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4.10.30
下周起就要去皇宫正式实习了。按照目前下发的时间表来看,似乎连寒假都要在那里度过了。不过这样其实也好,省得我到时候整整一个半月都不知道自己能干啥。
犹记得第一学期的寒假我就想去鹿山找回自己的记忆,结果坐错了车,又因为加油站上厕所被班车给丢下了,后来辗转搭车去了另一个陌生的中原县城。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我在那座县城里迎来了第一场幻觉,现在回想起来那对我来说仿佛是场成年礼。虽然我并没有从中获得些什么,只是让本就找不到自己的我变得更加混沌。那些混乱但似乎又被某种秩序约束的幻觉似乎是谁给我的提示,但是我并没有GET到任何东西,反而只是提醒了我自己可能活在一个很假的地方。自从遇到那个从镜子里走出来的我之后,我经常会怀疑幻觉与真实的本质区别在哪里。我明确无比地知道那些东西是幻觉,但是当我能触摸到它的时候它对我而言还是幻觉吗?同样的,在生活经常能碰见的一些确凿无疑真实存在的事物却让我觉得虚假。或许他说的没错,我的幻觉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真实罢了。
一个多月前某个极其偶然的机会让我看到一丝打破当前混沌情况的希望,但我才刚伸出手这个希望就灭了。我从摩的司机和家电维修铺子老板那里只知道了两件事:一是在影城里还有像他们这样境遇和我相似的人,二是某个被称作“自来水公司”的组织的存在(何苦叫这个名字),而我变成现在这样很可能和这个“公司”有关。
自来水公司……提到这个字眼时我总会再想起那个头发像海草的重金属乐队主唱,看起来处于营养不良状态的摩的司机,装着假腿的电器维修铺老板。他们都知道自来水公司是什么,但却不肯向我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仿佛那是什么带有诅咒的不详之物,光是提起它的名字都怕会在走夜路的时候被拖进巷子里消失掉。但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他们到底在畏惧什么呢?
这让我想起不久前在图书馆借到的一本短篇小说集,里面有这样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南国有一座湖滨小城,城里的人们都传说湖中有一艘载满财宝的巨大沉船,但这个传说从来没有人去证实过。国王听说此事之后,派人去湖里打捞那艘传说中的船。一个月后,国王派使者去宣布沉船的真面目:一艘长满藤壶的小货船的,船上只找到了个陶瓷做的夜壶。所有人都半信半疑。很多人都认为国王找到了财宝并且早已经偷偷运回了京城,还有人认为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捞到。但是没有人敢当着使者的面提出质疑。直到多年之后,一个男孩决心亲自解开这个谜题。他在夜晚黎明破晓之时划船来到湖中央,脱下衣服跃入水中。然后他就消失了,早起的渔民找到了飘在湖面上空荡荡的小船。自那以后没有人再见过那个男孩,而且也没有多少人再提起沉船的事了。即便偶尔会谈起,也总是以“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嘛”这种话带过。
而我在迟疑的是,成为划船的男孩到底值不值得?
3195.1.9
实习前忘记把日记带走了,昨天实习暂告一段落回来补几笔。写下日期才发现又一年过去了,时间真是从来都在无意识间从指缝中不停流走。
我选择的实习地点是皇宫的安保处,听起来非常高大上,但本质上就是皇宫开放区的保安罢了。因为什么内部保密需求,工作时间不能携带手机进入,取而代之的是每人发放了个手表大小的移动终端,叫什么皇宫百事通,可以进行内部加密通话,录音录像,还能听广播。
实习期的工作总体来说很闲,而且根据带我们实习的队长所述,入职之后做的事情也差不多闲……每天安排三次外围巡逻,排除安全隐患,皇宫开放区有大型活动时去周边排查不安全因素,剩下的具体落实核查交给别的保卫队来做。这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浪费快两年的时间读灵子场论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一天中有一半时间都在值班台或办公室坐着,要不是皇宫地下一层有个图书馆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度过这两个半月。
上周下班时顺便拐到个二手商店里买了台做成迷你随身听造型的MP3,纯粹的被时代抛弃的产物。买这玩意主要是因为我在图书馆找到的很多书是国人写的网络文学和政府文学,值班的六七个小时里我除了看这些东西几乎无事可做。这情形就好比一个走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发现了一个装满尿的瓶子。相比去那些用脚都能码出来的字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听点音乐,虽然我以前几乎没有听音乐的习惯,对音乐也全无了解。但是听音乐时我真的感觉时间被揉在耳机的微小声浪里拂过我的大脑。换句话说,时间可以被很舒适地消磨过去。
3195.4.26
梦。
我站在一片安静的湖畔边,月辉般淡淡的光芒笼罩着梦境。这光芒使我大致可以看清脚下的鹅卵石地和墨色的湖面。我抬头看向天空,这里有月亮的光辉,天空中却看不到月亮,天被黑色的沉重幕布盖的紧紧的,只有正中央一颗看起来似乎是被刻意放在那里的星星在闪烁。
四下里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没有湖水的涛声,没有风声,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我试着在卵石地上迈出两步,石头在摩擦挤压着我的脚底,但是我仍旧听不到脚步声。我继续盲目地往前走,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前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往哪里走。
[这是沉默的世界。]
不远处的湖面上泛起波纹般的淡蓝色荧光。光芒的中心有个短发女人站在湖面上,她穿着身医生似的白大褂,身旁还站着个身着黑色潜水服的少年。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总觉得他们是在注视我。
“哒哒哒哒……”我终于又能听到声音了,有谁在迈着轻灵的步伐急匆匆踏过卵石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我身后一跃而出,是个穿白裙的小女孩,她正直冲冲往湖里跑去。我想拦住她时她的脚已经踏入墨黑的湖水里,溅起的水滴和远处的湖面一样是发着光的淡蓝色。接着她就如履平地地踩着湖面跑过去了,一路留下一串跳动的光粒。
我也试着踏进了水中,但是没有激起蓝色的发光水滴,黑暗冰凉的湖水没过小腿。小女孩在湖上奔跑的涟漪和踩水声一同飘来,波纹拂过我的皮肤时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的怀念,穿透窗棂的午后阳光,浪涛般起伏的蝉鸣,一无所有的蓝天,孤单无依的薄云,暴雨中的稻草人…波纹把我脑中这些事物上蒙住的灰尘轻轻拂去。
脚步声再次从身后出现,这次是稳健有力而不失轻盈的步伐,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到是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果然,一个穿着墨绿色冲锋衣的年轻男人从我身旁走过。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步伐离戴着点跳跃感,好像走上这个湖面之前他已经下足了决心。
他自己知道这是有去无回……我在水中站起身,伸出手想把他拽回来,但是太迟了,他紧跟着小女孩的步伐走向湖中央那个站在水面上的短发女人和潜水衣少年。我想追上他们,但是浸泡在湖水里的双脚像被水泥固定住一样,无法动弹分毫。
回来吧,你追不上他们。
是个女人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何处传来的,似乎是顺着湖水的波纹轻轻流淌过我的身躯。我往后看去,卵石地上有个长发女人,就像我刚才想伸出手拉住那个年轻男人一样,她也向我伸出右手。她的脸庞沉在一片静默的阴影之中,我能看清的只有伸向我的那只象牙色的瘦削的手,小指上戴着个银色的戒指。说来也怪,见到这手我就有点想走过去轻轻把它握住,我在脑中已经自己意淫出那手的皮肤冰冷光滑而紧致的触感了。但我站在这没过小腿的湖水中,既不能向前去追逐他们,也不能转身走回去握住这个女人的手。
正当我如此懊恼之时,水下冰冷坚硬的又硌脚石块开始颤抖起来。我一时没站稳跌倒在湖中。湖水里有股令人窒息的铁腥味。我刚从水里探出头来,一辆不知是坦克还是挖掘机的东西从我头上开过去,沾满泥土的履带迎面而来。一阵钢铁压碎骨肉的咔擦闷响后,我满身大汗地在实习生宿舍的板床上惊醒。
如同我曾经做过的许多梦一样,这个梦也是无比混乱毫无逻辑,但还是让我觉得“这其中似乎暗示了什么”。梦中的所有事物在我从床上惊醒的那一刻起就像没曝光好的底片一样,轮廓开始慢慢变淡。到我开始提笔写下这片日记时,能供我大致描绘的只有点水印一样浅淡的轮廓线了。
但有那么一样东西除外,就是我在跌入湖水之前看到的那只手。手的主人的模样已经全然无法忆起,只依稀记得是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人。而在那黯淡月辉色光芒下稍显苍白的那双手则让我醒来后还久久无法忘怀,白瓷样光洁且不见任何瑕疵的皮肤,透明水晶样的指甲修剪得如同星环般圆润(那上面的卫星肯定是无法转动的),我想象着自己在顺着雪峰似的指节上滑下手背,想象着常春藤缓缓攀上仿佛是五根鹿角雕刻而成的修长手指……
每天在皇宫里例行巡逻都能看到数以千计的游客,几天前从那个梦里醒来之后我开始会下意识地去留意人们的手,观察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好像挺多男人的手比女人的还好看…所以说不定我梦里那个其实是个男人。不过不管那只手是公是母,它对我来说都是无法触及的梦中的存在。我并不想也不觉得自己可以真正触碰到它,我甚至害怕它在我的粗糙的手中破碎,我在梦中见到它时强烈地感觉到,这般不具有现实意味的东西必将很快消逝。或许我只能看着它在别的什么地方被别的东西打碎。它是美的,却是极致脆弱的,甚至梦中湖边的风都会把它风干,然后碎裂成冰冷的白色粉末被吹进墨黑色的湖里。
尽管这样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再看到它一次,哪怕是在梦里,在那种不彻底的沉默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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