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从竹林里冲出来的四个人年纪并不大，都是高中生的模样，四个人站成一排，挥舞着木棒，把路都堵死了。

陈麒只能紧急停车，张莉快速从后座下来，大声呵斥：“你们要干什么？我是石别中学的高中老师，你们赶紧让开！”

“切，高中老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是大学教授呢！”靠近左侧排水沟的人嘲讽了张莉一句，用木棒指着陈麒说：“我们哥几个没烟抽了，麻烦你们给点钱让我们去买烟！”

由于黑灯瞎火，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离右侧稻田最近的人挥了木棒几下，很不耐烦地催陈麒：“识相点给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们要吗？”陈麒挺胸上前，一把将张莉护在身后。

“你们不许打人！”张莉吓得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地说；“要多少钱，我给你们！”

站在道路中间个子最高的人忽然开口问陈麒：“你是陈麒吗？”

“我是陈麒！”陈麒微微一愣，不大确定地问对方：“你是黎天龙？”

高个子的黎天龙点点头，挥着手说：“自己人！”

黑暗中的另外三个人仿佛松了口气，纷纷收起木棒，让出路来。

陈麒抹了把汗，扭头对张莉说：“莉姐，你先骑车去前面等我，我和朋友聊几句，就去找你！”

“我……”张莉犹豫不决，紧紧地抱着陈麒的胳膊，经过刚才短暂的接触，她已经知道对面的四个人是街上的烂仔，很不放心陈麒单独跟他们相处。然而她还是头一次遭遇烂仔拦路抢劫，根本不懂如何妥善处理，以致将陈麒当成了主心骨。

“放心吧！”陈麒轻轻地拍了拍张莉白嫩细滑的小手，小声安抚张莉：“简单地聊几句，我很快就过去找你……”

“嗯，我到前面十多米的地方等你，你快点啊！”张莉细细叮嘱陈麒一番，骑电车到前面的一个水潭边上等陈麒。

陈麒跟着黎天龙蹲在排水沟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地说：“天龙你是几时回来的？我听人说初中毕业后你和你表哥去广东打工，好几年都没有回家了！”

“我是上个星期回来的！”黎天龙从衣兜里掏出烟递了一根给陈麒，摇摇头说：“以前我跟你说过我爸那个人好赌成性，嗜酒如命。他上个星期发酒疯，把我妈打得住进医院，我妹当晚给我打电话，我第二天就赶回来了，先是揍了我爸一顿，然后去医院和我妹照顾我妈。今晚心里烦，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见你……”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陈麒狠狠地抽了两口烟，指着远处的一块稻田说：“初中毕业那年，我们在那块有电线杆的田里烧红薯窑，说了好多心里话，天龙你还记得吗？”

“记得很清楚呢，那时我们说一起读高中，毕业了就去广东闯出一片天地来！”黎天龙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把手中的烟头扔进排水沟里，站起来说：“可惜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黎天龙颓废的语气，忧郁的眼神，使陈麒心头五味杂陈，他起身拍着黎天龙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的！”不知是安慰他自己，还是安慰黎天龙。

河畔吹过来的风一片清凉，带有些许稻花的香味。远处那条通往大棒村的水泥路在淡白色的月光下，犹如一条银蛇，慢慢爬行。

距离银蛇二十多里外的一个小山村，一户人家二楼一个房间的灯悄然熄灭。眼看就快到十点钟了，柳丽芳依然没有一点睡意，备受煎熬。才一天不见陈麒，柳丽芳却有一种度日如年的错觉。尽管在学校里也没能和陈麒面对面说过几句话，但只要能看到陈麒的身影，柳丽芳心里便会安宁，充满踏实感。

“冤家！”柳丽芳“啐”了一声，趴着窗口，遥望天边几颗寒星，喃喃自语：“你在想我么？明天下午我就能见到你了！”

“喔……喔喔……喔……”宁静的小山村似乎也有一、两只不守规矩的公鸡，不时发出悠长而响亮的打鸣声。有几条狗不明就里，听到公鸡的打鸣声后也随着折腾，狂吠不停。

后山上的密林深处，有猫头鹰，偶尔叫唤几声“咕……咕……咕……”，刺破夜空，间接给些大人提供了哄骗小孩睡觉的办法，“你再不听话睡觉，山里的妖怪把你捉去吃了，它们最喜欢吃不肯乖乖睡觉的小孩子呢！”一个年轻少妇不愿再哼小曲，干脆使出“杀手锏”，恐吓怀中的小孩。可怜的小孩信以为真，缩进母亲怀里，闭上小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年轻少妇乐得眉开眼笑，吐出“小样”两个字。

柳母打着手电筒，走到二楼柳丽芳房间门口，敲门问：“芳，你睡着了吗？”

“妈，我还没睡，你有什么事吗？”柳丽芳下床摸黑去开门，顺便在门边打开房间的灯，柳母的鬓发几乎和灯光一样雪白。

“我和你爸刚刚商量好了，明早天一亮我们就去地里干活，中午可能不回家吃饭了。这会拿两百块钱给你，明天你去学校路上要多多注意安全！”柳母笑着将两百块钱递给柳丽芳，并没有进入房间。

柳丽芳接过钱，拉着柳母的手说：“妈，明早我和你们一起去地里干活，下午我再搭车去学校，来得及的。干活，人多力量大嘛！”

“傻姑娘，那地里的活岂是半天就能干完的？你呀，认真读书，考上一所好大学，毕业后再嫁个好人家，妈这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柳母亲切地摸了摸柳丽芳的头发，一脸慈祥的笑容。

“妈……”柳丽芳羞得满脸嫣红，跺跺小脚，重新躺回床上，用毯子遮住俏脸。

“早点睡啊！”柳母关掉房间的灯，又替柳丽芳把门关好了，才蹑手蹑脚下楼。

过了好久，柳丽芳从毯子下探出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父母养育之恩。

夜沉了，劲风吹竹林，万千枝叶哗哗响，与风演奏⼀⽀深沉的乐曲。

黎天龙远远地看了张莉一眼，转头对陈麒说：“那个老师有点等急了，你先和她回学校休息，改天我再来学校请你去我家喝两杯，叙叙旧！”

“好，我们改天再聊！”陈麒和黎天龙握了下手，转身朝张莉走去。

直到陈麒走到跟前，张莉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了，关心地问陈麒：“小麒，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呢！”陈麒摇摇头，默默望着黎天龙高大的背影消失于夜色中。

“小麒，你怎么会认识那个高个子？”张莉眼中透着几分惊讶。

“我跟他是初中同学，初二、初三分班都分到同一个班，做过一年同桌。他家在北侧的街头，平时是个外宿生，来学校上晚自习遇到下暴雨时，他回不去，就经常去宿舍和我睡，我们的关系也因此比其同学好很多……”陈麒原原本本地将他和黎天龙之间关系详细告诉张莉，恍惚间想起了小说《平凡的世界》中的一段话。

张莉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地说：“以前我听到一些学生说有烂仔拦路抢劫，当时我还不大相信。想不到今晚竟然碰见了，幸好小麒你认识几个烂仔的头目，不然，我们要吃大亏了！”

陈麒默然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张莉见状，很是焦急地问陈麒：“小麒，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没哪儿不舒服，只是想起了一部小说中的一段话，心里颇为感慨。让莉姐你担心了，对不起啊！”陈麒面带愧色向张莉道歉。

“没事就好！”张莉紧蹙的柳眉渐渐展开，按捺不住好奇心，催问陈麒：“是什么话呀？”

“在我们都是小孩子的时候，一个人和一个人可能有家庭条件的区别，但孩子们本身的差别并不明显。可一旦长大了，每个人的生活道路会有多大的差别呀，有的甚至是天壤之别！”陈麒抑扬顿挫地讲述小说中的原话，脸上多了几分落寞的神情。

张莉怔了一会，微微笑着说：“人生如同一场远行，谁不是把悲喜在尝呢！”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莉姐，我们先回学校！”陈麒搓着手劝张莉。

十多分钟后，回到张莉住处，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陈麒问：“莉姐，开关在哪？我帮你开灯。”

“小麒！”张莉回身抱住陈麒，把头埋在陈麒怀里，呜咽着说：“以后再遇到类似今晚这样特殊的情况，你不能太鲁莽了。那会儿，听到你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我都吓坏了，心跳到嗓子眼了……要不是你恰巧认识那个黎什么龙，后果不堪设想……小麒，莉姐不许你往后还像今晚这么冒失……”

“好，我听莉姐的话，从今往后再也不鲁莽行事了……”陈麒急遽点头表态，双手都不知道放到哪好。抱张莉的腰？又恐引起别的误会。不抱，整个人被张莉顶到书桌边，上半身往后斜着，都快撞翻桌上的书了。

张莉丝毫没有发现陈麒的窘况，踮着脚尖，死死地搂住陈麒的脖颈，身上的重量全部转移到陈麒身上。

两个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彼此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心跳声，甚至都能闻到对方口中呼出来的气息，带有淡淡的酒味。

“莉姐，你先松开手啊，我腰一直压着书桌，挺疼的呢！”陈麒忍不住出声提醒张莉。

“你干嘛不早点说！”张莉红着脸松开双手，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移步到床头打开房间的灯。

雪白的灯光，刹时洒满整个房间。角落那床粉红色的蚊帐，异常醒目。满室清香，沁人心脾。

陈麒伸脚撩起半块砖头，顶住了门，准备帮张莉把电车推进房间，张莉放在床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是一个非常陌生的手机号码。

“您好！”张莉接通刚问声好，那头的潘多贵马上气喘吁吁地说：“张老师，我是潘多贵，陈麒在您身边吗？在，麻烦您叫他接一下电话，我们找他有急事，十万火急啊！”

张莉二话不说，直接将手机递给陈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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