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殿,子桓遣散了所有的婢女,将我摁压至床榻之上,他用那有力如牢笼的四肢禁锢着我的身体,就连喘出来的气息,也被贪婪的他尽数食之果腹。
我挣扎着,泪水与口涎混为一体,子桓却丝毫不嫌弃,他目视我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灼然,就像看着亲自养大的世间绝顶的猎物,想吃,却不舍吃。
他粗粝的手指抚去我额头的细汗,问道:“孤登基大典,你不满意?”
我不语。
他总是这般生性多疑,也许放在以前听到这句话,我定会为自己辩解一番。但此般语气听的多了,我便觉得腻烦、疲倦,连张口的气力都没有。因我知道,就算我把那套“臣弟无心争娣夺位”的说辞同他讲千遍万遍,他也永远对我保留着一颗防备之心。
子桓没有追问,他看了我许久,突然嗓音深沉地呵斥:“你明明答应过孤不会再提起那篇诗,为何食言!”
我侧头躲过他灼热的视线,故意激他:“夫人美艳过人,臣弟,情难自已。”
“你还惦记着她?”
子桓大发雷霆:“以前孤当你是弟弟,处处让着你,可你也太不克制了!”
面对他的怒喝,我神色空洞:“是弟弟不懂克制,还是王兄的疑心病越来越严重了。”严重到我甚至能从他的身上看清父亲的影子。
“孤疑心?是你自己心中有鬼!”他狠戾道:“看来往后孤得更加卖力地宠爱她才成,免得你对她朝思暮想魂牵梦绕,失了心智。”
我扯了扯苍白的笑:“是啊,今日登基大喜,王兄何不回宫临幸美人,与臣弟同床纠缠算怎一回事?”
“子建,难道你非要此般逼我?你就不能好好同我说话,哪怕只有一次。”他吐出一口浊气,突然放下身份之称,眼神难得地柔情,若不是他吐气冰寒,我定又要情不自禁地沉沦于其中。
他的话让我忽而想起,自从杨修被赐死后,我至今没能与兄长把酒言欢了。
可一条条的人命蒙着我的双眼,让我再无法看清他曾经的温柔面孔,那分明是一顶虚伪的面具。
我翻身下床,与他拉开一段距离,语气总算有所波动:“我从未逼过你,反之是你处处逼我,曹子桓,你同父亲合谋害死了我的杨修兄,这一桩,我记你一辈子!”
子桓被我眼眶里的泪水激得满目血红:“杨修究竟因何而死,应当最清楚的,不该是你吗?”
“……”我眸中冷凝,瞬间化为两片霜雪。
看着我悲痛的神情,子桓的狠戾再一次肆意蔓延:“司马门乃王室重地,若不是你嘴馋吃了酒,带着杨修一众误闯而入,父亲他又怎会怪罪?子建,你不止一次因吃酒而犯错,你什么时候才能正视自己的错?”
我脚下踉跄着朝后退去,死活不愿接受如此沉重的罪名。
错?
曹子桓啊曹子桓,你可真会偷梁换柱,把自己洗脱的清白!
你提前得知父亲要派我去率军营救王叔,却自备美酒,故意施计将我灌得酩酊大醉,使得父亲对我大失所望。你不仅布局操纵于他人,还将我当做其中的一枚棋子,来助你夺得世子之位!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太信赖于你,就像你也不曾信我那样。
当初如若不是子桓朝父亲煽风点火,杨修便不会死。他借此机会除去我的谋士,让我这块最大的绊脚石从此于他的世子之路上跌得一落千丈,可谓下得一步好棋!只是这步棋要了杨修的命,也险些要了我的命。我怨恨他至今日,尽管我明白其实我才是杨修之死的最大根源,是我害死了杨修。
一桩桩的事情看似与兄长无关,却皆有兄长插手过的踪迹。
“混蛋,你不是人!”我哭红了眼眶。
子桓的眼比我的更加猩红,几乎像能滴出血来那般,他扼住我的脖子,道:“你有什么资格怨孤?孤惶恐父亲罚你,费尽口舌地替你开脱,将罪名尽数揽到那杨修身上,才勉强堵住悠悠众口。谁叫他身为谋士,非但不阻止你的言行,还次次同你放纵!这么一个乱我军心、不知检点的人,孤当初就该将他千刀万剐!如此一来,若父亲不杀他,孤也断然留他不得。”
“别告诉孤你心疼他,父亲宾天的时候,孤可是没见你掉一滴眼泪!”
子桓的一字一句犹如刀子般扎在我身上,直至千疮百孔。
我推开他,脸色苍白,忽而从袖中猛地抽出一把短剑,横在脖下:“分明是留我不得。”
他脸色瞬变:“你做什么?”
“……”
“子建,把剑放下!”他怒吼道。
我望着他脸上少有的惶恐,错愕片刻。
子桓他是真心惜我,还是故作姿态于我?想来前者更可信一些,如今的他还有什么需假作给世人看?他说天是天,说地是地,他想要谁的命岂不是轻而易举,可子桓,你若不容我死,又想过留一条生路给我?
我恨他在我身上运筹帷幄,恨他杀意孤行,对我不曾生过半分的信任。
“子建从未有争夺世子之位的念头,也不愿当什么帝王。杨修兄在我这不只是一位谋士,我将他看作是老师,是大哥,是朋友。我所期许的生活,不过是有笔墨纸砚、酒友相伴的闲云野鹤之路,都说兄弟连心,为何王兄却不能懂?”
泪眼朦胧间,我哽咽着握紧刀柄:“王兄可还记得丁仪两兄弟?他们死的那天,我就在跟前。他们二人同杨修兄乃我左膀右臂,父亲生前最器重于我,如今亲佑我的都不在世上了,王兄对我不能再忌惮了吧!我一介文人墨客,空有一个封号,拿什么撼得动王兄的帝位?”
我凄然一笑,道:“臣弟在此,恭祝王兄登基。”
说罢,我朝自己的脖间猛地刺去。
“子建!”
只听子桓一道凄厉的呼喊,我脖间生痛,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我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子桓就守在身侧,他的双眼比往昔猩红了不少,犹如浸过血那般地刺目。他许是很多天没能合眼,眼睑下两片乌黑格外明显,脸色苍白发青,整个人早已丧失了帝王的盛气凌人,染上几分疲乏之相。
我不知在这里躺了多少日,但我知道那一刀并没能割在要害上,我凝视着子桓心生不宁的模样,心知这波苦肉计来得甚值。
“子建,你醒了!”他欣喜若狂。
“……”我将目光从他脸上冷冷移开。
子桓将我软禁了起来。
之后几日,子桓白天处理朝政之事,其余时间便赶来殿中陪我,就连临幸后宫的空闲也尽数留在我这里。我似乎迟迟地意识到子桓已经是一方独霸天下的帝王了,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却已是陌路之人,他同我曾经的那些明争暗斗、那些他说爱我疼我,却和那郭照为谋,背地里设计削灭我周身势力的日子,已经悄然结束。
一直到伤已痊愈,他如照旧般拉我出门,将新学的剑术舞给我看。
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所浸湿,却唯恐我被艳阳晒着,派十几名婢女为我遮阳扇风,抹祛疤药。
但其实有他在的地方,空气永远是冷的,他留给我的伤疤永远无法祛除,不在脖间,而是在心里。
生性狐疑的他见我始终神色淡然地端坐着,模样呆滞,几次回头在我领口衣袖中不死心地摸索着,直到我烦得皱起了眉,他才终于停手。他顺带着捏了捏我的脸,说像我这般白皙的男子不应是弟弟,就该当作宝贝一样宠爱。
盯得我越久,他的神情越凝重。
他附在我耳畔一声声地说:“子建,孤不舍得你死。”
“你若往后再做那种傻事,便是要孤的命。”
“……”
能不能要走他的命我不知道,我只清楚他将那帝王之位看得比他自己的命更为重要,他的疯狂和无情,早在诛杀丁家一族的那天起便深深刻在我的心头。
从前他怕我会与他争夺世子之位,如今他怕我从这个世上、从属于他的天下彻底消失,我的存在,便是铭记他那些往事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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