止,苏小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耐心地解释道:“此笛名为裁冰,是我的武器。”
君远棹想起苏小白那别样的使用玉笛的方式,吞了吞口水,深吸了一口气:“那上次的冰蓝色横笛……”
这次是发现苏小白的神色有恙,他主动停下问询的话语,反应极快地转移话题道:“苏师兄,我又中了毒,你能帮我看看吗?”
可谁知苏小白咬了咬下唇,回答的是他第一个问题:“上次的笛子,是我义父的。”
唐青枫骤然出声道:“小白,你最近笑的次数太多了。”
什么意思?苏师兄分明在说他义父苏霜华之事,这样哀伤的时候他怎么笑得出来?他分明没有笑。
两人打着哑谜,苏小白却领悟得懂,他极快地收敛好面部神色,仿佛那份感伤从未出现在他面上。见此唐青枫才对唐青团道:“我们出去说话。”最终将驿馆的空间留给他二人。
“苏……”
“移花弟子大多有修习明玉功,为保养皮肤起见,我们极少会笑。”苏小白耐心地替他解释,“他实则是规劝我不要牵动心神,否则必会被醉心花反噬。”
君远棹顾不得自己身体有恙,连忙抓住苏小白的手:“苏师兄,据我所知移花宫武学温和,怎会对身体有害。”
苏小白想了想,才道:“微量的醉心花可以做香料,可做武器,迷惑人的心智。但在花海幻境之中,醉心花粉则是毒素,入幻境可体味七情六欲,长此以往却有所弊病。”
君远棹咬紧后牙,握紧苏小白的手,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问道:“为什么?”
苏小白望了他一眼,略微扯动唇角笑了笑,纵使没有得到回应,但答案是什么,对君远棹来说亦是不言而喻。
他无法指责苏小白的所作所为,甚至现在的他连评判的资格都没有,他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又有什么理由评断是非呢?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非要对他那样的好?
“苏师兄。”君远棹郑重地唤道,“无论我选择什么,你都会尊重我的想法,对吧?”
苏小白的脸色白了一刹,随即温和道:“……自然。”
原来他一直在忧心,在担忧自己会不会认下,会不会离开他,会不会强硬地同他分道扬镳。君远棹闭了闭眼,这下的确需要他认真给出答案,要理智地想想,怎样是对两人都好。
不过两人都好大概是没可能了,君远棹深知自己没有几天活头,要做的事应该是跟苏小白“分别”。
他强迫自己狠下心,把跟团子讨论过的问题重复一遍:“我这几天时常在想,如果我有一天失忆了,那我一定是想要重新开始的,过去的记忆是沉重的负担。”
苏小白收回手,哪怕他早察觉出来君远棹想说些什么,但是事真至此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应当作何表情。他温柔、他念旧情,他愿意奉献自己,也不代表他不懂场合,不知分寸。
他爱人,亦爱自己。
君远棹继续道:“我喜欢轻装上阵……所以,对不起,师兄。”
这是他的真心话,但却也不是他的真心话。因为当日这番话的后面,他还说过“没法辜负那一双眼睛”如是这般的话语,所以如果有一天,比起两次失去所爱的痛苦,比起恨不公的命运,恨这个世界——倒不如恨他。
他希望苏师兄将来能照顾好他自己,不要再挂念着那位回不来的故人了。
苏小白奇迹般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反而对君远棹伸出手,柔和道:“中了什么毒,给我看看。”
君远棹被他这番表现噎得说不出话来,微垂下眼睫,努力回想着自己先前所言所行是否有破绽,否则苏小白怎会温柔相待他至此,仍无怨无悔?
且早前那句话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脱口而出,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君远棹笑了笑:“没什么,这种事情就不劳苏师兄费心了。”他欲起身,苏小白便起身将他托起,再没有比这更贴心的了。
“如果你的毒,我有解法。”苏小白缓声道,“刚才的话,你肯同我再说一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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