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4.6.12 ☀
昨天游完泳回到家里吃午饭时,仁兄的父母告诉我最近他们家有几个亲戚要来这里住一阵,房间可能不够睡,问我愿不愿意去仁兄的大伯家里住几天。
“你爸妈刚才和我说这事的时候为什么说是委屈我?”第二天下午背着行李走在路上时我问仁兄。仁兄稍稍迟疑了一下,而后才开口:“怎么说呢,我那位大伯……命不好,经历过不少打击,现在性格也有点奇怪,以前还犯过病。”
“命不好?”
“是啊,他自己小时候双亲就在一场爆炸事故中去世了,好不容易靠亲戚接济活下来,二十来岁的时候结婚,结果儿子出生没多久老婆就得伤寒去世了。后来在西南特区那边做生意还亏本,不得已跑回老家开小吃店度日。而且他儿子,也就是我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大表哥,在二十年前考上我们现在呆的这个大学后就失踪了。当时他说是想自己和几个朋友骑车去帝都先看看,结果自那之后音讯全无。大伯散尽家财找了四年,一点线索都没有,还欠下一身的债。大家都猜是出事故了,但是大伯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后面找魔怔了,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他儿子,好长一段时间被当初精神病……”经过镇上最繁华的有二十来家小店的商业街时,仁兄放慢了脚步。“不过大伯当时大伯确实也病得不轻,又一次在小学门口看到和他儿子长得像一个小孩就直接往家里拽,拽到家门口从才想起来他儿子今年都二十来岁了。不过这两年已经清醒很多了,至少能像以前一样开店养活自己了。啊,到了。”
我们在一家无证经营的小吃店门口停下脚步。我走进昏暗狭窄的店堂,门口靠左的地方蹲伏着一个低矮的灶台,灶台前摆着个充当排气扇的大风扇。灶台边几个几个方形小土炉上夹着几口铝锅,当中最大的一口盛满了咕嘟咕嘟冒泡的卤水,鸡爪、豆干、鸭胗、和猪肉在酱色的汁水中翻腾着,不停往外散发出勾引性极强的香气。铝锅后面是个到大腿根那么高的木架子,架子上是一个树桩做的砧板,砧板上还有一团色泽鲜亮的肉泥。店堂里的空间很有限,光这些基础设施加上放食材的架子就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空间很紧凑地摆了五张桌子,角落里一幅发黑的财神图下边是台巨大的柜式电视。
“阿伯!”仁兄朝店堂后一扇开着的小门吼了一声。“来了……”门户传来木头楼梯被踩踏的吱吱呀呀声。等到那个被仁兄叫做阿伯的人从门里走出来时我整个人都僵立在那里——这不是前天晚上那个坐在店门口用死人样的眼神盯得我后背发凉的老头吗?怪不得觉得这家店有点眼熟。
老头,现在该说阿伯,拍了拍身上布满油渍的围裙,缓缓说道:“仁仔,好久没回来了,你是不是又瘦了?要吃点什么不?诶,这个是你同学吗……”他在距我仅有两步远,用意义不明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剐了一遍,我背上瞬间又起了一层冷汗。这位阿伯盯了我一会,许久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自己已经秃掉的头顶,随后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塑封过的巴掌大小的照片。“请问你有见过我儿子吗?他年纪和你差不多,很黑,偏瘦,这是他刚上大学那阵子的照片…”我接过他手里的照片,上面是一个穿白T恤和军绿色中裤的黑瘦年轻人,双手插兜,身体斜倚在一座石塔上,被刘海的阴影遮住一大半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照片上方的蓝天里有一只飞过树林的鸽子。我假装很仔细地在端详着这张照片,直到仁兄有些无奈地抱怨道:“阿伯,你怎么又来了…”阿伯有些抱歉地把照片从我手上拿回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不好意思……习惯了。阿仁,你和你同学想吃点啥?”
在阿伯去小门后的冰箱里拿食材时,我和仁兄在门口的桌子边坐下。还没等我开口,仁兄就无奈地苦笑道:“阿伯就是这样,你如果在他这里呆不下去的话其实可以……”
“没事,我看这大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留下来陪他几天吧。话说我也叫他阿伯吗?”
“都行。你只要平时少在他面前提他儿子就好了。”
阿伯手里拿着两团面和焉掉的青菜从门后走出来。
吃面时仁兄又把阿伯拉到门后,不知在低声商量些什么。等我吃完面后仁兄就推说要去同学家里一趟便先行告退了。阿伯则让我跟着他看看我接下来要住的房间。
噔噔噔走过两段塌毁风险很大的狭窄木楼梯之后,阿伯在二楼的一扇绿色木门前停住,低头从口袋里面掏钥匙。他口袋里不知有多少钥匙之类的金属小物件,手一伸进去就丁零当啷响成一片。不知为什么,他掏钥匙的那段时间好像格外漫长,要是一个刚入狱囚犯在等待狱警在一大串钥匙里找出自己牢门的那把,估计也会产生相同的感觉。灰白色的泥墙上有只淡棕色的壁虎飞快跑过,钻入墙角的一个小洞消失了。木门的门缝里透过一道锐利的午后阳光,把阿伯脚下开了胶的运动鞋照的沟壑分明,鞋带上的线头随着阿伯掏钥匙的动作抖动着。我突然间想到这会不会是他儿子的鞋?
终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造型小巧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一圈,咔哒,门应声而开。阳光从门里倾泻而出,阿伯呆立在房间门口,脸上的皱纹比刚才我看到的运动鞋要沟壑分明得多,估计很久没洗过的花白头发在阳光下被照得透亮,好似一根根粗短的白色尼龙纤维。
阿伯把钥匙放到我手里,一言不发地走回楼下。房间里没有刷漆的木地板光洁如新,阳光打在上面居然还有反光。我脱下鞋子,赤脚走进房间,木地板上阳光带来的暖意从脚底缓缓向上涌遍全身。
乍一看感觉这间房比楼下的店堂还大一点,可能是因为房里东西比较少的缘故。正对着门的是一扇木头窗户,窗外一棵枇杷树宽大的叶影映在窗下的书桌上,书桌左边是一张木床,床下趴着一排纸箱。书桌右侧是个巨大的书柜,被泛黄的各色书籍给塞得满满当当。房间的四壁上都贴着些过气歌星色彩鲜艳的海报,其间还夹杂着几张五线谱。天花板上垂下一个大灯泡,拉绳式的开关垂在门边,尼龙绳的下端不知为什么绑着个螺母。
我把背包丢到书桌上在木床上躺平,天花板上垂下的灯泡上蒙着一层灰。房间里有淡淡的霉味和未经深加工的木材的香气。窗外枇杷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聒噪,一只长尾巴的喜鹊从枝头上飞走,书桌和地板上的叶影无声地晃动了许久。
这里应该就是他儿子的房间,我躺在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现在不知死活的人的床上,周围的一切事物都雕刻着他曾经生活的印记,我突然开始毫无根据地想晚上会不会梦到那个我素未谋面的校友(差一点他就成为我的校友了,要是没有失踪或许我还能在光荣榜上见到他)。
我把书桌下的椅子拉出来,而后坐在桌前。枝叶繁茂的枇杷树蜡质叶片上密密麻麻的反光有些刺眼。枇杷树下是被改造成菜地的宽敞后院。我把目光放回到面前这张书桌上,书桌和地板同样一尘不染,看来阿伯在他儿子消失的二十年间仍旧不时会打扫这个没人居住的房间。桌子左上角贴着两张发黄的动漫人物贴纸,左下角不知用不知是用圆规还是小刀在桌面上刻出一把造型夸张的剑,剑旁边还有用蓝墨水画着一对卡通风格的眼睛——睫毛很长,瞳孔里面有几点高光。右下角则有用涂改液写的“诺科尔斯卡灵术学院”。这些细小的生活印记在我眼前勾勒出一个人模糊的剪影。
书桌有三个硕大的抽屉,都没有上锁。我先拉开中间最大的抽屉,一股陈酿纸张和油墨的充满历史感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躺着几个巨大的文件夹和一本厚实的同学录。文件夹里塞得满满的都是试卷,也不知道他当初在这些泛黄的废纸上面浪费了多少时间。不过要考上灵术学院似乎确实得全身心拥抱应试教育,想来我一醒来就捡到张录取通知书也真是赚到了。
相比之下旁边的同学录就显得有意思的多,我把这本东西摊开在桌面上小心翼翼翻开脆弱的纸页。第一面是自我介绍,写的很有那个年代的非主流气息,星座是猎户座,血型是S,住址写的是银河系第三悬臂某太阳系的某行星,电话号码是101,个人邮箱填的是诺国共和人民政府的邮箱(想来那个年代社交软件还不怎么普及,这种与世隔绝的乡村更不要说了)。在目标那一栏写了长长的一大串:考上帝都灵术学院,写一本自己的书,骑车去西城,找到个好对象,在帝都工作买房(初生牛犊不怕虎),退休的时候回老家开店…没了。就我所知他至少把第一个目标实现了。个人资料之后就是一张张花里胡哨但是都已经褪色的同学录卡了。前面二十几张是初中的,基本都是在开玩笑,要不就是敷衍地写上个人信息,然后一句毕业快乐祝前程似锦,而且这家伙似乎在同学心目中没留下多少好印象。作为这本同学录的主人他自己在翻阅时会是什么感觉呢?
后半部分是高中同学录,相比之下要认真很多,而且几乎都是女生写的(目测是个文科生),留言里的第一印象几乎都是“话少”“很闷”“闷骚”。最后一张同学录被用透明胶封起来,因此上面的字迹和图案都保存的十分完好,纸质也没有变脆。我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看了两行字后才明白这肯定是那家伙暗恋的女生写的。填写者是个双子座的女生,喜欢看电影和画画,偶像是个艾国的导演,癖好是站在高处边吹风边发呆。个人信息填的很详细,但是背面却就一句:祝前程似锦,一切安好。但是这句话下面还有个用水笔画的小人像,旁边批注“像不像你?”,唔,和我刚才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一身城乡结合部不羁气质的家伙还蛮像的。
“叩叩…”有人敲门,我赶忙把同学录砰地合起来丢进抽屉里,就跟看小黄书家长来敲门一样。我打开门一看,是阿伯。“饿了没有?饿了的话来楼下吃点饭吧……”农村的老人永远担心年轻人没有吃撑。这时我也才发现在翻那本同学录时时间也流逝掉不少,枇杷树叶片上的反光变成了淡金色的碎片。
给阿伯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我关上门后就跟着他下楼。店里有几个学生在吃面,我可算在这个镇上看到年轻人了。他们见我和阿伯走出来,都停下筷子问道:“阿伯,你儿子终于找到了?”“不是不是,我儿子就算回来也和你们老爹差不多年纪了,这是我外甥的同学,也是帝都来的。”阿伯苦笑着回答道。
听见帝都两字,这几个学生顿时两眼放光。“大哥,你在帝都的哪所学校啊?”一个身材瘦小戴眼镜的男生问道。“就那个什么诺科尔斯卡灵术学院啊。”
“我去……”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叹起来,另一个板寸头高个子说道:“我们镇上就两个人考上过那个学校,阿伯的儿子和仁哥,他们还是表兄弟来着,这就是基因的力量吗…”
“灵术学院会不会很大啊?我听说在里面上课要骑电动车去才才不会迟到,是真的吗?”坐在卤锅边的小胖子接着问,“我呆的那个校区可能还好,从教学楼到宿舍步行十几分钟吧,但是别的校区确实有那么大。”
“食堂呢?里面的菜多不多?”
“里面挺多摊位的,从艾国烤肉到戎羌拉面都有。”
“教室有没有空调啊?我们这边没空调,夏天一到就有很多人中暑。”
“教室肯定有空调的,宿舍里也有。”
“学校里女生多不多啊?”
“…我那个专业的不多…”
眼镜仔挪了挪位置,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数学练习册。“大哥,能教教我圆锥曲线吗?我快被这玩意搞疯了……”我接过练习册和水笔,发现我对数学这玩意还有不少记忆的。™的,连数学题都能做出来,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我刚把题目解出来,不远处的学校大门里便飘出“叮——当——当——当叮叮当”的电子钟声。“靠!”他们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大哥我们先走了,明天再来。”
看着他们飞身冲进校门里之后,我站在门边,不禁开始想象,自己在过去也是像这帮小子一样吗?对他们来说我呆厌了的那个学校或许是几乎不能触碰到的儿时理想吧。
阿伯笑着走过来,把他们没吃完的面和汤收到洗碗池里。“这些小孩很有意思的吧,我挺喜欢偶尔和他们聊聊天。”阿伯在砧板边的椅子上坐下,抬头望向斜对面牢门一般高大的学校门口。“以前我儿子在初中的时候经常会带同学来店里吃饭,吃完我也不好管他们要钱。结果那帮小崽子还真是不客气,每周都来,每次都要人手一把鸡腿,他妈的。”说完这句阿伯的笑就凝固在了脸上,许久没有再账款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不远处被太阳变成淡金色的高耸铁门。
我自顾自去拿了点饭菜草草吃完,吃饭时我不时抬头去看坐在砧板边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阿伯,他是在等他儿子从那道铁门里走出来吗?
吃完饭后刚好有几个中年大叔走进店里,我帮着把桌面清理干净,顺便洗了碗之后便回到楼上的房间里。
锁上房门之后我再次做贼似的拉开了书桌抽屉,旁边的两个抽屉装的都是用剩下的水笔尺子圆规小刀之类的文具,当中还有个装满被用光墨水的笔芯的铁盒,粗略估计也有上百根。书桌里的东西大概就这些。
我把抽屉推回去,转而把目光投向木床沉重阴影下的一堆纸箱。我把里自己最近的一个箱子用脚勾过来,打开,就是一叠小学课本和练习册而已。纸张的边缘都被衣鱼啃成了锯齿状,稍微翻动下都会在手里碎成一堆纸屑。我合上纸箱,把它一脚踢回床下。
旁边的第二只纸箱塞满了蚕茧,大多已经变得和棉花一样蓬松,但摸起来有点粘手,凑近看还能看到很多霉斑。
第三只纸箱里仍旧是课本和作业,但是多了几张稚拙的水彩画,课本上的插图也布满了莫名其妙的涂鸦,像一个古人手里的扇子变成了一把羊肉串;封面几个笑容灿烂如智障患儿的小孩被涂上了一嘴獠牙,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一个高举双臂的赤裸上身的工人肌肉发达的胸膛上有在蕾丝花边胸罩(画工精细)。
第四只纸箱是个绿色的鞋盒,里面塞得满满的全是光盘和磁带,当中有一张还是我前天买到过的,不过想必这里面也多半是那家店的商品吧。对于这种山沟沟里的小镇来说一家影音店真是可以解决当地青年的一大半文化需求了。
第五个纸箱里则是各种玩具,玻璃珠,塑料恐龙,弹弓,铁皮青蛙,机动战士,小号气枪……
第六只纸箱里是个雕刻着流云图案的木制刀鞘,刀刃则去向不明。
第七只纸箱又是作业和书,好像是高中阶段的,摆在最上面的是本边角都卷起来封面已经发黑《思想哲学》,这玩意原来是高中生必修吗。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拿到书桌上,里面的书页有很多折痕与密密麻麻的笔记。我翻开被折起来的一面,赫然看见一行被框起来的字“真理是具体的,这世上只有一个真理”。
要是世上真的只有一个真理,那这真理不可能是除*之外的任何东西。
我又翻到下一面,看到了承接上文的一句话:“诺国共和政府登上执政舞台,就是这一个真理的最好体现”。
我轻轻放下这本书,伸手打开面前的窗户,天空果然是一片冷冷的幽蓝色。远处绵延的山丘上挂着几率胭脂色的云絮。晚风把邻居家煎鱼的香气吹进房间里。我又盯着深不见底的幽蓝天空看了好一会,确认那上面没有海面之后我开始感到很不理解,现在我真的已经失去了分辨幻觉与真实的能力了吗?
风把窗下的哲学书往后翻开一面,我又看见了一句被框起来的“事物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们必将从胜利走向胜利”。
我望着窗外枇杷树黑色的宽大剪影,此时我不禁在潜意识里有些屈服于那个灰白色的我所说的了,我活着的这个地方可能才是幻觉,但是被我认为是幻觉的我也无法认为它是真实的。我再联想到昨天游泳的经历,那时在水中我或许并不是产生了幻觉,而是掉进了这两个“真实”与“幻觉”的分界处之中,亦幻亦真的混沌,就如我现在所看到的这本哲学书一样。
最后一丝阳光从丘陵间滑走,我拉亮房间中央的大灯泡。暖黄色的灯光充盈房间的那一瞬我顿时陷入一种恍惚的沉浸感当中去,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学校里的林荫道上,那时我的眼前闪现出一个趴在地上的人。我抬头看向灯泡中炽热而刺眼的钨丝,一个逼仄的房间在我脑海中缓慢浮出水面,灰白色的墙上满是小眼睛样的霉点,松软老化的地板好似随时要把不负责任地把我抛到脚下的世界去。一张有两个抽屉的书桌,书桌上同样悬挂着一个昏暗的灯泡。我闭上眼摇了摇头,眼前又回到了阿伯儿子的房间。
我一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我看到一个和这个房间极其相似的地方,但又能确认并不是这里。窗外飞进来一只灰乎乎的飞蛾,在我鼻子上洒下一点鳞粉,我打了个喷嚏后突然想到刚才的画面会不会就是我的记忆?虽然完全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我至少也找回了一点,哪怕真的只有一个不明所以的片段,我曾经在一间阴暗的破书房里,然后……没有然后了,这完全不能当成线索来使啊。
床边的虫子开始成片往屋里涌来。我用哲学书把飞蛾赶到外面,随后咣的一下关上窗户。那本幻觉与真实的裂缝被我丢回箱子里,转而把第八个纸箱子勾过来打开。这回是个锁着的小铁盒子,长和宽约20厘米,高约十厘米。摇一摇可以听见里面有纸张之类的物体的哗啦哗啦声。我把铁盒放到桌上,随后打开第九个纸箱,是台黑色的CD机,比现在的电脑主机还大上一圈,塑料壳子上写满了蝌蚪大小的艾文,还是个进口货。我给它插上电源,发现居然还能用。刚好把之前买的CD拿出来试试。
“喀哒”,CD机把碟片吃进嘴里,两边的小音响飘出沙沙沙的白噪。等了快一分钟还是没啥反应,我正准备让它把碟吐出来时一个沙哑的男声骤然响起。“快些仰起你那苍白的脸吧,快些松开你那紧皱的眉吧……”这种陈旧的高损音质和这间满是历史气息(霉味)的简陋书房蛮般配。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纸箱了,我在那充满希望的歌声中低下自己并不苍白的脸,打开它之后不禁皱起眉头——这个最大的纸箱里只有一个琥珀色的蝉蜕卧在纸板中央,它的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体表的褶皱在灯光下显出古铜色的金属光泽,它像一个沉默的谜一样卧在那里,卧在一个谜一样的世界里一个谜一样的人的鼻子下面。
这时我才自己作为一个没有人生前十九年记忆的家伙,正在这个房间里寻找一个消失了二十年的人记忆。想来生活也真是奇妙。
我把纸箱合上,一一放回到床底下,自己则躺倒在床上。我刚才花了将近半天的时间似乎并没有收集到多少有用的信息,这间房间的主人仍旧像是一个遥远的谜,尽管我现在就躺在他曾经用过的床上。
我拉灭电灯,喝了点热水,换好衣服躺上床,随后在来自黑暗房间之外的无力的虫鸣之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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