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定的犯人

毕警官虽然被孙芸怼得一脸灰，但依然平静地朝她点头笑笑。他知道再问下去已无意义，好话歹话也都告诉她了，要是依旧我行我素，不肯放弃对罗士杰的报复，等待她的也只有法律的审判。

毕警官想起那个物业保安对罗士杰的描述，预感他可能很快就会出事。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在外拈花惹草，浪荡不羁，可能他并不知道有多少次是被刻意安排的，像他这种花花公子，很少人不碰毒品。哪次给他偷偷加个量，纯度升一下，是极有可能造成猝死的，而警方也很难认定这是谋杀。

虽然明知罗士杰有危险，但作为警方，无权限制他自由，也不可能派人跟着他。对方若想让他死于意外，又合情合理，有的是方法，比如高速上激起他的路怒症，让他犯错在先；比如在他家中造成燃气泄露。毕警官想起多年前一个外科医生谋杀妻子的案子，他用麻药迷晕自己的妻子后，用一根鱼刺精准地扎进了她喉咙里的动脉上，造成她被自己血液呛死的假象，若不是死者的儿子说妈妈跟别的叔叔经常在一起，警方很难怀疑到这个人面兽心的医生，因婚姻失败而杀了自己的妻子。

如果罗士杰真的死在了省城，那案子也到不了下面的市刑侦队，自己只能提供一些线索，协助调查。毕警官想到这里，有种深深挫败感。当警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明知凶手要干什么，却拿他无计可施。对方十年都可以等，精心布局，是个有绝对耐心的人，警方不可能一直就跟他这么耗着，派人死盯着，又不是私家侦探。

这时刘副队长朝车边走来，见毕警官一脸愁容，笑着调侃道：

刘副队长：“怎么样，吃鳖了吧？”

毕呈亮警官“吃鳖倒没什么，不是常有的事么。这个孙芸问题大着，绝不可能就是收了钱闭嘴这么简单。”

刘副队长：“依我说呀，既然死不承认，那就当治安案件处理，卖淫嫖娼，罚款教育就完事了。以后女方再追究强奸，就立不了案了。现在想调查女方的伪证罪，这实在太难了，咱们队迄今还没有这样的前例呢。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男方自首强奸，女方死不承认！”

毕呈亮警官“省二监那边联系了吗？什么时候可以见一见那个徐志强？”

刘副队长：“他们说工作日随时都可以。徐志强那个监区比较特殊，是监狱的后勤，专门做饭的。也给外面做面条豆腐皮创收。他有立功表现，减了两年刑，还有一个月就要释放了。”

毕呈亮警官“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虽然可能也是白跑，但该问的还是要问的。他这八年也没有和外界联系过，没准能问出点什么不一样的话来。”

刘副队长：“行，那我打电话约一下。”

毕警官想好问话思路后，便匆匆开车去了省第二监狱。他想八年的牢狱生活，墙里墙外巨大的反差，加上背负的冤屈足以把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蹂躏成一个胆小怕事的老实人。却不想见着面后，被徐志强的精神状态惊到了。

他理着极短的头发，与他圆圆的脑型很般配，硬朗的面部轮廓下显出健康的红润，宽宽的下巴上胡须被刮得干干净净，透出男性魅力的青色。从进门的那一刻，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虽然身材不算高大，却也是凹凸有型。如果不是那身囚衣和手铐，一定会让人觉得，他肯定是健身房给你推销课程的教练。

徐志强：“您是……毕叔叔？”

见是认识的人，徐志强笑得更加灿烂了。

毕呈亮警官“看来这里伙食不错嘛，小伙子。”

毕警官笑道。

徐志强：“那是，能吃又能睡，也没有烦恼。”

毕警官点点头，翻了一下手中的资料，也不多寒暄，直奔主题道：

毕呈亮警官“我看了下你的情况，这么多年，你和你家里也没有申诉过，一审判决下来，就直接进来了，怎么不尝试一下上诉，申请二审？”

徐志强：“有啥好申请的，自己做错了事要认嘛，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毕警官笑道：

毕呈亮警官“你不觉得自己受冤了吗？不觉得是有人给你下套吗？”

邓志强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鬼脸：

徐志强：“毕叔叔，您想多了，这事已经尘埃落定，没有人下套，我自己做过什么缺德事就该受怎样的惩罚，我不觉得受了什么不白之冤。我还有一个月就能出去了，我一定会遵纪守法，这里的管教对我也很好，但我再也不想进来了。”

毕呈亮警官“如果警方能查到你当年是被诬告，你留下的这个污点记录就会被删掉，诬告陷害你的人，也会被判刑。”

徐志强：“毕叔叔，您是抓到罗士杰了吗？”

毕呈亮警官“没有，但他承认了你们四人高三时在江峰渔火干的事。”

徐志强愣了两秒钟，马上笑道：

徐志强：“哦，那事啊！那也只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吧，而且那也是我第一次，年纪小不懂，还是被罗士杰带过去的，属于‘情节较轻’的，最多处5日以下拘留，构不成刑事犯罪吧。”

毕呈亮警官“这话谁说的？”

毕警官虽然知道从徐志强嘴里套出真话很难，弄不好又是个十年。但他嘴里冒出这样专业的词汇语句，不是一个在牢里待了八年的普通人能随口说出的。

徐志强：“不是谁说的呀，条例上不是这样写得很明白吗？我没事就背背，警钟长鸣嘛。”

毕警官严肃道：

毕呈亮警官“徐志强，你还有一个月就出狱了。要是查到了你和外部来往的信件或者电话有勾连，可能会取消你的减刑的。所以我问的话，请你慎重回答。”

徐志强正襟危坐，郑重道：

徐志强：“毕警官，您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不会拿我剩下的人生开玩笑。”

毕呈亮警官“你在服刑期间，和谁有联系？”

徐志强：“我父母，他们只是依法探视。和梁栋有信件来往。”

毕呈亮警官“一会儿把所有的来往信件都交给管教员，我要复印一份。”

徐志强：“行，没问题。”

毕呈亮警官“你刚才问我有没有抓到罗士杰，是因为你怀疑，你入狱是他陷害的对吗？这和你前面所说的你并没有被人下套，前后矛盾了。”

徐志强：“只是怀疑而已，怀疑不能作为证据定罪吧。”

毕呈亮警官“你为什么会怀疑罗士杰？”

徐志强：“我无凭无据，乱怀疑的。”

毕警官摇了摇头：

毕呈亮警官“你是否知道郭怀良在医院里抢救无效去世了？”

徐志强：“我知道，梁栋写信告诉我了。”

毕呈亮警官“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徐志强：“我的想法就是，下一个出事的是门卫李大爷。”

毕呈亮警官“他没有出什么事，就是身体不好，现在在医院里，要靠透析维持生命。”

徐志强瞪大眼睛，一时不敢相信，又有些小兴奋：

徐志强：“我就猜到了，罗士杰不会放过他。”

毕呈亮警官“他是肾衰竭，跟罗士杰没有关系，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徐志强：“没关系才怪，我才不信呢。”

毕呈亮警官“那你是否知道罗士杰两个月前也出了车祸，差点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徐志强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反而不屑道：

徐志强：“这是他自己演的戏吧？他这人可会演了。”

毕警官有些不解：

毕呈亮警官“你为什么认为他是在演戏？”

徐志强：“他这人太虚伪了，高中三年，他演了多少戏了。跟五班的人打架，把人家打进了医院，不想赔医药费，就自己拿刀在头皮上割个小口子，挤出血来往脸上涂，让我拍照留证，也赖在医院里。他自行车胎破了，就能把全校一半的自行车胎全扎破泄愤，然后诬陷是学校旁边修车铺扎的。他去餐馆吃个面，东西吃完了会往汤里丢根头发，不仅要免单，还要老板赔钱。他这个人，经常干贼喊捉贼的事，斑斑劣迹，罄竹难书。”

毕呈亮警官“既然你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高三时，你还天天和他混在一起？”

徐志强：“因为我和他半斤八两，一丘之貉。”

对徐志强的这个回答，毕警官一时无语，他答得还真干脆，挺有自知之明的。

毕呈亮警官“但你也不能由此而断定他出车祸是自编自导的，这可不是儿戏，可能会出人命的。”

徐志强：“您知道罗士杰高中时的座右铭是什么吗？”

毕警官摇摇头，微笑着看对面的人，饶有兴趣地听起来。

徐志强：“他的座右铭就是富贵险中求。他这个人嘛，性格很极端，说要干什么就一定要干成。高一被人不小心踩了脚，这个仇他能留到高三再报，他不报就会一直惦记着。你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毕呈亮警官“你觉得他是为了让你闭嘴，就把你送这里来了，让你尝尝坐牢的滋味后，你就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对吧？”

徐志强：“该说的还是会说，梁栋怕他，我才不怕他呢。当年周向荣爸爸追究他责任，他还拿湿毛巾堵他车子的排气管，想让周向荣爸中毒死。他上大学后谈了个女朋友，就是梁栋是一个学校的，梁栋那事十有八九是他俩合伙干的。”

毕警官狐疑道：

毕呈亮警官“你在这里待了八年了，你怎么知道的比梁栋还清楚？”

徐志强：“这个嘛……是我进来前郭怀良说的。反正他那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人，您去调查一下就知道了。我不知道他俩现在还在不在一起，依罗士杰那脾性，八成是分手了。”

毕呈亮警官“他女朋友叫什么名字？这事你没有告诉梁栋吗？”

徐志强：“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姓李吧。我也不知道梁栋清楚不清楚，跟他写信也没提过他退学的事了。不过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应该早点听他的就好了，跟他一起来自首，也不至于吃八年的牢饭了。”

毕警官笑道：

毕呈亮警官“徐志强，你又说漏嘴了，你跟梁栋来自首什么事？”

徐志强尴尬低头一笑：

徐志强：“违反治安那事呗。”

毕呈亮警官“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追问此事了。我还是建议你跟管教自首一下。不然等查出来了，判的时间更长。关于罗士杰那个女朋友，郭怀良还跟你说了什么？”

徐志强：“好像他们都认识那女的，郭怀良说是大一暑假在网吧里和罗士杰打游戏，那女的高三毕业，在网吧打工挣大学的学费。看她长得漂亮，罗士杰就经常去调戏，结果那女的考上了梁栋那个大学，学习非常厉害，罗士杰就看中她了，真和她谈起了恋爱。”

听着徐志强的话，毕警官想起了郭怀良踢球那事。据张棋开的父亲讲，有个女孩子在罗士杰塞钱后，又塞给张棋开三千块钱，让他出手重些。想必就是罗士杰那女友了。但她既然暑假自己打工挣学费，家庭条件应该不算太好。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舍得一出手就是三千块？这都够她一学期的生活费了。

这个女子肯定是有问题的，难道是周建业故意安排在罗士杰身边的卧底？但这说不通，卧底卧了八九年，卧到跟他快结婚了？又不是警方安插在毒窝里的线人，不可能这么拼。

难道是为了复仇？她才是当年江峰渔火的受害人？这也说不通。一个在校的高二学生，不可能跑到那种地方去打工的， 江峰渔火也不可能要。受害人也不可能跑去跟施害人谈恋爱，那罗士杰能认不出来吗？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她是为了钱跟罗士杰在一起，肯定大学里也没少收过他的钱。或许是罗士杰惹她不高兴了，知道他去找郭怀良的目的，便火上添薪，让人狠揍一顿男友出气。

毕呈亮警官“那女孩家境应该不算太好吧，不然也不会出来打工了。”

徐志强：“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才懒得管他们的事，罗士杰有什么秘密，郭怀良最清楚。他俩关系好，个子都高，一直都坐在最后一排。”

毕呈亮警官“你和周向荣关系怎么样？”

徐志强：“还好吧，我跟梁栋同桌，他就坐在梁栋前面，平时考试他和梁栋都给我打小抄，反正我没欺负过他。郭怀良倒是揍过他好几回。”

毕呈亮警官“是为什么事揍他，你还记得吗？”

徐志强想了想道：

徐志强：“这么久的事具体不记得了。周向荣的同桌叫杨燕，坐我前面，郭怀良暗恋杨燕，总让我帮他传小纸条。杨燕也不搭理他，总和周向荣说说笑笑，郭怀良就看他不爽吧。班上和周向荣关系最好的就是杨燕了，两个人亲的就跟闺蜜一样，有时候打打闹闹手往对方衣服里面伸都不介意，我看着都脸红。周向荣下葬那天就杨燕一个人去了，我和梁栋本来也想去，又怕他爸捏死我们。”

毕呈亮警官“杨燕……杨燕”

毕警官念着这个名字两遍。会不会是她，要替周向荣报仇的那个人？她有那个实力吗？

毕呈亮警官“她考上大学了吗？”

徐志强：“她跟我差不多，成绩也很差的。韩老师排座位都是学习好的带学习差的。她好像去过妇产科医院，据郭怀良说是看见周向荣陪着她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去做人流。我估计是。杨燕那段时间一直表现怪异，也不知道是不是妊娠反应。谁知道呢，这种事肯定是不能说的嘛。”

毕呈亮警官“她后来做什么工作，你清楚吗？”

徐志强：“这个我不知道，我毕业后就去打工了，除了梁栋也没和谁联系。”

毕呈亮警官“行吧，今天先到这里吧，等你出去后，去看看韩老师，她还是很挂念你的，不用不好意思。哦，对了，你们下个月有个毕业十周年聚会，差不多能赶上。”

徐志强：“算了，我哪有脸去。出去后，也不和谁联系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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