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4.6.24
今早六点半起床,照例在床上辗转许久还不想起来。吃完饭去帮阿伯买菜,顺道在小镇上逛了一圈。仁兄之前和我说哪怕是外地人来这里几天后也不至于迷路,确实是这样。我走到小镇边的河边,沿河走了一段,河上有一座颇有历史的木制廊桥。廊桥中央还供奉着一个长得像厉鬼的河神,我还给它点上了三根香。走过廊桥后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镇中学的后门边。绕着学校兜一圈我就又回到了阿伯的店里。
中午短暂的客流高峰之后人们都被热浪给逼回了家里。空荡的街道上只有热风不时会光顾一趟。我坐在风扇下面百无聊赖地看着本武侠小说,蝉偏偏就喜欢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叫的最大声,听久了也不觉得很烦,我甚至能分辨出有的蝉的叫声是四四拍有的是三带一节奏,基本上没有停歇过,你方唱罢我登场,我一度怀疑只要世界没毁灭它们在每个夏天都会这么叫下去,要是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的话,恐怕就会这样永不停息地吱吱吱吱。
正当我思考着关于蝉的问题时,对面传来木门被推开的轻轻的吱呀声。是那栋红砖房的大门打开了,小姑娘身穿白色的连衣裙,背着手站在杨树布满晃动光斑的树荫下。裙子上的流苏在南方灼热的风里轻轻摇晃。
我缓缓站起来,走过发烫的青石板街道来到门前的那棵杨树下。小姑娘抬起头来看看我,我也低下头去看看她。我在她那对干净的栗色眼睛里看见了杨树叶里漏出的阳光和我自己。我想伸手摸摸她的头顶,但是又害怕再次把她给碰碎。树上的蝉停下了鸣唱,树叶摩挲的声音轻轻洒落在我身上。
“叔叔,去我家喝茶好吗?”小姑娘终于又开口了,树上噤声的蝉也如释重负般再次鸣叫起来。“好啊。”话刚出口,昨天幻境里的那堆锋利的碎瓷片就从我脑海中跳出来。“那走吧。”小姑娘转身走进门里。我犹豫了片刻,但还是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和梦里所见的几乎完全一样,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小姑娘跑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上。“叔叔,怎么了?”她见我愣在门口,又折回来跑到我面前说道。
我摇摇头没说什么,跟着她走到了二楼的厨房里。厨房也和梦里的完全一致,那些本该被我砸碎在窗户上的厨具都整齐地挂在灶台上。小姑娘正踮起脚往一只画着金色藤叶的矮胖茶壶里灌开水。“小心别烫着,我来帮你……”“不会啦,叔叔你坐在那里就好。”我拗不过她,只好在厨房中央铺着白色桌布的小圆桌边坐下。绣有郁金香轮廓的针织桌布中央放着个没有花纹的白瓷细口瓶,里面插着一只焉了的春黄菊。
“叔叔,给。”小姑娘把茶杯端到我面前,我伸手去接时满脑子都是白色的碎瓷片在四下飞舞。“像你这样的东西也只能死在这里……”这话在耳边再次响起,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当中的“我”被替换成了“你”,这里并不是那个地方,不是幻境,小姑娘在这里不会死去,死在这边世界里的是我而不是她,对吧……
一想到这里我就顿时安心下来。但是接过茶碟和茶杯时双手还是止不住颤抖。“叔叔,你怎么了?”“我没事…”我把红茶放到桌子上,小姑娘也给自己装了一杯。喝了两口之后我看到冰箱边的五斗柜上有个八音盒,“那个八音盒可以给我看看吗?”小姑娘从椅子上跳下来,双手捧着八音盒递给我。“谢谢…”我把这木制外壳的小玩意放在桌上,它是正六边形,橘色的底面上用金线勾勒出一片切开的橙子的形状,左边有个黄铜制发条。我用力拧了两圈,那一片圆圆的橙子边转圈边发出空灵的金属敲击声。小姑娘在椅子上前后晃着腿,嘴里也哼着八音盒发出的旋律。
“这个是你爷爷给你买的吗?”“不是,我来这里的时候就看见它了。”
梦里的八音盒不是这样的,但是其中流淌出的旋律是一样的。我忘了梦里它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它爆出的白色的火星,把厨房烧干净后带我从梦境走进幻境。
音乐戛然而止。我端起已经快凉掉的红茶喝完。小姑娘把发条又喀喀喀地拧上好几圈。我看了看厨房被白色窗帘紧紧盖住的窗户,隐约能看见外面杨树晃动的影子。“你平时就和爷爷住在这里吗?”
“嗯,爷爷他出去了。他要是在家里我可能都出不去的。”
“为什么爷爷不让你出门?”
“他说太危险了,他还说外面会有人贩子专门把我这种小孩拿去卖给艾国人。我知道爷爷对我很好,但是我真的很想出去玩。”小姑娘的声音慢慢低下来。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八音盒单调的旋律在从白纱窗帘后透进来的夏日阳光里盘桓着。
我这时才想起来之前在天台上看到的那一幕,“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衣服的大姐姐?”小姑娘叼着茶匙,歪着脑袋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有。”
“啊?什么是好像有?”“好像有就是好像见过嘛…我想起来了,叔叔你跟我来一下。”她把茶匙叮当一下丢进杯里后便跳下椅子跑出了厨房。我跟在后面走到了三楼的一扇白色木门前。
门打开的一瞬间我的眼睛顿时放松下来,门后的房间没有被涂上白漆也没有到处都是白色的家具。原木制的地板和墙上都没有刷漆,除了窗帘之外看不到别的白色的东西。房间里一大半的空间都被旧家具给填满。门右边的墙上挂着一大堆照片,小姑娘走到墙边,指着正中央最大的一张照片问道:“你是说这个大姐姐吗?”
照片里就是那个天台上的女人,披肩长发,身材颀长,光着两条腿,身上披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睡袍,一双大得有点不自然双眼暗淡无光,精致到让人觉得异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突然感觉这不是照片,里面坐着的就是个活人,她正在用棕黑色的瞳子紧紧盯着我,让我不要出声。我往后退了两步,扭头去看墙上其他的照片。其他照片里也都是这个女人,不论照片的背景和她的衣着打扮如何变化,我总觉得她似乎在所有照片里都在用有点像猫的眼神冷冷地直视镜头。和小姑娘不一样,小姑娘即使像猫也肯定是邻家在午后阳光里在地上打滚的小猫,这个女人的眼睛则是在深夜中无声地爬过每家每户的屋顶收集噩梦的黑猫的双眼。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就如同低温消毒过的手术刀,能把人浑身上下的血管关节神经都给剖出来,而与之对视时我却读不出她的眼里能透露出任何东西,这样的眼睛我在醒来之后也见过几次。
“这个姐姐好漂亮,爷爷说她很久以前住在这里。你看她这个裙子,我也好想穿,等我长大了我也想变成她这样。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会想姐姐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等回去了我想找到她,她现在肯定也这么好看……”
“啊……”
“叔叔你今天怎么了?你头上好多汗。”小姑娘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我没事。”“你们这些大人总是喜欢在这样子的时候说自己没事,上次我爸爸回家的时候也是满头冷汗还说自己没事,结果在楼梯上没站稳噗通一下滚下来,手臂上打了好大一截白白的膏,和牙膏干掉的样子一样白……”
我在照片中继续搜寻着,终于找到一张她没有冷冷地注视着镜头的照片了。在那张没比巴掌大多少的照片里她站在一家破旧的酒馆前,抬头看着上面的招牌。身着暗绿色薄休闲衫和牛仔长裤的这个女人的侧影没了之前照片中冷冽而锐利的感觉,但是却仍让人感觉是不可靠近的。我对着这照片端详了一会,还是觉得好像她会随时把目光从酒馆招牌上挪下来冷冷地看着我。
小姑娘正在房间另一头的五斗柜里边翻东西边絮絮叨叨着些啥,瓮声瓮气的。楼下冷不防传出木门被打开的声音。“不好…”小姑娘猛地把头从柜子里拔出来,结果撞上了最上边的抽屉。“爷爷回来了,叔叔你先去天台上躲一躲。”她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把我往外推。
“你爷爷这么恐怖吗?”“不是啦,但是他看到你在这里肯定会骂我,可能还会骂你,爷爷只有骂人的时候真的超级超级恐怖。”
我走上三楼上面的天台,小姑娘急匆匆关上天台门,噔噔噔往楼下跑去。天台上杂乱无章地摆上了许多晾衣服的竹竿,我走到一件小小的白衬衣旁,伸手抓住它在风中乱晃的空袖筒,那上面有股薰衣草的香味。这时我再次想起白衣女子,前几日看到她时,她就在用大而无神的双眼注视在衣架上似乎随时会被风带走的衬衣,用细长的手指轻捻自己的发梢,赤着脚在我此刻所踏足的水泥地面上用孩子似的一蹦一跳的步伐漫步于晾衣杆之间。她对我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脱下了睡袍,我还啥都没看见她就消失了,似乎根本不曾存在过。不,或许至少在那时她应该是不存在的,那是我的幻觉吗?可幻觉为什么会直接出在现实中,而且是以一个我素未谋面的人的方式出现?
天台的门再次打开,小姑娘从后边探出头来。“叔叔,爷爷要上楼来了,你先去隔壁家的天台上躲一躲。”我这才发现这一片几栋楼房都是连在一起的,天台之间只有一道大腿高的墙。我翻到隔壁天台后,小姑娘仍旧在用手抓着门框看着我。“怎么啦?”她的眼睛里很明显透出点不开心,但具体是怎样的不开心我看不出来。“叔叔再见。”我愣了一下,然后也回答道:“嗯,再见。”她关上了天台门,我这时才感觉到那不开心单纯就是小孩子看到玩伴回家的时候一幅“再玩几分钟再回家嘛”的表情。
手上不知何时把那个女人凝视酒馆的那张照片带出来了,明天还得过来还一趟。照片背后写着拍摄日期,3172.10.21.
隔壁这户人家的门没有关,我迟疑着现在走下去会怎么样。看到个陌生人从自家天台上走下来,那不是鬼就是贼。我在门边仔细聆听了一会,楼道里飘来节奏稳定的鼾声。我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楼,途中没被人撞见。可当我走出后堂绕过前厅的屏风时,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坐在大门边摇着蒲扇的白背心老大爷。
“哎,你不是陈伯店里那个小工吗,是清奕他儿子的同学吧?”“哈?”
“过来坐会,我昨天刚在陈伯店里吃的饭,我记得就是你给我端了一碗特别大的馄饨过来。”“那是我包的,手艺不精。”我不得不在大爷身旁的竹凳上坐下。“害,你咋从我家楼上下来了?”“啊,刚在隔壁那家做客,发现这上边天台都是相通的,就顺便…”
大爷起身向厨房走去。“等会,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没过多久他就捧着一盘黄米膏走了出来。“自家做的,没什么别的东西好招待。”“谢谢。”不管怎么说比学校里那些锯末一样的面包好吃多了。
大爷自己也拿了一块开始啃,“你是帝都人不?”“不是,我老家在鹿山。”
“鹿山?东北那边那个?”“是。”
“东北沿海那块是好地方啊,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其峰,那里离鹿山应该不到二十公里…”大爷开始如同所有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开始对年轻人回忆自己过去的人生。就在他讲到60年大洪水他救人的英勇事迹时,附近中学的放学钟声响了。不知不觉间又一个下午被我消磨掉。这个地方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慢,我已经在这里滞留了两周了,却仍旧感觉自己是昨天才刚坐班车来到这里。
和大爷道过别之后我回到了阿伯的店里,在煮菜时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其间还不小心把香菜当葱撒了一大把在汤面里,那个中了奖的男生才吃了一口就把面喷到对面女生的脸上了……祝你们幸福。对付完晚高峰的学生顾客之后我和阿伯一起收拾了下桌子,把堆在墙边的长木板一块块搬到门框上(镇上小吃店的门都是这样的)。天刚黑下来我就躺到二楼的床上,看着林清飞遗留下来的那些手迹,思绪逐渐沉入无所知的黑暗里。
3194.6.25
今天早上四点半就自然醒了。醒来后我就那么躺在床上,看枇杷叶墨黑剪影上的那片幽蓝色的天空逐渐被点亮。这段时间里我什么也没有思考,大脑一片空白。在枇杷叶上现出一层油亮的反光之后,我才明白天亮了,我该出发了。
其实在几天前我就盘算着什么时候要离开,现在刚好难得这么早自然醒,阿伯可能也还没起床,运气好的话估计碰不到什么人。
洗漱完毕后我背着昨晚就整理好的包走到楼下的店门边。点着烧蜂窝煤的土炉给自己做了碗鸡蛋面。吃完后准备出发时我再次看到那只蜷缩在门框上的蜗牛。连它都还没醒,祝它平安醒来,然后好好活到老死。
在店门外我回头看了看狭窄的店堂和里面的小土炉、砧板和墙上的财神像。一个挑着担子带着斗笠的菜农沉默地走过。我跟在他身后走向出镇的公路。路过那栋爬满青藤的红砖房时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所有窗户都紧闭着,爬山虎的叶片在晨风里簌簌作响。
“再见”,昨天小姑娘主动想我道别的时候就说了这一句话。她并不知道我早准备离开了。谁知道会不会再见呢,我希望但是不强求。爬山虎的叶子被风扯下一片送到我脚边,我把这片叶子拾起,撕裂般的虚无感在胸腔里蔓延。
我转身在石板路上继续前行,路过菜市场时碰上了昨天给我吃黄米膏的大爷。他手里提着一堆空心菜和番茄,以及一只被开膛破肚还在袋子里挣扎的鲤鱼。“起这么早啊?去帮陈伯买菜吗?”“不是,我今天要回老家一趟,家里人出了点事。”
“这样啊。”大爷拍了拍我的肩膀。“那行,以后有空了记得还来这里玩,记得要来我家吃饭啊。”“一定一定,大爷我先走了…”“好嘞,慢走。”
我往前走了几步后停下来,转身看了看哼着小曲往家里走的大爷。“家里人出了点事”,我几乎是不经思考地甩出这句话。看来说谎经过训练也会变成本能反应。
莫约十分钟我就来到了出镇的木桥边。桥底下的溪流清澈透明,可以清晰地看见水底的藻荇和游曳其间的银色小鱼。桥上坐着三个黑瘦的小孩,中间个子最矮的那个像在上数学课一样不停地打哈欠,他们身边的玻璃罐里已经有两条命运悲惨的小鱼了。我走过木桥时一个孩子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是和我对上目光后又迅速把视线挪到水面上晃动的浮标上去了。
走出镇子后我顺着小姑娘在那个雨天里奔跑过的路,来到那片已经荒废许久的梯田旁。田埂上的杂草都已经有人的小腿那么高了。我跳到田埂上,草丛中一只棕色的田鸡惊慌地跳进旁边的水沟里。田埂上很滑,我双手侧平举着保持平衡,看着泥水倒影里摇摇晃晃的自己,我顿时希望自己要是个小孩该多好。
我来到那个稻草人面前,发现它身上的雨衣不见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变化。依旧站在田埂边对周围的一切抱以线条僵硬的微笑。草帽顶端的的那棵草还长高了点。我用手扶住它扫帚棍做的脖子,五天前我确实是把那件蓝色的儿童雨衣系在这上面的,是被路过的农民顺走了吗?
周围的水田看起来已经荒芜了有一段时间,半人高的苇草上有不少蜻蜓嗡嗡嗡地盘旋,浑黄的水面上不时冒出几个小气泡,几只肥大的福寿螺正顺着草茎往上爬,身后留下一串闪闪发光的粘液。
此刻我看着那个稻草人,总觉得它那个白色油漆罐脑袋上的笑容不怀好意。有谁会在这种田地里瞎晃悠还去把稻草人身上的雨衣扒下来呢?这使得我的意识深处瞬间冒出了一个我最不愿意接受的设想,虽然知道那可能性并不大,但是它已经在我的脑中开始盘桓着让我无法忽视其存在。
[或许那雨衣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我开始竭力回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和许多微小的细节,门框上的蜗牛,呼啸着能把人砸疼的暴雨,积水里小镇的倒影,浑身湿透的虎皮猫脸颊上的胡须无力地耷拉下来,那件雨衣…淡蓝色,有点橡胶气味,成色很新,白色的塑料扣子,好像是六个还是七个。雨衣被递到我手上时还残存有小女孩的体温,对,她的体温…我没记错,真实得触手可及,只要我现在调头回镇上就能再看到她。
稻草人竹竿做的手臂两端各有一只起球的电工手套,用细绳松松垮垮地绑着。
只能是有哪个缺德的家伙路过把雨衣顺走了吧。我在田埂上站起来,看着远处山峦身后飞来的薄云,在心底不断默念这个想法。
“说不定那一天和那个人也不存在呢?”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我惊慌地抬起头环视四周,天空在一瞬间失去色彩变成了灰白色,但是等我眨了下眼睛后便又恢复了。
我抓着头发低声呻吟起来,那声音把我虽然早已想到却最不愿意面对的念头揪了出来,就像把钻进皮肤里的虫子硬生生连同它咬住的皮肉给拽出,把血淋淋的皮下组织暴露在冷风里。
“去把那玩意给杀了,看看它是不是也不存在,你就知道答案了。”那声音冷不防再次响起。我没有经过思考便机械地迈开双腿走向稻草人。用记号笔画出的脸还毫不知情地在对我笑。我在脑子里已经预演好怎么杀死它了:先把那根扫帚棍和竹竿从草团里扯出来,折成两截丢进田里,草帽和手套直接撕烂,至于那个最该死的笑脸,要把它的油漆罐脑袋用脚踩成一块铁皮,再丢到公路上等着哪辆车从上面碾过去…
我颤抖的手伸向它的脑袋。
“我坐爸爸的车来这里的时候,还看到它在风里冲我挥手来着。”小女孩的嗓音如同炸雷一样在我脑海的角落响起。我僵立在原地,手指在离油漆罐几厘米的地方不住地发颤。“谢谢叔叔,现在它不怕雨淋了…”我在田埂上蹲下,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他妈的,我到底在干什么。
阳光越过山丘来到这片荒芜的田野上。公路另一边的松林里传来几声布谷鸟闹钟样慵懒却响亮的啼鸣。几只蓝色的蜻蜓在我耳边嗡嗡飞过。我站起来,把背包里的雨伞打开,伞柄斜着插进稻草人身上的草团里。确认伞塞得足够稳之后我像逃跑般离开了那片农田。但是走到公路上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把学校超市送的小红伞盖在它的草帽上,伞面上“XX生活超市”几个大字还清晰可见,看上去着实滑稽。
我转过身去,继续在公路上前行。莫约十分钟后,一辆班车从路的另一头徐徐开来。上车后我瘫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车里没几个人,秃顶的司机边抽烟边和旁边的老伯用方言聊天。按我之前的习惯现在应该立马就能进入梦乡,但是这回却只有疲累而没有一丝倦意。背包里的东西坚硬的边角硌得屁股有点难受,我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墨绿色铁盒的八个裹上铜皮的边角在窗外的阳光里很是晃眼。除此之外那张被我不小心带出来的白衣女人的照片还压在背包底层。虽然我知道这样顺手牵羊不论从什么角度阐释都是缺德,但是我真的需要它。要找到我自己之前我要先找到林清飞,等我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就把它带回去还给阿伯。还有那个女人的照片,虽然不一定要还,但是…我还是想去那栋红砖房里看看。此前在红砖房楼下捡到的爬山虎叶子被我夹在笔记本里。
汽车在繁茂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间行驶着,山路似波涛般起伏。在二十年前,阿伯的儿子骑自行车离开时走的也是这段盘山公路吧。我现在正跟在他的身后呢,我能追上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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