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午餐见闻

走出乡政府大门，钱主任和小张都觉得黄长乡和他们调研过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样，钱主任觉得也只有这样的乡长才能提出管理现代化这样的理论，而且从他们今天在乡政府看到的情况来说，这个副乡长不仅有理论，还把理论落实到了实际工作中。

“主任，你说这个乡政府也是蛮好玩的，他们写的那个简介真是要把人笑死了，你说上面怎么就没有给他们分配个大学生来，要是有个大学生，也不至于写出那样的简介。”一想到墙上的那个简介，小张都要笑出声来。

“哦，小张，那要让你来写，你会怎么写呀？”钱主任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有点调笑的语气。

小张讪笑了一下，“主任，我写的虽然不太好，也不至于写出，我是管种田的这样的话，至少得写成某乡长，主要负责本田家业工作吧。”

“哦，你真觉得黄长乡没有大学生吗？小张，我听说他们的黄副乡长现在就在党校读大专，好像明年就要毕业了。”

“党校吗，肯定没有专业的学校好了。”小张有些不以为然。

“小张，我再问你呀，你觉得像你写的这样好，那些村里识字的农民也会像你这样想吗？”钱主任这话有些意味深长了。

“啊？”小张一愣，他好像发现了点什么。钱主任并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接着对他说，“走，我们先找点吃的去，不用介绍信，不好去人家食堂蹭饭的。”

两人顺着乡政府向振华服装厂方向走去，因为来的时候，他们留意到那里的路边上有好几家小饭店，那些店都是为在厂里上班，中午不回家的人准备的。原本几个厂都是有食堂的，不过天天吃食堂，总有人觉得腻味的时候，有个饭店可以点自己喜欢吃的菜来换换口味，当然工作也是愿意的。再说了，这些厂里的工人可以算得上有钱人了，一般一个家里能有一个人在振华的厂里上班，基本上都能养活全家人，有人出来在饭店吃饭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了。

两人顺着路，一家一家地看着，发现这些店外面居然都有人站在外面跟他们打招呼，可能以为他们也是厂里的吧，大声叫嚷着自己店里的菜可口，饭只要一毛钱管饱这样的话。

两人很是好奇，饭店不都是开着门等人进来吗，怎么还像卖货一样吆喝，要是那些国营的饭店，你就是进去了，也不见得有人来理你。看他们两个停了下来，旁边小饭店的老板娘立刻就迎了上来，“两位同志，来我们店吃吧，什么都有，全是新鲜的，价格也公道，保证您吃了下次还来！”

“哦，那你们这里要粮票吗？”小张抢着问道。

“粮票？不需要，你只要有钱就可以了。”老板娘两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就准备把两人往自己家的店里拉。

两人也只好半推半就地走了进来，不过多少有点担心会不会被宰了。

“看两位是第一次来我们店，给您三位看一下本店的菜单，您看需要吃什么，我让人马上就做，很快就好。”老板娘说着给钱主任他们递过一张用孩子作业本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各种菜的名字和价格，虽然不是很好看，却总算工整。

看着上面的价格，两人总算放下心来，看来是自己多心了，这里的价格并不贵。两人要了一个青椒炒肉丝，一个半只红烧野鸡和一盘青菜，把菜单递回给了老板娘。

“大姨，我们要的可是野鸡，你可不能拿家里养的鸡充数呀。”小张在边上说。

“小伙子，看你说的，不是我跟你吹，你在我们这里，不管是哪家，都不敢这样做，要是真有哪家这样做了，不用你跟我急，你只要到乡里一汇报，这家饭店就得关门！”老板娘马上解释着。

“哦？乡里还管你们做什么菜？”钱主任有些好奇。

“那当然呀，我们这里每天都有乡里人来检查的，说是为了咱们乡的名声，只是有哪家敢做假，立即就要关门。以前也有人拿家鸡冒充过，第二天就关门了，还被罚了100块钱。现在不管你到哪家吃饭，都没人敢这么做。您二位要是不放心，我让厨师给你现场给你杀。”

听老板娘这么说，两人真是有些惊讶了，本来能看到这么多饭店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乡里居然还对这些饭店管理得这么严格。

因为他们两人来得比较早，厂里还没有下班，老板娘把菜单送给厨房后，又拎来了一瓶水，给他们两人倒上，“二位，菜在做着，您先喝口水。”

虽说是一碗水，但这样的热情还是让钱主任感到很是不一样，边喝着边和老板娘聊开了。

“大姐，你们这里开店乡里也准许呀？”

“一听您就不是在班里上班的吧？肯定也不是咱们乡的人，”老板娘笃定地说道，“我们在这里开店，都是乡里统一安排的，您看到这两边的房子了吗？都是振华厂盖好租给我们的，我们本来赚的钱，也是要分一部分给乡里的。听说这主意还是黄乡长想出来的，他说村里的人种田嫌多，那就把开些店，能增加一点收入的。”

“那你们公粮怎么办？”小张追问了一句。

“小伙子，我确定你们俩都是外地来的，我们乡前年就统一安排人种田了，所有的公粮都由他们完成的，我们不用交公粮，只要出生产队出钱就可以了，这也是黄乡长想的主意。”

“哦，你们黄乡长这么厉害？他这样搞好像有点不全规矩呀。”钱主任装作无心地问。

老板娘愣了一下，又看了他们俩一眼，好像觉得有些不对了。“怎么不合规矩呀，我们乡是全县交公粮最积极的乡，没少过乡里一两粮食，我们任务完成了，难道不能自己再赚点钱，把生活过得好些？再说了，我们赚的钱生产队里都有份的，怎么就不合矩阵了？”说这话的时候，老板娘隐隐有些生气。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姐，国家现在不是不允许个人做生意的吗，你们乡里是怎么处理的？”钱主任赶紧分辩。

“哦，乡里说了，小岗村的事，国家都允许了，我们自己做点事，而且赚的钱也分给生产队了，也给乡里减少了负担，乡里当然高兴。上次我们在乡里开会时，黄乡长还说了，国家很快就会允许我们个人经营，到时候只要国家把照发给我们了，以后我们都不必再给生产队交钱，只要给乡里交税就可以了。”

“哦，你们黄乡长真这么说的，他怎么知道国家会同意给你们发照的呀？”小张问。

“这位小同志，我们乡为什么能有今天，要算功劳，黄乡长一个人至少占一半，他可是个神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说的事，件件都实现了，大家也都信他。”

钱主任和小张对视了一眼，两人从上了三轮车到现在，总能听到这个黄乡长，看来这人的确不简单，不但理论上有套，实际工作也有两把刷子。

这时振华厂里工人下班了，有些人骑着车，匆匆忙忙地向家里去了，有些则三三两两地结伴往这里的饭店走来，老板娘看到有人过来，赶紧冲出了店铺，跑到门口拉人去了。不大会功夫，小店里已经坐满了人，他们嬉笑着和老板娘打招呼，有几个人还乘机在言语上占老板娘便宜，老板娘好像习惯似的，也不和他们计较，偶尔还用手指着调笑自己的人骂两声。

菜好了，老板娘一起端了上来，还带上了两大碗米饭，放下后赶紧又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两人尝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至少不比自己在市政府食堂吃得差。钱主任还特意细细品尝了那个野鸡，的确和家养的不一样，那紧致的肉质，野鸡特有的香味，可不是家养的鸡能有的。看来这个老板娘的确没有欺骗他们。

两人边吃边聊，还留意旁边人说话，他们想听听这里的工厂平时到底如何，吃饭的速度自然就慢了许多。

“李二，听说你们厂又要加班了？你媳妇就没抱怨你？”

“抱怨啥？我还巴不得多加班呢，只要加班，就能多拿钱，没钱怎么养媳妇和娃，陈三拐，你们厂不也天天加班吗，那你媳妇抱怨你没？”那个叫李二的汉子反问。

“你别说，她还真抱怨过，跟你说，我们已经连续加一个月的班了，一回去就是四脚朝天地打呼噜，不过我把工资往她面前一甩，她脸上都笑出花了，哪里还敢抱怨我。”那个小陈三拐说话的时候，明显有些炫耀的味道。

“你拉倒吧，搞得就你们电灶厂忙似的，李二他们加的班可不比你少，你以为就你一人拿到加班工资呀！”旁边立即有人打抱不平。

“陈三拐，你这样天天一回家就睡觉，可要当心你媳妇吃不饱出去打野，哈哈哈哈。”又有人开始调笑陈三拐。

“她敢！要是她敢给老子戴绿帽，老子当天就让她滚回娘家去，老子立马到服装里再找个小姑娘，这年头有钱还怕找不到婆娘？”陈三拐也不生气，大大咧咧地回道。看来这群人这样开玩笑已经习惯。

“那是，要是在服装厂找个老婆，你可就赚到了，听说他们的工资比我们还高呢，要是两口子都上班，不要两年，就能成万元户了。”

钱主任和小张又木然了，不要两年，就能成万元户？这也太不现实了吧，估计这是他们吹牛习惯了吧。

“我们服装厂的姑娘才不会去给你们这些男人做小妈（指后老婆）呢，我跟你们说，厂里的姑娘眼光高着呢，连我们自己厂的男人都看不上。”又有一个年轻的后生接话。

“凭什么看不上我们电杆厂的？我们的工资也不比他们低，碰到加班，高的能拿六七百，就是少的也能拿到三四百，难道你们厂比我们高多少吗？”有人不服气了。

“切，我们厂那个姑娘，不加班都能拿到五百多，他们做的那个内衣可赚钱了，马厂长也是可劲地给她们发钱，也不怕他老婆知道了上门去闹。”

“你又外行了吧，不知道马厂长的老婆现在是振华大厦的负责人呀，我听说现在外面人都喊她唐总，她可不比马厂长差，这两口子，牛呀！”

这顿饭把钱主任和小张两个吃得可算是惊讶不断，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乡镇工厂的职工，居然能拿到六百块钱的工资，这简直是逆天了，就是他自己，也只有二百三十六块钱的工资，难道自己堂堂一个主任，还赶不上一个乡镇企业的职工？小张则是有些不相信，因为他现在的工资只有一百八十块，要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人家三个月的工资就顶自己一年的了，这也太夸张了些。

那些人边聊边吃，吃饭的速度可比他们快多了，有些人吃完饭，也不给钱，只是和老板娘说一句：“走了，你自己记一下，发工资来还呀。”老板娘则从围裙的兜里掏出个小本本，在上面随手记了一下，就忙着收拾碗筷了。

看老板娘收拾得差不多了，钱主任把她又叫了过来。

“大姐，我看他们没付你钱，你不怕他们赖账啊？”

“赖账？赖什么账？你说吃饭的钱？您是不知道吧，我们这里都这样呀，到了五号，他们就来还钱呀，再说了，吃饭这两个钱，他们又不是给不起，我还不用天天收钱找钱的呢。”老板娘有些不理解这个外乡人的想法，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可能有人赖账。

“哦，看来他们都挺有钱的呀。”

“那是，只要是在厂里上班的人，他们哪个不拿个几百块一个月的工资，要是加班，拿得更多，我听说加班一天都算一天半的，他们可比我们轻松多了。”说这话时老板娘甚至有些羡慕。

“啊？他们真像自己吹的能拿那么多？”小张有些不相信。

“差也差不多，现在厂里效益好，连晚上都加班，要是按加班费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老板娘好像对这些厂里很了解。

“哦，那倒是不简单了，比政府里的人拿得都多呀。”钱主任说。

“政府里的人拿多少我不知道，反正黄乡长说过，就是要所有人都比政府里的人拿得多，才是正确的。他说政府又不做生意，按部就班地做事，拿得少很正常，那些努力上班的人，就应该拿得多些。”

“哦，黄乡长说过这样的话？”钱主任其实时时都在了解乡里的情况，特别是黄乡长，看来自己这次的安排是正确的，从侧面了解到的情况往往比自己拿着介绍信直接面谈得到的要真实得多。

“那肯定是的呀，我们开会的人都听到的呀。”老板娘肯定地说。

“那你们也能拿到这么多吗？”小张在旁边问。

“我们呀，要看本事了，拉的客人多，菜做的好，一个月也差不多能苦到一千块钱，不过要给生产队交一百块钱一个月的，而且不像他们上班的，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我们赚的是辛苦钱呀”

两个吃完饭，算了一下账，一共七块钱。虽然这钱比他们在食堂花得要多，但食堂里可没有野鸡，而且自己还了肉丝，所以也不觉得贵，只是小张心里嘀咕回去要如何报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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