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初四年,一晃仲夏过去,我整个人越发嗜睡,似想在无边的梦境和酒水中寻求一种慰藉,始终不愿清醒。不清醒的世界中不会存在杀戮,我逃避现实里那使我疲乏的情形,甚至,我不愿再提笔写诗作画,在我的脑袋里,如今已然没有任何值得我去追忆的东西,更找不到往日对生活的追望。
我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在这魏国都城之中,我同一个羞愧于见人的囚宠又有何不同之处?
然,日复一日如此颓废下去,一次又一次地将我那兄长派来的人闭之门外,于一清晨,那个和我一样懦弱的女人,竟肯从佛堂中出来了。
她倒是仁慈,还愿看我一眼是生是死。
一年未见,她的气质倒比先前柔祥不少,人的身边没了威胁,心自然放宽了,也就不再那般死板了。当我被她召入宫后,她看到我的那刻,眼神里露出了如浪潮般的沧桑,仿佛再也跨越不过那岁月,望见年幼时缩在她怀里的那个聪颖机灵,活泼好动的曹子建。
如今的我目光呆滞,面色苍白无力,浑身上下透露着疲惫之态,像是一块失去了光泽的玉。
她先是望着我怔了片刻,有些讶异,才又背过身去,似乎是不忍再看我:“我听说你们兄弟之间闹得很不平和?”
她顿了顿,蓦然回眸:“这次,是因为一个女人?”
我面色未改,甚至连语气也是无波无澜:“孩儿同兄长的恩怨,其根源还是在我们之间,与旁人无关,母后莫要听信流言。”
“这流言我自是不信。我此次叫你来,当然有重要的事情同你商量,但在这之前,我想先好好看看你。”提步走向了我,我迎上她的注视,慢慢嗅到了她身上的香火之气,且愈来愈浓。
“这段时日,苦了你了。”母后轻柔出声,目光疼爱地游走在我脸庞之上,但在她即将伸手触摸之时,我却后退一步避开。
见我如此淡漠,她愣住了,眼眶从不可置信中逐渐渗透出了泪光。
她大抵是知道了我恨她。恨她自私薄凉,为了避一时王室纷闹,躲入佛堂,致我于水火之中不管不顾……而如今她竟还能用那样的口气对我说上一句:苦了你了。
我的母亲从来都是这般的胆小怕事。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是我的生母,是生我养我之人,是除了子桓子文之外,与我血浓于水的亲人。
母后镇定下来,道:“有番话想来与你说不太合适,但我思来想去,似乎除了你,再没有谁能让我了无戒心地倾诉了。其实你父亲宾天的时候,我只觉得痛快,这全身的皮肉都松懈了,好像悬在心口的那把随时致命的刀,也随他入了土。毕竟在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的从心所欲,在权贵和压迫面前,所有逆骨都是要藏起来的,而伴君,亦如伴虎。子建,为母不信你不懂这个道理。”
我强忍着内心泛起的涟漪,静静听她说。
“为母平生最牵挂你,想来子桓登基,你我从此便能高枕无忧,有他在,往后你的日子也能过得越发诚心如意、顺风顺水,不曾想你竟因为一些无关痛痒的人,同你兄长闹得这般僵硬,真是白白叫人看了笑话。流言都传到寺院里了去,我这做母亲的,还能有脸整日面对菩萨么?”
母后叹息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一刻我便忽而明白,她脚下驻足的立场,是子桓而并非我。
人生第一次,她偏向了子桓。
一如往常之姿,偏向强者。
就像当初父亲还在那样,无论是父亲还是子桓,她都会为懦弱的自己抉择后路。也许那个时候她疼爱我,也只是因为父亲偏袒我罢了……
我心下一片悲凉,当即垂下眼眸:“您想让孩儿怎么做?”
她淡淡看了我一眼,道:“清河郡崔琰曾是你父亲帐下的谋士,有一侄女名崔氏,出身名门望族,相貌更是俊雅不凡,你若有心,赶上后日子桓的生辰,为母替你们赐婚如何?此等,乃天下同庆的好事。”
我瞳孔微颤,哑声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母后可有同兄长商量?”
“你自己的婚事同他商量做什么,日后他自会知道。”母后顿了顿:“你不愿意?”
我沉默半晌,才顺从道:“孩儿悉听母后安排。”
娶妻生子乃人生常事,也许,我也是时候该成婚了,哪怕这不是我心目中那个最好的时段,可当下只有这一个法子,方能堵住流言。
母后走过来摸着我的脸,疼惜道:“子建,为母从不盼着你能登得有多高,只望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今后遣散了这场风波,你们兄弟之间可要好生相处扶持,你身为臣弟,断不可生反逆之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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