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4.6.11☀
清晨时分的一阵鸡鸣搅碎了我难得的优质无梦睡眠。我睁开眼,上半身靠在床头上,看着阳光从红色的窗棂透进来照在印有蓝色风铃草的薄被子上。被子下我的身躯感受到了阳光的暖意。楼下传来锅铲和铁锅欢快的奏鸣曲。我躺在暖融融的初夏晨光里,忽然忘记了我是谁,我在哪,我来到这世上要干什么……确切的说此时我不愿再去在意那些,只想在这张晨曦中的破木床上一直赖下去。
窗外又传来一声该死的鸡叫。我推开窗户,看到对面那栋三层小楼的屋顶上有只公鸡立在那里,花花绿绿的尾巴在阳光下很是耀眼。这玩意呆立在屋顶上许久都不挪一下,让我想起来之前在西泽见到一些楼房上的公鸡型风向标(在那边好像是叫风见鸡来着)。此时它转过头来用轻蔑无比的眼神瞟了我一眼,随后扬起脖子又叫了一阵,我仅有的睡意被彻底驱散了。
仁兄在楼下喊我的名字,我换好衣服噔噔噔地走下掉漆的木制楼梯。仁兄他妈正在天井里晾衣服,仁兄和他爸正在厨房里喝一碗巨大的稀粥,他们把整个粗陶制的大碗直接端起来往嘴里西里呼噜地灌,我第一次看到仁兄这么粗犷的吃相,不过想来也只有在家里他才会这样端起碗来肆无忌怛地西里呼噜吧。
“你会游泳不?”放下面前的碗之后仁兄突然对我说道。“会一点,但是不算熟练……”“会就好,等下带你去个好地方。”仁兄从盘子里拿起几个巨大的春卷装进一个袋子里。“你想带我去游泳?去哪里游啊?”
“你先吃饭吧,吃完就带你去。”说完仁兄便叼着个春卷跑回楼上去了,留下我在厨房里不知所措。
仁兄他爸在旁边轻笑了两声。“这崽子每年夏天都会在大早上的跑去游泳,你待在这的几天可能他都会带着你一直游了。”
十分钟后,我和仁兄拎着两个掉色的小号游泳圈和装着泳裤(我就随便穿了条新内裤)泳镜(仁兄小时候用剩下的,很蠢的青蛙造型)以及浴巾和春卷的袋子,坐着仁兄他爸的红色小摩托,在小镇的石板路上突突突地向前进。
小镇此时已经完全苏醒,老人们在门前的空地上晾晒着衣物和萝卜条,穿着卡通睡衣的小孩在路上追逐打闹。路过的一个露天菜市场里挤满了讨价还价的老人。到目前为止我看到的镇上的人几乎都是老人和小孩,连仁兄他爹那个年龄段的中年人都不算多,而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人就只见到仁兄这么一个。
小摩托载着我和仁兄离开小镇来到一条陡峭的山路上。在上坡时摩托的排气管发出不能承受生命之重的的痛苦呻吟,急促欢快的突突声变成了肠胃炎患者不均匀的屁声。就在我以为这玩意要熄火时上坡也刚好到头了。茂密树丛间冒出了什么东西的闪光,我定睛一看,路旁的树丛后是个波光粼粼的巨大湖泊。
仁兄在松树下把车停好,拎起袋子和游泳圈走向湖边的木制浮桥。“没在这种地方游过泳吧?”在摇摇晃晃的浮桥上他转过来笑着问我。我紧紧抓住细瘦的护栏不敢快速往前,“确实没有…我也就在学校游泳池游过几次。”
“下午和傍晚的时候湖里全都是人,跟下饺子一样的,甚至还有县城里的人特意跑十几公里来这里游泳。”仁兄在浮桥尽头的垫着泡沫塑料的浮动平台上迅速地脱的只剩下泳裤,戴上泳镜后便飞身跃入湖中。“其实和游泳池里没什么区别的,游累了把绑在身上的泳圈拽过来就好了。”仁兄在水中漂浮着,手里抓着把他和游泳圈维系在一起的细绳。我在他丢在岸上的一堆衣物旁边思量片刻,最后还是也跳进湖里。
湖水超乎想象的清澈,我在水里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脚趾,以及脚下游过的一群银白色的小鱼。我看得清自己双手上的指纹和掌纹还有毛孔,在水中我居然反而更能看清自己。
我钻出水面,漫不经心地往不知什么方向游去。游累了就把一直拖在身后的小游泳圈拽过来枕在颈后,漂在水面上看着天空。沉默而高远的蓝天上飘着许多奇形怪状的云。我像小孩一样把这些云想象成各种东西,正上方的云絮像奔跑的长毛牧羊犬,山头上那团遮住太阳的云团像昨晚在餐桌上吃到的蘑菇,蘑菇云上面那团镀着阳光的金边的厚云像是个太阳神拉车的肌肉虬结的天马,正仰起头乘着风往彼方奔腾着。风变大了不少,我在水面上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给呼呼呼的吹通透了。视野里那些在我脑海中有了形象的云很快飘走了。我翻了个身继续往前游起来。
放空脑袋游了好一会后再停下来,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湖心地带。蜷缩在岸边浮桥变得和玩具一般大小,仁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四下远望,湖面上除我之外就只有几只绿头野鸭在芦苇丛边飘荡。我再次枕着泳圈仰面朝天躺在水上。刚才的大风从山的那边带来了一大片流苏般轻灵飘渺的云絮,它们看着不能像任何东西,仅仅是大风在天上狂乱地舞蹈过后留下的痕迹,被冻结在这冰冷澄澈的蓝天之上。我极力地想在脑中记下这些云和天空,当时我心想,要是人在死前能看到这样的天空,那么等他灵魂出窍的那一刻他便会飞向这些云絮,在上面和风一同跳起舞来吧。
我无意识地把泳圈从颈后拿开,面颊沉入水中时绑在身上的绳结也顺势松开。我向上伸出手去,水面被指尖漾出细碎的波纹,我那时却执意认为自己抓碎的是水上的天空,但令我倍感失落的是我抓不到哪怕一丝的云絮。山头上的那朵蘑菇云应该也被风吹走了,阳光如同成千上万把细长的剑刺破水面,把我正在缓慢下沉的身躯扎得千疮百孔。我感觉有什么黏糊糊的虫子样的东西正在从我身上那成千上万个肉眼不可见的细小孔洞这游走,它们乌黑水草般的纤弱身躯一触及到锋利的阳光就尖叫扭动着被蒸发成一片虚无。我的身体轻盈了不少,下沉的速度慢慢加快,利刃般的阳光和冰冷的天空再次成为无法触及的遥远存在,黑暗伴随着寂静和湖水一同涌入我千疮百孔的身体。但是在此时我竟没有感觉到水中的冰冷,反而是有淡淡的暖意从后背涌出。人类或许本来就是从水中走出来的生物,胎儿在羊水之中沉睡时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受呢?浸泡在黑暗而温暖的液体中,远处传来轻轻的鼓点,是新生心脏的跳动还是孕育者的脉搏?
黑暗彻底笼罩在我的视野后不久,我眼前浮现了一个苍白的光点。周围许多光点如同舞台上的灯光般接连亮起。此时我才看清自己已经身处那片幽蓝色的海中而非湖里。
我本能地在水中挣扎起来,企图向海面上那些苍白的遥远的光点靠近。但不论我怎样用力划水,我与光点之间的距离似乎没缩短哪怕一厘米。不仅如此似乎还在逐渐远离它往海底下沉。我低头一看,一只棕色的枯槁手臂紧紧抓住了我的脚踝。我绝望地嘶喊起来,但是在这片海里我的嘶吼声被一点不剩地吞进黑暗里。光点即将在我的视野中熄灭,或许熄灭的不是它们而是我。我看着脚踝上那只枯枝般的手臂,忽然明白了干尸们为什么不惜把自己烧着也要奔向这些苍白的光。在这片海底,那是唯一的光明的来源。
“白痴。”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暗骂了一句,随后眼前闪过一道灰白色的身影,一只瘦弱但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左腕。
[你现在还不能死。现在让你解脱太便宜你了。]
为什么?我现在不是处在幻境之中吗?
[你别想借着这个机会去逃避,自杀是最无能最不负责的逃避。死了对你自己来说是一了百了,但是你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吧?]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
[那就给我弄明白了再死也不迟。]
一阵强烈的耳鸣在我的双耳间游走着。耳鸣渐渐消散之后是风声和轻灵的水声。我缓缓睁开眼,面前是一无所有的冷寂的天空。湖面的波浪变大了些,游泳圈与后颈皮肤的摩擦声提醒我我还活着。明白这一点后我看着面前的天空突然开始眼睛发酸,天空中的云全不见了,它真的一碧如洗万里无云了,变得像我一样一无所有了。
我闭上眼躺了一会,等体力恢复一些之后便动身往下水的那个浮桥游去。游到浮桥边上时我才发现仁兄已经坐在那上面等候多时,他那精瘦身躯上的水珠几乎全被风给吹干了。“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游着游着忘了路了,来吃点春卷吧。”
我挣扎着爬上浮桥,和他一起坐在湖边啃着几乎全是豆芽的春卷。沉默过一阵后仁兄又从包里掏出两罐橙汁。我拧开瓶盖后问道:“我刚才游了多久?”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看太阳的位置,至少也有一小时了吧。”
“在水里时间过的真快。”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那不是幻觉,却又胜似幻觉。我本应在那时沉入湖底的,醒来却已经趴在水面上了,是他救了我吗?
“泳镜漏水了吗?你眼睛好红啊。”仁兄嘴里含着豆芽含糊不清地问道。“没事,刚才休息时浪打过来水进眼睛了,你这小泳镜还挺结实的。”“是吗。”
澄净天空下的风掠过丘陵,把墨蓝色绸布般的湖面揉皱后再拂过我们只穿了条泳裤的身体。几条银白色的小鱼好奇地靠近仁兄泡在水里的双脚。仁兄只是动了动脚趾头,它们便惊慌地四散游走,消失在湖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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