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本ⅡPART8 Anna(SHE’S NOT THERE)
3195.7.3
实习期结束了,三天前回了学校一趟去把宿舍清空,顺便和一些其实并不算很熟的人互相说了几句分别时的客套话,还戴着顶傻乎乎的博士帽拍了毕业照。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时我还是回头望了望,校门后的蓝德雕像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它的胯下还有几个游客在拍照留念。两年前第一次看到这东西时我是有些无法接受的,让每天进出校门的人从一尊巨大雕像的胯下走过,即便这个雕像是建国者,我还是觉得只能用荒唐来形容。但是两年后的今天它已经变成了影城的一个著名景点,来灵术学院参观的人要干的第一件事都是跑到蓝德的胯下比剪刀手拍照。
此刻我凝视着蓝德沾上了不少棕色工业尘埃的线条坚硬的面庞,开始开始感到不理解的是为何我过去会对一尊雕像而感到不理解,再怎么说这也不过是几个没脑子的领导的杰作而已,象征不了什么也不能证明什么。
或许一切曾经对我来说无法理解的事物都会这样逐渐与我和解吧,幻觉,梦,灰白色的寒,乃至是我本身这一存在。这么思考着,我拖起行李箱转身离开了这个我浪费了四年光阴的地方。
3195.7.5
两天前搬进了皇宫分配的单身公寓里。公寓楼位于四环的铜城街,我的套间在十五楼。不到一百米之外就有地铁站,整条街下来有医院超市商业街和学校,大概就是开发商口中的黄金地段吧。单位那边已经帮我支付了三个月的租金,以后每月也只要交两千多就够了。其他和我相同年纪的人现在可能还在公交站和电线杆以及同城网上寻找合租室友吧,被房东压榨几年后又要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来。说实话我对自己所获得的待遇有几近愧疚的不安,我并没有比同年龄段的年轻人们多付出什么,所从事的也是谁都能干的工作,但是却拿到了位于四环的一套几乎白送的单身公寓和数倍于平均工资的薪酬,不过我现在算是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哪怕在面对10000选一的体制考试也能义无反顾地投身进过独木桥的千军万马里去了。。
拿着钥匙打开黑色的厚重防盗门之后我拎着行李呆立在门口,审视着这个还残留着些许甲醇气味的居所,进门后左手边是个小客厅,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推拉门外直射在披着防尘布的沙发上。左边是狭小但设施完备的厨房兼餐厅。我放下行李径直走向卧室时还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打扰了”,说完才想起来这里™的就是我家。卧室也是窄小但不让人感到逼仄,一张还算宽的单人床,一个四四方方的床头柜,空荡荡的原木书柜和书桌,没了。房间里所有物件,包括墙壁和窗帘,都是崭新的白色,使我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一个私闯民宅的不速之客。
这让我想起自己去灵术学院报道的那天,我也是在宿舍门口犹豫了一会,才和舍友打了招呼后走进去。铺好床之后我躺在上面思考了片刻,才慢慢接受了自己接下来的四年中有一半的时光将在这张硬板床上度过。
现在眼前的这张床比宿舍的板床大了将近两倍,而且蓬松的床垫一看就知道非常柔软。但是对于自己将躺在这上面消磨掉一天又一天的时光,我也无法对它产生多少亲切感。这套被防尘布罩住的的公寓将在今后不知多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我的居所,但也仅仅是可以回来睡觉的地方罢了。我没法把它当成类似家或者归宿之类的场所,这种东西估计我穷尽一生都不一定能找到。
3195.7.8
去楼下超市买了点生活用品和厨具后账户里只剩下四百块钱。实习期的工资下周才到账。调休假期剩余一个月又三周,九月份正式上岗。这可能算是我仅剩的最漫长的假期了。然而和以往的几个假期一样,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以前基本是靠打两到三份工来度过,除去有三个假期是在外面到处乱晃,还带了几个幻觉回来。
花了一上午整理公寓,下午和傍晚都窝在沙发上吃零食看电影。晚上准备去楼下吃饭时我看了看干净到有点不自然的灶台,想着要不趁这段时间学点厨艺得了,虽然以前我对食物的要求仅限于是能下肚又不贵。
吃完饭顺道去书店买了两本小说和一本菜谱。个人感觉现在国人写的小说还不如菜谱好看。
看完书躺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明明一天到晚都没干什么事情却好像去外面跑了个马拉松一样累,除了躺着什么也不想干。不锈钢防盗网的影子被外面流动的车灯灯光带着在墙上游走。隔壁在看晚间八点档的电视剧,女人做作的嘶吼声从窗缝里钻进来。空调外机呼呼地往外吐气,不知什么地方的水滴哒哒哒打在空调外机的铁壳上。我在这三十平多米空寂无声的巢室里却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失去动力的卫星中,在布满太空垃圾的近地轨道漂流着。仪表盘上的指示灯嘀嘀嘀闪烁。我翻了个身,抱着枕头蜷缩在卫星的中心静静地旋转着。
3195.7.10
尝试了两天的烹饪之后我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要浪费粮食了,在这方面我可能确实缺乏天赋,尚需磨练。昨晚尝试了下看起来很简单的香煎三文鱼,为了买那个什么欧陆产的酱汁我还跑了六家超市,开始煮的时候也确实每一步都严格按照菜谱的指导走,但是为什么做出来的就是黑色的呢……
住进来还不到一周我就对这里产生没由来的厌倦。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就会习惯性地四处走动,但是这三十平米的空间永远只要几步就能走完。晚上躺上床时我更感觉这里不是个单身公寓而是个单人牢房,尽管我实际上随时都可以离开,但是离开了我更不知道能去哪里。
楼上那户人家的空调水总是会滴在我家的空调外机上,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我总觉得它再这么滴下去迟早会在我胸膛里那块本就薄弱的地方滴出个通透的大洞。空调26°的冷风吹进来,呼——把被子和枕头抱的再紧也抵御不住的恶寒。
傍晚日渐西沉之时我在书桌上看到一只大眼睛跳蛛。它毫无防备地被我关进一个塑料小瓶子里。我还顺便抓了只蛾子丢进去。蛾子掉进瓶中后我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跳蛛就叼着它的尸体躲到角落吃完饭去了。我忙着去找第二只虫子时发现它已经给自己用蛛丝织了个窝,躲在里面一动不动。我突然开始有点羡慕这种动物,不管到哪里都能给自己做个窝睡觉。
突然想养点什么东西了,等工资发下来就去宠物店看看。
3195.7.13
从超市回来的路上我拐到靠近三环的一条巷子里溜达了一圈,在巷尾我找到了一家民房改造成的复古休闲吧,铺散着昏黄灯光的墙壁上贴满了过气明星的海报,正对着玻璃门的柜台里摆着几只不知是真是假的暖瓶,连空调外机都是会发出巨大轰鸣的箱式古董款。钢琴和弦乐织成的慵懒的爵士小调混着丝冷气从玻璃推拉门里流淌出来。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刚买的拖把和脚下的沙滩拖鞋,踌躇了一会后还是推开了玻璃门。
烟草和茶叶混合在一起的冷气扑面而来,柜台后梳着分头的年轻人抬头瞥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硬装书站起身来。等我走到柜台前他才吐出一句懒得抱有任何语气的“欢迎,想喝点什么?”我低头看了看画的和颜料盘一样的菜单,™的,这价格可一点都不复古。
点了个什么桐山红茶后我在墙角的一张双人桌旁坐定,拖把放在座位后边。墙上有个长条形的书柜,我随手抽出一本,是个完全没听说过的艾国作家写的短篇集,封面不知道被多少人给蹂躏过,泛黄的书页都处于掉落的边缘,而且还散发出淡淡的霉味。翻到最后一看,3172年出版,年纪比我还大。
第一篇故事是两个16岁的不良少年和家人还有学校发生的冲突,故事结尾意料中是和解。说实话故事本身有够无聊,而且写故事的人似乎在不想写或者写不下去无法解决矛盾的时候就喜欢抛出什么和解什么成长之类毫无说服力的说辞。看到第二篇的一半时红茶端了上来,丝丝缕缕的热气相互纠缠着上升。我透过这些热气看到斜对面座位上有个穿白色休闲衫的长发女孩正在低头看书,当我把视线下移去看她轻搭在书页上的手时,一股电流般的颤栗把我钉死在椅子上。那是只在我梦中出现过的手,刚烧铸冷却后的白瓷般毫无瑕疵的皮肤,透明水晶样的指甲反射着点点暖黄色的灯光。我不禁在座位上抬手向她的方向伸去…就在我的手穿透茶杯上的蒸汽的那一刻,一片灰白色从蒸汽中缓缓向四周延展开来,就像是一滴墨水在宣纸上漾开。很快我的眼前又是那片久违的没有色彩的世界。蒸汽像滴入水中后被迅速冻结的一缕血液一样凝固在空气中。窗外的乌鸦正展开翅膀要从路灯上飞走,大张的翅膀像是准备拥抱这个世界。柜台里的老板刚点起一支烟,打火机上的火焰如同一朵形态扭曲的假花。
灰白色的寒从天花板的角落中悄然现身,他在管道电线和空调之间跳着三拍子的华尔兹,缓缓向我所注视的她走去。他在她头顶上停止了舞蹈,踮起脚来旋转了两圈,伸手抓住了椅背,双脚离开天花板,整个人像特技演员一样倒悬着飘在半空中。然后他把手伸向她的手,我看着这一切发生在我眼前,身下的椅子上仿佛有看不见的铁链把我牢牢拴住,四肢和躯干的力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灰白色的我像潜入水中寻找贝母的海女悬浮在她头顶,他把手向下探去,轻轻抓住了我梦里的那只手,食指在光滑的手背上缓缓划过,而后停留在纤细的手腕边。她的右手正挽起一缕头发,灰白色的我便替她把头发挽到耳后,动作轻缓地仿佛是在触碰一件薄如蝉翼的瓷器。
他把目光投向我,漆黑眼球中的白色瞳仁像要把我拽进他那幽深的灰色世界里一样,视线紧紧抓在我身上。但我除了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以外什么也做不到,缠在身上的无形铁链仿佛又多绕了几圈还加了把锁。他看着我坐在椅子上,脸上缓缓浮出个轻蔑的笑。虽然没有开口,但我知道他是在说:“那么激动干嘛?反正你也只能坐在那里看着。”笑容很快被从脸上扯下,他伸手往背后一掏,一把半人高的宽刃猎刀凭空出现在手上,布满锯齿的刀口缓缓向那只手落下。
“咣!”我终于成功站起来了,大腿狠狠地撞上桌沿,滚烫的红茶打翻在粉色的桌布上。休闲吧里的人们停下手中的事,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我。时间仿佛再次被停止了,只有钢琴的音符还在音响里愉快地跳动着。我看向灰白寒原先悬浮的那块地方,但是却直接撞上了那手的主人的目光。我赶忙闪身走向门口,推开玻璃门后还是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右耳耳后夹着一绺头发,那是她自己挽上去的,还是……
我转过身去一路小跑着离开。灰白寒那个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么激动干嘛?反正你也只能坐在那里看着。”
急匆匆跑回家里后我才想起来拖把被我丢在店里了,而且红茶的钱还忘了付。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没有半点的倦意。我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他了?至少有两年了吧,我甚至差点忘了自己曾经产生过幻觉这件事。对了,上次是在我做心理咨询的时候,他那时也一言未发,但我知道他现身就是为了让我闭嘴。那这次又是为什么呢?我现在只想把他拖出来打一顿问清楚,但很明显他不会在我想要的时刻出现。
起夜上厕所时碰到了桌子上关跳蛛的塑料瓶,跳蛛在那一小方天地里惊慌失措地蹦跳着,我这才想起今天还没喂它吃虫子。在窗户边守株待兔半天才抓到只米粒大小的飞蛾。旋开盖子时跳蛛一直静静呆在瓶子底部。飞蛾一进去就黏在蛛网上。瓶子里散发出腐烂昆虫的臭味。我用剪刀在盖子上扎了两个通气孔后就躺回床上去了。刚才给它抓虫子时我居然安心了不少,或者说一时忘记了自己在烦恼些什么吧。
3195.7.14
在布满锈迹轰轰作响的空调外机旁看了看玻璃门反光里的自己后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选择推开Luv休闲吧的门。
我正低着头组织语言,走到柜台前却发现老板不在。这时有个硬硬的东西戳了下我的脊梁骨。我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缓缓转过身后一根紫绿色的拖把杆子怼到我面前。”喏,这是你的吧?”昨天看见的那个穿白色休闲衫的女孩站在半米开外,一股橘皮的清香琐琐碎碎地钻入鼻腔。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接过拖把后低声说了句谢谢。正转身欲走时她又冒出来一句”对了,昨天你钱都没付就跑了,我先帮你垫 了一下。”
我低头看着脚下木地板上的缝,真心想钻进去度过余生算了。
“实在是麻烦了,多少钱?”我才刚把钱包掏出来,她就大大咧咧地挑了张近旁的桌子坐下。”要不你也请我喝一杯,这样就扯平了。”
老板很适时地从厕所里出现。我也不知该怎么拒绝,就只好乖乖去柜台前点了两杯红茶柜台上酒瓶子的反光里我能看见她正用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那眼神活像在宠物店看一只长相怪异的狗。我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目的,但是我不禁又想到那个“自来水公司”。她轻叹一口气,把手放到桌面上时我看到尾指上有一点亮光,是一枚银戒指。没错,和我梦中见到的手几乎一模一样,但我此刻却没有任何接近的欲望。
我在柜台边一直站到老板把红茶泡好了才端着两个茶杯像服务生一样小心翼翼来到桌旁。
“谢谢。”茶杯上的蒸汽盘旋上升撕裂着。”你杯子端的好稳,以前当过服务生吗?”
“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去酒吧和咖啡厅打过工。”我看着茶杯上的花纹回答道。
“刚毕业吧?”“诶?”我抬起头微微一愣,她嘴里轻轻咬着搅拌用的银茶匙。”其实我也是。”
“你怎么看出来的?””直觉嘛。”
“直觉?”我最不相信的就是这两个字。茶匙被从嘴唇边拿开,而后如同芭蕾演员的脚尖一样轻触了一下杯中的红茶,细小的波纹扩散到杯壁上,又有些许反弹回来。”直觉就是……直觉嘛。反正看到你就知道你离开学校没多久。灵术学院毕业的?”
“…这也是直觉?”我顿时开始紧张起来,我现在可以体会到些许当时那个摩的司机被我找到后还给问了一句“你是灵术学院的吧”时的感觉了。
她摇了摇头,指向我左腕上的通讯表。’’这是皇宫才会发的内部通信用具吧?我记得叫什么皇宫百事通好像。毕业前夕能进入皇宫实习的也只有我们灵术学院的学生了。’’“我们…?你也是灵术学院的?””对呀。”她端起杯子轻轻啜了点茶。”92级公共政务管理系的。你呢?”
“治安保卫和灵子控制学,我怎么好像都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正常,我是在铜安校区的。茶要凉了。”“啊…”我端起茶杯一下子喝掉大半,放下杯子时发现她又在用右手支着下巴,拿在宠物店看小狗的眼神打量我。我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她却仍旧保持着点意义不明的笑意。我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但是脚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小腿。我赶忙把脚缩到椅子腿旁边,而她的双腿仍旧保持着左右交叠的姿势并且还往前伸了点。
“Never gonna to give up,never gonna to let you down~”天花板上的音响里骤然跳出一首俊豪金曲。”你现在还戴着这个表,已经被正式纳入皇宫编制了吗?”“嗯。”银茶匙在杯底的一点茶水之间搅起一个小漩涡。她的手好像就没有一分钟闲下来过。
“那你呢?”“叮”茶匙轻轻磕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抬头瞥见她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翳。”我吗?”
“公考一个月前刚考完,不出意外的话过两个月就该去资源管理局上班了。现在和你一样在过人生中最后一个暑假。体制内工作稳定待遇也好,但我总觉得那种生活像是住在金鸟笼里一样,想飞出去又不敢飞远。”茶匙沉到杯底,而她总算把视线从我身上挪到了茶碟边缘的藤蔓花纹上。
“其实以前一直想当设计师或者画师这类的。”刚解脱没多久的茶匙又被她用花了不少功夫保养的水晶指甲给抠出来。
“喜欢画画?”
“已经不能单纯说是喜欢了吧,”茶匙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杯口,叮叮叮的清脆和天花板上传出的俊豪金曲的节奏合上了。”初中和高中那几年把画画当命一样,每天上课画下课画晚自习画回家也画。哪一天没有拿起画笔,没有感觉到笔尖划过纸面的触感就浑身不自在。房间里到处都堆着画稿,有的甚至被我自己拿来折纸篓了。考试的时候就在试卷上涂鸦,练习册每一面角落的空白都画了个动漫小人,但是题目永远一片空白。”
“这是魔怔了吗……”
“确实算吧。当时我觉得自己好像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干。其实和那些真正把画画当成生命的人不一样,我是因为感觉自己以后的路只有这一条了读书完全读不进去。英语单词和语文课文都左耳进右耳出,数学的公式跟符文一样,没有一个能理解的。啊,现在回想起数学我都能觉得头痛。”她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总之画到后面产生了近乎生理性的依赖吧。出门一定要拿上小号速写本和水笔,一有碎片时间就把它拿出来在上面涂涂画画。但因为很多时候几乎是逼着自己画的,画出来的东西自己就没有满意过,常常还没画完就把纸揉成一团丢掉。又一次还丢进了桌子上的一杯牛奶里。高中也是当艺术生,联考考到了两百多名。艺考结束回到学校时感觉自己一下开了窍,突然感觉英语数学什么的比素描简单多了。”
“茶凉了。”她端起茶杯,给了我一个“要你管”的表情。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那些人口中可以改变命运的考试了。但是选专业时我却犹豫了,按当时的分数,你能叫出名字的艺术院校我多半都能去,但一考虑到以后真要以画画为生,我却反而有点害怕。从小学开始我差不多学了九年画画,但是越努力越感觉到自己的天赋不够用搞创作没有天赋是基本行不通的,不管是音乐摄影写作设计什么的都是这样。单纯的努力换不到成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一想到自己以后要以此为职业,画的东西大概率都是甲方让你画啥就得画啥。呕心沥血画出来的东西只是为了合同上那几个数字和签名,说我自视清高也好,反正这是我有点难以接受的。”
“结果就进灵术学院了?””是啊,分数刚好贴线。”
“就算有艺术分加成考的还是挺高啊。””我家是影城本地户口。”
“…那没事了。”
“上大学之后我就没拿起过几次笔,就算开始了也往往是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作为结局,四年来没画过一张像样的东西。这几天闲下来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我总是不禁去想,自己过去画了几百几千张画难道就是为了现在当个公务员吗?”
茶匙终于从她的手中解脱,叮叮叮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能明显感觉到她心底长出了一口气。”抱歉,让你听我自顾自废话了这么多。”她拿起茶杯,凑到嘴边才发现杯里已经空了,便只得尴尬地放下。
“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讲几句了吧?”她几乎立马就恢复到了那副宠物店看狗的神态。”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很想说……”
“那我叫你拖把先生好了。”
“…你可以叫我寒。”
“我还是叫你拖把吧。”
“随你便。你呢?”
“叫我Anna好了。”Anna把额前的一缕头发挽到左耳后,这个动作我昨天也见到了一次。”对了,我有点好奇,昨天发生了什么?你会突然…那个样子?”
“喀嚓——”冰块碎裂的声音,眼前的茶杯里弥漫出一小滩灰白色,但是仅仅几秒后就褪去了。我几乎感觉到他搭着我的肩膀,往我耳朵里吹了口冷气“嘘——”。
“怎么说呢……”我双手捂住眼睛低头作脑壳疼状。”你要是不想说的话其实也可以……”
“你很像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但是我站起来后才发现自己认错了。”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虚得背上出了几滴冷汗。”哦?什么同学让你那么激动?”她像是无声靠近猎物的猫一样慢慢凑近,一股刚剥下的橘皮的清香再次扑来。我正在自己贫瘠的大脑中搜罗辩解的词汇时,一串吉他泛音的手机铃声像舞台中的解围使者般降临。Anna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瞥了一眼,”抱歉,今天先失陪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讲了再讲吧。”她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小包走向门口,带着些许跃动感的步伐让她看起来像只漫步林中的鹿。走到门口时她又转过头来了一句:”拖把别忘了拿。”
“知道啦。”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炽目阳光照耀的人行道上之后,我转头打量了下玻璃反光里的自己,穿了三年的起皱的白短袖,水洗得褪色的牛仔中裤还有脚下一双皮凉鞋…确实是有点游手好闲的毕业生的感觉。
Anna用过的茶杯还放在那里,茶匙静静躺在杯底。我把杯子挪开,刚才流淌出一小片灰色的地方就只是普通的原木色桌面而已,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从休闲吧里出来后我去超商买了点食材,傍晚回家做了个西式奶油炖菜。炖出来的成品和泔水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上面的汁儿还是又白又黏糊的。不过吃起来还可以,至少说是能下肚的,看来总算是有点进步了。
吃饭的时候我想起了Anna说的关于画画的事。要是我像她一样那么魔怔地去学做菜,估计完全感觉不到“我煮的东西终于能吃了!好耶!”的快乐吧。
饭后去给跳蛛喂了一条西兰花上抓到的青虫,但它一直窝在下边的蛛丝小窝里一动不动。我便干脆扭开瓶盖然后就不管了。等我洗完澡回来发现它还呆在瓶底,没有挪动上哪怕一毫米。我把瓶子倒过来,上下晃动了几下才把它摇出来。跳蛛掉在桌子上,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像刑满释放的人站在街头茫然不知自己能去哪里,它举起两条前腿无奈地晃了晃,然后一跃而起,顺着墙壁再次跳进我所看不到的角落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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