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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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本9 (2)

3194.9.23

两个月来都忙于筹备考试和打工,又是一篇日记都没写。

自醒来后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小开本笔记本已经用掉了三本。很多时候单纯是因为无事可做,才把前几天的经历蛮写几笔,不过碰到非同寻常的事时一般第二天就会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写日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特征天气情况乃至当时耳边飞过一只蓝色的蜻蜓都能记住。但是每当我翻开近代史纲要时这种记忆力便躲藏到我的脑海深处,跟路过玩具店的熊孩子一样不论怎么死拖硬拽都不肯出来。

因此这记忆力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大好处,有些我并不想记住的东西也像长了吸盘一样紧紧吸在我脑子里。前些日子正在吃舍友带回来的牛肉干时,我不知怎的就联想到干尸棕黄色皮肤上的褶皱,然后差点吐在了桌上。

在餐馆里打工时看到一些猪肠子猪心之类的内脏,我又会想到灰白色的那个家伙,他从镜子里的我的身体里钻出来时头上就顶着截我的肠子。自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吃过肠子之类的东西。

那家伙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上一次看见他已经是将近一年前。在那间心理咨询室里,他微笑着举起一把半人高的大刀砍向我面前的心理咨询老师。我知道他的目的仅仅是让我闭嘴,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达到了,迄今为止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幻觉的事情。但我后来还是不时会想,要是那天我在他消失之后还继续说下去,老师的头会不会真的在我面前掉下来?

虽然已经一年没看见他,我却仍感觉到他其实就在我身边不停游荡着。我走在路上回过身来说不定就会发现他在后方的街角里窥视我,当我前往仁兄老家的小镇上时他可能就在车站边的柱子上等车进站。而在那一切幻觉(他称之为真实)中,他会不会就在那片幽蓝的海面之上静静注视着我在一出出荒诞剧中的挣扎?

每当我忙着打工应考奔走于教室宿舍食堂便利店之间,以我目前所确定的“寒”的身份忙碌时我可以暂且忘却自己是个只活了两年半的人。寒,诺科尔斯卡灵术学院三年级学生,单身,在Daily便利店当收银员,住在男生宿舍C栋319室……可每当我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时,那家伙苍白得刺眼的身影就会从视野里的黑暗中缓缓浮现。他就站在那一片黑色的虚无之中,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我无法向他靠近他也没有走向我。但我知道他他是在提醒我:别忘了那一切。我现在所取得的仅有的属于我、能证明我是“寒”的事物脆弱得如同在仙人掌丛中摇摆的气球。

我曾反复斟酌他说过的只言片语,“现在我才是你。”或许他对我的了解比我自己还要多得多,可他不仅没成为任何线索,反倒在我走进这个巨大的迷宫里之后在我身后竖起了一堵粗糙的水泥墙,让我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向着笼罩着层层纱状水雾的前方前进。

记日记的另一个目的是让我能更多记住并了解自己。就目前来看,在了解自己这方面倒是还起了点反作用。现在日记唯一的实用之处就是万一我再次失去自己的记忆,醒来时这本被我随身携带的东西至少可以让我明白自己在过去的两三年里过着怎样的生活,然后惊喜地发现,过去的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3194.10.3

一周前申请到了去皇宫外围保卫处实习的名额。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我没钱了……保卫组不仅包吃住还有月工资以及伙食补贴,算下来比我每天要死要活在便利店里站上六七个小时赚的要多出三倍。根据一些实习回来的学长的描述,大部分工作都只是在皇宫外围列队巡逻,或者在岗亭里值班,再不就是处理一下文件和档案。真正有难度的重要工作是不会让实习生去干的。

据说在皇宫保卫处如果能晋升到分队长级别的话,年底的奖金都是六位数起步,而且皇宫里有一大半的职位都没多大实际职权,也就是说其实没什么活要干,而这一大半人里又有一大半似乎都是从灵术学院毕业的,怪不得全国上下的应届生挤破头皮都想进这个学校,这么看来我当初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前天下班回学校前分队长带我们在皇宫D区的巨型机房参观了一圈,几千台巨大的黑色服务器耸立在偌大的黑色穹顶之下,排气扇的轰鸣吵得人耳根发疼。

“几乎每位公民的个人信息,从你在哪家医院出生到你在学校里的违纪记录,都会被同步上传到这些总服务器里面。”分队长说完这句话之后,有人问道:“全国上下十七亿人的信息都记录在这里面吗?”

“这只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地下还有更大的机子。上次我整理归档的时候,记录在案的公民个人信息有十六亿八千万多。那些偷渡来的还有城中村和乡下的黑户估计都没算进去。嘛,那些人也没必要记录上来就是了。”

在即将离开皇宫时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又完全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就像考试碰到一道明明做过的题目却完全想不起来解法。在这样的烦躁之中,一行字缓缓在我的脑海中浮现:N-JK2510。

我折回到那些服务器的终端显示屏旁边,操作员刚好起身走进旁边的男厕。听到他解皮带的声音,我蹑手蹑脚来到一米多宽的巨大液晶屏前。首页就是飘在一片暗蓝色背景中的白色搜索索引框,框下面写着PROJECT-E。

我咽下一点唾沫。现在私自使用这个系统不管怎么想都是违法行为,而且要是被查出来的话我估计自身难保,更不要说去找到些什么了。

林清飞那张黑瘦的脸和阿伯手上的皱纹浮现在我眼前。我在键盘上轻敲出“林清飞”三个字,蓝色的背景顿时被成片汹涌的点状图吞没。我根据索引一个个分类筛选,户籍,年龄,身份职业……很快林清飞留着板寸头的样子以证件照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

林清飞,男,3155年6月27日出生于平山镇……

关于他的履历就只有受教育经历和一次因骨折住院的记录,他的档案在十八岁那年的一句“被诺科尔斯卡灵术学院社会科学系录取”戛然而止,下面就只有档案页面大片无意义的空白。除此之外就只有底下一个当作分割符号的“❄”。

我退回到主界面,切入交通牌号信息查询。输入N-JK2510,不到半秒就调取成功了。看到车主信息里那张黝黑瘦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脸庞时,我又想起来,在三个月前这个人在与我对视了一眼后不惜闯红灯也要从我眼前逃跑。

再往下拉时我发现这个四十来岁长得有点营养不良的中年男人居然还是我的校友,诺科尔斯卡灵术学院神经科学系,但是在大四那年退学了,结果现在居然是个摩的司机。他的履历里面从二十三岁到三十八岁之间的十五年都是空白的。看着屏幕上那张瘦削的呆滞脸庞,我背后顿时升起一股长着触角的恶寒。我去搜索了自己的名字,结果这个无比顺畅的系统居然开始在这时候开始卡顿,界面中央那个加载进度条卡在一半不动了。走廊后面的厕所里传来一阵冲水声,我刚把光标移到关闭界面,那个进度条就猛然冲到了底。

查询失败(FAIL TO TECH)

这一串红字在屏幕上刺痛着我的眼睛,我隐约觉得那几个字母在上下扭曲伸长着。厕所里提裤子扣皮带的声音逐渐走近,我关掉页面后迅速走到旁边的小门,顺着一条应急通道离开了这里。

3194.10.15

大约两周前在皇宫实习时我不小心得知了那位摩的司机的住所,而此刻坐在前往城中村的公交上,我愈发感觉这个男人于我而言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是这片被迷雾盖住的广阔海洋之上我能见到的唯一灯光。我现在最大的希求就是这个灯光不是被绑在一个无所依凭的浮标上。

“东街井,到了,请从后门下车…”公交站后是成片蚁巢般拥挤的自建楼,楼间的小巷里有许多老人坐在家门口晒太阳,小巷上横过的铁丝上挂满了还在往下滴水的衣服和床单。路边的水渠被秽物堵死,成群的蚊蚋在其间舞蹈,水面上漂浮的油渍里映出一片七彩的流淌的天空。

走进巷子里后我拿出写着地址的纸条。西街井和平巷139号,三楼。当我挨家挨户寻找这门牌号时,不少老人停止了交谈而向我投来了警惕的目光,但是并没有人出面来问我这个可疑人员是来干嘛的。

139号是一栋红砖砌成的四层小楼,大门两边有几棵叶片盖满灰尘的盆栽和一辆没有轮子的山地车。我低头看了看表,11:38,正厅里没有他的摩托车,但是有一股不大好闻的柴油味。我决定先在此守株待兔一会,如果他没出现的话再私闯民宅好了。

对面的大门里冷不防钻出一只黑狗,它站在安全距离之外冲我卖力狂吠起来。这狗有着牧羊犬的脸型和哈巴狗的矮胖身材,可以说是不伦不类的杂种了,连叫声都显得无比短促且沙哑无力,不仅没吓到我反而让我觉得很可悲。“滚进来!再叫就把你炖了!”厅堂里钻出一个和这条狗身材颇为相似的中年妇女,狗最后冲我叫了两声后不情不愿地迈着短腿跑回去。

巷子里刮过一阵夹着汽车尾气工厂煤烟和腐烂动物内脏气息的热风,挂在二楼的棉质内裤有气无力地摇摆着。一辆红色的飞翼摩托突突地从巷尾闪现而出。我走到对面门口的一块石板上坐下,戴上帽子低头呈玩手机状。摩托车很快开到139号楼旁,我用手机摄像头确认了一下,是他,白色安全帽,高颧骨,眼窝深陷双眼无神。他在门口停车,从厅堂里拿出块木板垫在门前的三级小台阶上,然后把车开进厅堂里停好。听到车钥匙的响动和他踏上楼梯的脚步声之后,我摘下帽子走进满是刺鼻柴油味的厅堂,站在摩托车旁驻足聆听了一会。五段踩楼梯的声音,应该是三楼没错。我脱掉鞋子,在昏暗且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行的楼梯井里贴着墙踮着脚往三楼走去。

三楼左侧的一扇木门半开着。我轻敲两下布满裂痕的门扉,见许久都没人应答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我才刚踏在房间粗粝的水泥地板上,背后就跳出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侧过身去,一根细长的晾衣杆擦着我休闲服的下摆砸向地面。摩的司机因惊恐而扭曲的面庞和张大到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双眼让我觉得好像刚才被突然袭击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晾衣杆在地上啪的一声折断,我随即从墙边弹射而起把他撞到墙角,夺下他手里半截尖锐的晾衣杆,双手扭到背后,膝盖牢牢顶住他那和脸庞同样瘦削的屁股。

被我制服后他立马放弃了反抗,转而用颤抖的声音哀求起来:“我没有犯法,我再也不去了,别抓我,我都招……”我甚至都看到了他后背迅速被一片冷汗给浸湿,就只好慢慢松开手和膝盖。而他自己则像坨软体动物一样滑倒在墙角。“别抓我,别抓我……”“我不是条子,起来吧。”我伸出手想扶他起来,他抬起头冷冷瞟了我一眼,自己扶着墙站起来了。

我:“记得我吗?三个月之前我们见过一面。”

他睁着眼睛,僵硬地摇摇头。

我:“我那时坐在公交车上,你在公交旁边看到了我,就和撞了鬼一样,马上骑着摩托闯红灯跑了。”趁着他听我说话的间隙,我拿起墙边的塑料椅坐在门口。

“现在想起来了,记得了记得了……”他畏畏缩缩地小步挪到房间中央的钢丝床旁坐下,弹簧吱吱呀呀的叫声在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里飘来飘去。

“你为什么要跑?你认识我吗?”我直视着他不停往下滴汗的面颊,那对大而无神的双眼不时会抬起来瞄我一下,不小心撞上我的视线后便慌张地低下头看着自己不断搓来搓去的双手。

“我以前好像认识一个人,他…他长得和你有点像。”他仍旧低着头,好像卡着口痰的嗓子里冒出一句音量刚好够我听到的话。

“那个和我有点像的,是个什么样的人?”锅铲和铁锅嘈杂的爆响从半开的窗户里飘进来,摩的司机转头看着墙上画着历代执政首的蓝色挂历,仿佛在向画里微笑的蓝德求助。

“就…单纯的认识,也不算什么熟人。也过去应该有二十年了,能记得的只有长相。”猪油的香气从楼下爬上来,糊在布满密密麻麻眼睛般霉点的墙上。

“那个人现在如何呢?”

“不知道,没再联系过。”

“你是诺科尔斯卡灵术学院毕业的吧?”

听到我说出这句话,他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点中了死穴,保持着低头搓手的姿势僵在床边。我稍稍凑近些,发现他又在颤抖了,刚好不容易止住的冷汗又开始成排从脸颊两侧滑落,整件短袖都被打湿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你是自来水公司的人?”他把目光投向我身后大开着的门,我把椅子往后挪了一点把门给堵得满满当当。“我也是那所大学的,咱俩还算校友。前些天帮忙整理旧档案的时候不巧就看到了你的照片。咱们学校好歹也算全国有名的吧,你当初怎么就退学了?”

摩的司机双手紧紧保住头,眼睛死死盯住粗糙的水泥地板,好似地下会冒出什么东西来把他一口吞掉。

“你要是不想提的话我也不问了。那,你刚才说的自来水公司是什么?我已经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他们害的!”他用双手猛锤了一下无辜的钢丝床。一个螺丝钉从床底徐徐滚出来。我把椅子挪近些,但是他自始至终都看着地板不愿直视我,而且也不肯再开口说什么。

“抱歉,打扰到你的生活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当我走到门口时,摩的司机却突然又叫住了我。“你去找老雷,有的事情我真的记不得,就算记得了我也讲不出来。”

“老雷?”“在和平路修电器的那个。他…他和我一样,但是他脑子比我清楚多了,我只知道是自来水公司把我弄成这样,其他的都不知道……”

“嗯,谢谢。”我转头看到了他房间里那台早就被时代抛弃的日芝电视,当初我醒来的那家宾馆里好像有台同款的。我还记得当时在屏幕的反光里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庞是一种多么复杂意外而又无法接受的感觉。

我转身走下楼梯井,三楼传来一声迅疾而响亮的关门声。

砰。像枪响一样。

3194.10.23

永远夹着汽车尾气味道的冷风从窗缝里跑进来,直钻进我的领口。我打了个喷嚏,放在膝头的小太阳咣的一声磕前排的椅背上。坐在前排枕着自己手臂打盹的学生用满是起床气和杀气的眼神乜了我一下。

“和平路,到了,开门请小心,下车请走好……”

我拎着宿舍里那台坏掉的小太阳在和平路上寻找了许久,终于看到街尾的拐角处一个已经褪色的红色招牌“雷明电器维修/回收”。不比卧室大多少的店堂里层层叠叠堆满了电视机洗衣机空调热水器电冰箱电脑,甚至还有一辆被肢解的电动车。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红围裙的秃顶中年男人正坐在店门口的小马扎上,用螺丝刀拆解一台庞大的微波炉。我走近些才看到他的右腿膝盖以下是细瘦的铅灰色金属义肢。

“修还是回收?”他在小马扎上转过来面对着我,金属义肢咔哒咔哒响着。我把小太阳放在地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黑框眼镜,用螺丝刀拆开背盖,对着里边的一团乱麻似的电线端详了几秒后开口道:“电阻丝烧坏了,我这里可能修不了,要回收吗?”

“我是来打听点事情的,雷泽峰先生。”在电线之中游走的目光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一丝惊慌从黑框眼镜后缓缓浮上来,但很快被紧皱的眉头压下去。“我叫雷明,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小太阳被他搬回到我脚边。雷明从口袋里掏出个烟盒,刚叼上一根在嘴里,我就俯下身用打火机给他点上。烟雾下他冷冷瞥了我一眼,我也站在两步开外双手插兜冷冷看着他。

“我不是条子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人,只是个学生。我只想问问自来水公司的事。有人告诉我你可能会知道一点。”

“无可奉告。”他拖着假腿回到微波炉旁边,重新拿起扳手开始忙活起来。“你的腿不会就和这个有关吧?”

扳手掉在义肢的脚面上,发出教堂钟声般的脆响。雷明的脸上出现了和那个摩的司机一样的表情,仿佛地下会冒出一只巨兽把他一口吞进去的纯粹的恐惧。

“老雷!”一个老头蹬着三轮车来到店门口,雷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抛下我一摇一晃走到三轮车旁。“今天又给我带来啥好东西了?”“那几个西街井的小长毛托我来卖的。”老头揭开车上的防雨布,一台形状酷似灯笼的一米多长的机器躺在那,身上满是死蛇样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杂乱电线,其间夹杂着几根断开肋骨般的金属支架。

“灵子制压器?他妈的这群小鬼不要命的吗。”雷明只看了一眼就赶忙把防雨布重新盖好,还顺便抬起头环视了下四周。“西街井那一片不都荒了半年多嘛,电都断了几个月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哪找到的。把这玩意拆了拿去卖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哼,应该?”他伸手从机器上端的凸起里抠出一个保温杯大小的金属器皿。这里面装的应该就是绿砼石。灵子制压器可以说是世纪初最重要的发明之一了,我之前只在课本上见过,但是眼下这具灵子制压器的尸体和我见过的那些不太一样,尤其是底部伸出来的几个触手样的麦克风。按理来说只要通上电让中间的绿砼石能运作,这玩意的功效就算达到了,完全不需要做成这么离谱的大小。

把老头送走之后,雷明对着防雨布下那个大玩意紧皱眉头沉默不语。“你到底想要什么?”他背对着我冒出这句话。

“我想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我看见他那光亮的脑袋稍微抬起来了点。“二十年前发生什么自己看书去查,你问我一个修电器的老头干嘛?”

“我可能也是受害者之一。”听到我这话,他发出几声干涩没有温度的笑,也不知是在笑我还是在笑自己。“受害者?哪来什么受害者,都™是咎由自取。”

我估计这样子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就干脆换了个方向。“这个人您见过吗?”我把林清飞的照片从他身后递过去,他接下来,摘下眼睛打量了一会。在他端详之时我继续说道:“这个年轻人二十一年前来到这座城市,自此音讯全无。不久前我见到了他的父亲,即便过了二十一年仍旧坚信自己的儿子会回来,每天打扫自己儿子的房间。其他事情您不愿说无所谓,但我现在只想知道他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儿子。”

“我见过他一面。”雷明把黑框眼镜脱下来放在椅子上。“我还记得他是骑自行车来的,很黑,个子很高,年纪轻轻总是板着张脸,一直不开心的样子……”雷明最终还是转过来直视着我。他干裂的双唇张开了点,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词汇从中漏出来。沉默了一会后他再度开口:“这年轻人可能……可能回不去了。”他把照片递还给我。

“想来也是。”我把照片揣进夹克衫内衬的口袋里。

“我不知道你一个年轻人为什么非得去挖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今年也就二十岁左右吧?”

“刚好二十。”

“在你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和你能有多大关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而且很多事情不知道反而会更幸福,就算知道了,除了徒增痛苦之外也没有别的影响。”雷明再次拿起地上的扳手,开始用力拧着一颗螺母。锈蚀金属刺耳的摩擦声从微波炉身体里飘出。“我只能告诉你,刚才那玩意光在影城里就有不下十万台,都是自来水公司放的。你要是想深究这些的话,不会有任何好下场的。”他用扳手敲了敲那一堆纠缠在灯笼状机器下的麦克风。

“谢谢,今天多有打扰了。”

我转身走向公交站,雷明站起来目送了我一会。金属义肢上活动的喀哒声在我耳边不停回荡着。

在公交站等车的间隙,我拿出手机,又一次拨打了仁兄的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正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ve dail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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