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门被侧着推开,像是打开了泻口,涌入是数百飞雪,夹杂其中的一道黑袍身影,缓缓步入。
门被阖上,那人背靠门房,长呼一气,飞雪自其黑袍抖落而下。
这是间酒肆,建于连绵群山,临近官道,此时雪天,确有不少人,此刻大都撇了他一眼,如旧吃喝。
他翻下帽兜,正是陈渊,容貌较为青涩,脸色略白,却是棱角分明,闪着寒光,走至半曲的柜台前,自腰间取下道木令,置于桌面,用着较冷淡的语气道:“备套客房,上些酒菜。”
伙计愣了半晌,或是没有见到过这般年轻的青山仙师,又或是终于知晓了仙师也并非饮朝露食晚霞,只是见着这令牌于些许灵力催动下确有映照出暗青辉光,赶忙躬身,将少年请上了楼。
“这是青山仙师?”一壮汉问道,随即小酌杯酒,饮着。
“大抵是了,今日青山宴正要着手准备,想来是外出弟子斩妖回来罢了。”一名长袖布衣的男子应道,也是露出些许诧异,随即嚅饮着。
“如此年轻,似乎也不过如此,岂能抗我一击。”壮汉饮了几大碗酒,有些醉意,蔑笑道,杂着碎骂声。
伙计不一会便匆匆而下,至二人身侧,显然是听闻二人交谈,俯身低声道,”这可是青山客卿,我们这等凡夫俗子还是少些议论。“他又扭头望了一眼,略微轻蔑道,”况且这几年来,最弱的青山客卿,也有归道境界大成,我眼界小,可不认为您能一击重伤他,倒是不知归道甚至守一境界的一剑,您能否硬接下。”
这方东境客栈,大都由青山或其依附势力出资,其中店员,身后靠山够高够大,自然不会如其他地方那般忌讳言语,毫不避讳显出对于青山子弟的狂热于拥护。
大汉脸色微红,不知是醉酒或是羞耻。
随即他又匆匆而上,挟小壶酒及几小碗腌菜。
随着上方楼房的吱呀一声,房门阖上,这是客栈规格最高的一档客房,布置有对外的隔音及低级火系阵法,大都是青山仙师居所,此刻灵力暖流随气流环绕房内,给人较为舒服的温热。
陈渊谨慎地收回了腰间的令牌,长呼一气,褪去黑袍,其内一件薄的纨素衬衣紧裹,衬衣于胸前有一道空缺,露出白皙的肌肤。
他并不知这块令牌对于伙计的威慑力,只是听那人曾告诉他,在中州如若遇麻烦,显露一番则无事,到东境更是可以横着走。
至此他脑中浮现出那人略显自傲的面庞,也不知如今何方。
他又伸手摸了摸胸前的空洞处,如新生婴儿的肤质,极为娇嫩,仔细去看,却又显出浅浅的金辉。
他并不知他当日中剑倒地后发生何事,只是于那诡异的梦中醒来后,便是位于一官道附近了,木弓,箭袋,短刀散落一旁,胸前伤口愈合如初。
但微微泛酸的脚踝以及腿肌群,告诉他在雪地狂奔的一夜并非有假。
他确实真正的临近过死亡,只是死神的镰刀被震飞而开,自身侥幸于他人之庇护。
他不喜欢这样。
这样云里雾里,不知谁人。
陈渊觉得莫名其妙,他忽然就想到了那天,跟那人学做烧饼,做出个四不像,像是二鬼叔的脸,黑的不成样子,还是,还和邻家铁根去偷饼吃,被老村长的棍子伺候了一天...
可惜他们都永远的定格在了太元三十一年的霞山,大雪纷飞间,陈渊把他们数百号人一一下葬到手挖的墓穴,唯独没能发现的那具尸体,成了他唯一的希望,长夜唯一的一束光了,自然弥足珍贵,让人舍不得去打破。
可他教过陈渊,挺剑面对,得以解局。
“你寻我不得,便去青山罢,那里埋葬我的一切过往...”陈渊低喃自语,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心脏,粗犷而又悠远地跳动,“青山...”
他盘膝坐下,靠着身后的木床,又伸手握住身前的黑珠,温润的手感令他颇感舒适,它以及那块令牌,二者是那人唯一给予过他的东西。
此刻黑珠于半开木窗透入的光亮中,似玉的光润表面,有如冥王的瞳孔,闪着死亡的深黑,无一丝瑕疵,听那人说,这是当年他于河畔拾得陈渊时便已存在,即便是他的修为,也很难看出其中端倪,要么便是普通的玉石,要么...他没再说,陈渊明白意思。
可一个流露河畔的孤儿,应当是前者的可能占了大多数。
只是无事时,他总喜欢摸一摸珠子,像是与自己的父母更近一些,或是寻些慰籍。
外头传来了一丝叫嚷,较为稚嫩的声音,应当不过十二三岁,与其同龄,伙计似乎正与其争辩,待陈渊听清,那人...似乎是想住这间房。
陈渊起身,想着如若他真要住,便让这间房,到普通阁楼去罢。
骤然,声音戛然而止,而是咚咚的踏地声。
“左前方,50尺...”陈渊出于本能,下意识想着。
披上黑袍,正欲推开门,骤然,一道身形破门而入。
此刻他正于陈渊迎来,陈渊下意识向左侧身避开,左手已握上身侧的短刀,压低身形,望向那人,才反应过来这并非在霞山,而自己也不再是猎手,才微微松开刀柄。
陈渊一眼望去,如曾经注视着山野的凶兽,所有细节尽收眼底。
那人穿着一件较厚的浅绿锦衣,长发整齐绾于身后,皮肤极为白皙,类似曾经过村子的说书人,此刻扑到在地,显得极为狼狈,于他起身间,陈渊得又望见其右侧腰间一道墨绿纯玉令牌,铭有一道‘赵’字。
陈渊伸手,无言语。
那人见状,尴尬地笑了笑,也伸过手来,有些语无伦次,道,“大...大人。”
“我么?”陈渊眼眸闪过一丝惊异,指了指自己。
“你的铭牌。”他指了指那块被陈渊挂在一侧的木牌。
“误会了,一位友人送我的。”陈渊随即道,不想过多对话,这本就非他的长项,便转身想走。
“敢问大人的友人姓甚名谁?”少年赶忙向前,一把拉住他道,略带激动。
“他姓赵。”陈渊随口道,自然不会告知他真正的信息。
“那就是我七叔了,他常年在外很少回来,却是我族百年最有天资之人。”赵君弘眼里闪过一抹炽热,更激动了几分,“那大人...叫什么”。
陈渊随意道,“我名陈渊。”
陈渊顿了顿,想了想,又道:“另外...不必叫我大人,平辈相称便好。”他有些不习惯被这般称呼,毕竟村中之人很少,知根知底,他也很少见外人。
“我叫赵君弘...”他忽然想起什么,顿了顿道,“我是洞源赵家的人,能得七叔令牌,自然是我族贵客,”赵君弘道。
“敢问陈渊兄前去是青山宴?”
“是。”陈渊道。
“可否赏光与我一道前往?”他眼里有些期待。
能被赵无常看重并赠予铭牌的,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更何况,那镌着几笔青山凌冽剑意的令牌不会骗人。
陈渊略微思索,这位自称赵君弘的少年,衣料不凡,况且在东境地界,听那人说除了青山宗一处外,应当是还有三处秘境,洞源便是其中一处,那玉佩,寻常人家应当也是用不起的,他应当就是洞源赵家的少爷之一,随他一道去,免了些繁琐,而且,他对东境不熟,趁机可以了解一二。
更重要的是,他不敢保证,如果那诡异的血影再来一位甚至多位,自己能在没有两道传送符的前提下,反击或是逃亡,而对于赵君弘这等身份的人而言,在他安全到达青山之前,身旁一定会有品阶不低的修士保护。
随不经事理,但这点聪慧他还是有的,况且刚刚脱离死亡,他难得在村子之外的地方感受到些亲近。
他姑且相信了这位少年,答应了请求,赵君弘笑得十分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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