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改革开放的进行,黄保国原来的那篇关于人才现代化、制度现代化和管理现代化的论文又一次引起了市里的重视,原本还只是些口号和务虚的理论,现在看起来越来越符合国家发展的要求,这篇论文被市委政策研究室的主任无意中翻看到以后,立即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一年以前,一个乡镇的干部能从人才和管理方面提出现代化的建设意见。不过文章写得内容比较空洞,并没有把如何才能做到人才、管理和制度现代化说清楚,搞得钱主任内心很受煎熬。
本来他想自己在这三个方面写一些具体的做法,又考虑到这个观点是别人提出来的,如果以后一旦文章引起上头的注意,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钱主任便盘算着是否可以将写这个观点的人调到市研究室来,或者自己干脆去拜访一下这个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去见一见这个人比较妥当,市里不是鼓励研究人员多下去走走看看嘛,那自己干脆以考察的理由去看看这个作者。
打定主意,钱主任立即跟市里申请去黄长乡做调研,市里看到调研申请,如往常一样被批准了。
钱主任是带着处室里的小张一起下去的,小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不但能力强,还是个大学生,在处室里为人也勤快,很得钱主任的喜欢。钱主任一方面是想带他多出去走走,同时也希望以他大学生的头脑多给自己一些好的观点和建议。 为了能看到真实的情况,两个决定这次调研不和县朝左打招呼,先以外人的角度看看这个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再找这个作者聊聊。就这样,两人乘车来到了黄长乡。
乡里的工作一如既往,不过现在陈乡长已经在工作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廖书记则是把控着乡里的人事任免,黄保国则成了乡里农业和工业的负责人,这在其他乡是很少见的。其他乡往往都是书记一把手说了算,乡长大多时候只能执行党委的决定,副乡长则多是办事员的角色。
钱主任和小张转了两次车,两人先从市里到县里的车上下来时,脚都被颠麻了,下来在原地跳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知觉。
“主任,你说市里到乡里这路怎么有这么多石子铺的,真能把人半条命给颠没了。”下了车小张有些抱怨。
“小张呀,市里到县里的路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还有石子路可以走,等你到了乡下,就知道这路有多好了。我跟你说,乡下那些土路,有些路上的坑里都能养鱼。你没听过一个故事呀,说乡下有个修车的,为了自己的生意,故意在这些坑里放上钉子,来往的车辆没一辆能逃得了,后来这个修车的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呢。”钱主任边安慰小张边调笑着说。
“主任,那我们这次可遭罪了,这个黄长乡到底有什么能吸引您这么麻烦跑过来呀。您还不如在办公室里好好研究上面的政策轻松呢。”
“小张,如果你只想上班拿钱,下班吃饭,在我们室里是挺好的,但你要想真的做点事,就必须要多调研,难道你想在研究室呆一辈子?”
“当然不想呀,要是有机会,我还想下去做一点实事呢,不过我刚上班,能跟您学点东西,以后肚子里有货才能有更好的发展呀。”小张是个有想法的青年,他对自己的未来的规划可不是朝九晚五地过上一辈子的。
两聊着天坐上了前往黄长乡的机动三轮车,就是那种家用三轮改造的,把后面斗子用帆布蒙上,两边放上两块长板,人可以坐的那种。看着这个三轮,再想起钱主任说的乡村路上的大水坑,小张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路上翻车了。
令他意外的是,三轮车冒着黑烟从县政府门口经过后,颠了一下,然后就没有一点感觉了,居然连在石子路上那种轻微的颠簸都没有,这让小张很是纳闷,回头往车后面看去,路上一颗石子都没看到,这怎么可能?
“主任,你看这路,不是石子的,土路怎么做得这么平?”
钱主任还没回答,坐在身边的一个大胡子就像看着怪物似的盯着他看了起来,“小伙子,你是第一次来我们乡吧?是去三清殿游玩的吗?你不知道我们乡到县里都是水泥路?”其他人也都是好奇地看着小张。
“大爷,我们的确是第一次来,还真不知道你们到县里都是水泥路面,你们县里这么有钱怎么不把到市里的路修成水泥路呀?”钱主任好奇地问道。他不问不要紧,这一问立即引来了车上人的兴趣,纷纷七嘴八舌起来。
“我看你像个干部模样,怎么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呀?这个路可不是县里修的,是我们乡村里的企业修的,从三清殿一直修到县政府。可不是县里有钱,而是人家黄全村有钱。”说话这人言语中有些酸酸的味道。
他的话又引来了其他人的牢骚。“是呀是呀,现在的路只到黄全村和郝圩村,没办法,人家村里有钱,要是我们村里建个他们的厂就好了,听说他们在哪里建厂就把水泥路修到哪里,不知道我们村长做的什么鬼事!”
“噢,这个村这么有钱吗?还有您几位说的三清殿好玩吗?”钱主任感觉自己这次好像来对了,应该也只有这样乡的干部才能提出管理和人才的现代化理论吧。
“那是,三清殿就在黄全村的后山上,现在搞得可清亮了,唉,你们不是去三清殿玩的?”
“啊,我们就是随便走走,哪里有好玩的就去哪里看看。”小张立马解释吧。
“看来你们也是有钱人呀,等我有了钱以后,也像你们一样,到处玩。”这话引来了车厢里的一片笑声。
“那你们真要去黄泉村玩玩,知道吗,三清殿那个老道可神了,不但能给人看病,还能看相算命,不过一看只看几个人,要是去得晚了,人家都不给你算。你们要是想看相,得明天一大早去排队才行。”聊到茅道士的话题,立刻又引来了所有的附和。
小张和钱主任两人一愣,还真没听过有这样的高人,而且这个年代,算命虽然已经不是打击对象了,但终究还是封建迷信,怎么好像这一车的人都无比相信?要不是在车站看他们一个个买票上车。钱主任真怀疑他们是一伙骗子,专门骗外来的人去三清殿看相算命的。
“那算一次要多少钱呀?”小张也觉得自己是遇到了骗子,不过只要自己不上当,骗子再多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强迫他们?
“钱?小伙子,看来你真是外地人,三清殿的茅神仙会跟我们这些凡人要钱?”大家看这两人更像是万年一遇的怪物了。“我跟你们父子俩说呀,茅神仙算命不要钱,但每天只算五个人,而且他看病也是免费的,你可以拿着他开的方子自己回去买药,不过外面的药没得道医馆的药好。”
他刚说完,立即又有人附和道:“是呀是呀,道医馆的药比外面要便宜,听说这是老神仙让村里开的,不许他们卖得比外面贵,说是给黄全村的人积德。我们村那个老憨头到县里都没看到的,就是老神仙给开了三副药给看好的。”
听车上的人把自己当成了父子俩,钱主任也没解释,不过对黄全村越来越好奇了,这和他们平时看到的都不一样,难道真的遇上了一车的骗子?
“说到积德,你们听说没,原来三清殿是不放功德箱的,不允许别人放钱的,这两天听刚去烧香的人说,现在也有了,你说会不会是看人来的多了,想赚钱了?”有人说了个新闻,这也的确算得上新闻,至少在乡里是个大新闻,毕竟三清殿一直都是不收钱的。
“你不要瞎说,小心老神仙打个雷劈死你!”有人立马反驳,“我可听村上的后生说了,人家那不叫功德箱,叫积德箱。”
“不管叫什么箱,都是收钱,我看是他们村上的人心变黑了,想赚钱了。”说话的声音有些高,不过本来大家说话的声音就高,要不然都被发动机的声音盖下去了。
“说你不懂,还装,人家那个积德箱,是不上锁的,别人放了钱,老神仙也不收,说谁家有需要,直接到箱子里拿,而且没人问你拿多少,拿去干嘛,我们村有个小子,拿了一把回家买了冰棍吃,被他爹知道了,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哭的那个一个惨,全村都听得到,后来全家带着孩子去给老神仙赔罪,人家老神仙也没生气,还说这本来就是给有需要的人准备的,既然孩子需要,拿了就是,但那家人还是把钱被到了积德箱里,听说还多给了五块。”
“那以后我们也可以去拿箱子里的钱?”有人提出疑问。
“你是可以拿呀,但老神仙说了,这都是给需要的人准备的,你要是没脸没皮,不怕被村上人笑话,你去拿就是了。”
“那什么人拿不被人笑话?”小张插了一句。
“人家那是给急需要钱的人,现在积德箱里听说都要满了,周围有家人生病没钱抓药的才去拿,听说也有一起来我们这里要饭的花子去拿,不过他们拿的不多,都是拿了钱买点吃的,吃完了再拿的。”
钱主任和小张都听得稀奇,两人对视了一下,都觉得要去这里看看,不过钱主任还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有意把话往上面引了。“听说你们乡有个黄保国副乡长很厉害,这些是不是他搞出来的呀?”
说到黄乡长,大家兴致更高了,“你说黄乡长呀,那可是我们乡的名人,要不是他,我们说不定还吃不饱饭呢,就是他在乡里搞的土地集中责任制,还让各家集中起来搞蔬菜,现在我们各家不但能完成公粮任务,还能靠卖菜赚钱呢。”
“黄乡长就是黄全村人,原来还是黄全村的村长,你说呀,哪个村要是有一个好官呀,这个村就兴盛呀,不过我们村也不错了,有个窑厂,现在也挺红火的,就是地被用得太多。”说话的人明显是郝圩村的村民。
“哦,黄乡长是黄全村人?”钱主任兴趣更浓了,“那就是说三清殿也是他搞的?”
“不是呀,黄乡长可没时间搞这个,是老神仙自己搞的,黄乡长他们村里还有好多厂呢。”说话的人用手指了一下后面刚走过的振华服装厂,“你看,这个厂也是黄全村的,这个厂的后面还电杆厂,自行车厂,都是他们村的。黄乡长哪有时间管老神仙的事呀。”
“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可听说了,老神仙建道观的钱可是他们村上出的呀。”有人又提出了反驳。就在一群人叽叽喳喳时,目的地到了,就在乡政府的边上,离服装厂只有半里地。
大家停了话头,各自拿着东西下了车,有的立即有家人骑着自行车来接走了,其余的人则各自往自己的目的地去了。
钱主任和小张下了车,在原地呆了一下,这次腿一点都没有麻,两人相互看一眼,决定先去乡政府看看。
乡政府并不太新,不过井井有条,门口有个看门的大爷,当然比不得市政府有人站岗,本来两人还出示介绍信的,看门的大爷却没有要,只是问了一句:“找哪个呀?”
小张刚要说话,钱主任抢着说道,“不找哪个,就是来乡里问点事。”小张一脸奇怪钱主任明明是下来调研,为什么不出示介绍信,让乡里来接待。
“哦,你要问什么事,我知道乡里各个领导管的事,你说了,我告诉你该找谁去。”
“我想问问村里化肥的事。”钱主任张口就来。
看门的大爷一脸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化肥?乡里化肥都是统一发的,你怎么还要问?”
钱主任立即有些尴尬,不过他立马说着:“我问问自家小园田能不能批点化肥的事。”
“哦,那你自己去二楼问问吧。”大爷冲着公办楼指了指。
“不要登记?”小张在后面问。
“登记?登记干嘛,乡长说了,来乡里的人,都是咱乡的,乡亲们来找领导办事,那是对乡里的信任,只要你不是来找事的,你都可以直接去找乡长书记,我这里问问是让乡亲们少跑点路,你们上去问吧,要是没找到人,可以直接去书记办公室,让他带你去。”
两人再次惊讶了,乡政府虽说级别不高,可这要样的乡政府也是他们第一次见,以前下去,哪次不是需要出示介绍信才能进的门,可这些到了黄长乡,怎么都变了?
走进办公楼,迎面的墙上并没有像其他地方,挂上鲜明的标语,也没有挂领袖的画像,反正是乡里干部个人介绍,两人走上前,认真看了起来。
这个介绍也不像生平介绍或是功劳吹嘘,而是写着每个人工作的职责,写得还很白话,比如他们重点关注的黄乡长,介绍里居然写着:我管乡里的农业,你们田里的事,找我,要养猪养鸡,也来找我,这样的话在每个领导的介绍里都有,甚至让小张感觉有些好笑,怎么乡里就这种文化水平?
钱主任却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在本子上记点什么,直到有人注意到他们。“你们好,有什么需要乡里解决的问题吗?”一个面带笑容的二十几岁的女孩走上来问钱主任他们,小张刚要说话,被钱主任用眼神制止了。
“噢,我们想来问问乡里明天种什么,不晓得找哪个,就来看看介绍。”
“噢,种什么归黄乡长管,不过他今天下去了,估计今天你们找不到他,要是你们不急明天来找找看,要是着急我带你们去找廖书记问问?”
“哦,我们不急,那我们明天再来呀。”
小姑娘微笑着把他们俩送出了办公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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