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本Ⅱ PART 6 溯(COME HERE LITTLE ONE)
3193.9.12
昨天中午宿舍楼里一半的人都回来报道了,其中包括仁兄和我的三位舍友。这些家伙都带了不少土特产,除了我斜对床那哥们带来的那只散发出三个月没洗的脚的气味的腊鸡以外其他土特产味道都很好。遗憾的是我只能用西泽的咸鱼干礼尚往来。
早上去教室时看到宣传栏上面贴着校文学社和校学生会联合举办的爱国主义征文大赛的宣传海报,本来这种东西还没电线杆上的“祖传秘方专治淋病梅毒”吸引眼球,但是它在奖品那一栏画了一台银灰色的DESK ICE Ⅱ代轻薄本,价值约8000元。看到这个我当即跑去文学社办公室里领了一张报名表。上学期因为没有电脑,我做档案和报告甚至交作业都要比别人多花一倍的时间。为了一台电脑参加这种比赛固然有功利主义的嫌疑,但我觉得要是没有奖品这个学校里主动参加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这让我想起来之前看到某个作家在自己的杂文集里提到,有的“人民艺术家”就像性工作者一样,给他钱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话都写得出来。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种作者可比性工作者方便的多。只需要一张厚脸皮和一支笔就可以。性工作者还会经常被扫黄抓住,而这种征文则是要求扫黄的那群人们最喜欢发起的。
3193.9.14
这些天被那个狗屁征文弄得相当痛苦。这种独特的痛苦大概只有常年便秘的人才能体会到:你盼星星盼月亮用尽各种手段,到头来只是为了让一团*排出体外。
但在这种痛苦之中我也体会到少许的快乐,是一种逐渐达成自己的目标带来的充实感。这种感觉是我醒来的一年多都未曾体会过的,因为我的上一个目标是找回自己是谁。
已经两周没有产生过任何幻觉。目前我的主要目标就是避免幻觉的产生,并且过好没有幻觉的每一天。同时我发现开学了之后我就没有再产生幻觉,感谢诺科尔斯卡灵术学院。
早上刚写完那篇狗屁不通的征文,目前正在努力修改让它从狗屁不通变成一个能通的狗屁。
3193.9.27
征文的结果于前天发榜,我放的那个屁得了二等奖,一等奖居然被隔壁宿舍的仁兄拿走了。早上我去隔壁找他时他已经在拆笔记本电脑的包装盒了。
“那个征文啊?这事我就和你一个说……”仁兄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阳台上,“那是我用文章生成器写的,全程就花了不到三分钟,没想到能拿一等奖……”我愣在阳台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管怎么讲这玩意的荒诞程度已经不亚于我的幻觉了。
但是鉴于仁兄自己已经有电脑了,他很大度地把这台笔记本暂时借给我使用。“三分钟换来这玩意属实心有愧疚。”
二等奖的奖品在下午送到了宿舍,是一整套来自艾桑利亚的厨具。但是我们学校是明令禁止在使用厨具的,虽然很多人也都在宿舍煮饭就是了。舍友建议我卖掉这玩意然后买台便宜的笔记本,目前我也有这个打算,但是在找到买家之前这一大堆东西都只能在阳台上吃灰了。
3193.10.7
早上在图书馆上厕所时发现水箱旁挂手纸的袋子里有一本文学社的刊物。拿出来一看,“爱国主义征文优秀作品选”。我在目录里看到了仁兄和我的作品,在后半部分。但是往后一翻,发现后面十来页全不见了,连同消失的还有现代诗专区。估计这些优秀的文学精品已经都被物尽其用了。而且就我目前翻阅的结果来看这刊物的油墨质量很差,不知道那位没带纸的兄弟的尻上面会不会印上一两句什么“诺国人民政府的和平外交为稳定世界局势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卓越贡献”“坚决跟随蓝德同志的脚步,把新时代诺国共和主义思想内化于心外化于行”之类的话。
3194.6.7
这本日记居然被我遗失了半年之久,之前一直以为是没掉了。今早因为准备离校而整理宿舍的时候才发现这玩意就在床垫边的夹缝处。这期间我干脆就戒掉了日记。时隔半年,再翻开它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值得记录的。生活还是那样无味平淡,但是没有幻觉就很好了,我也不对它有多少更高的要求了。
昨天和仁兄在打工的餐馆聊天时,他提到感觉我好像一直有什么放不下来的事情,而且精神一直处于比较紧绷的状态。我承认说确实有点。因为我目前对自己仍旧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虽然并没有对我的生活产生什么明显影响,但就是总感觉如鲠在喉。至于幻觉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我觉得它像是疾病,却又比疾病复杂的多,那感觉就像有虫子用带钩的爪子在背上趴着,还不时往身体里注射点毒素。当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我就“砰”的一声直愣愣地倒在地上停止呼吸。说来可能有点杞人忧天,但我真的觉得幻觉早晚会把我的生活彻底摧毁。
“暑假有什么计划不?”仁兄问我这个问题时我也愣住了。前两个假期我本来都打算去寻找关于自己的线索,然后就找了一堆幻觉回来。“没有。”
“有没有兴趣去我老家玩玩?南方的那种小镇,很悠闲的地方……”
“你老家?”我迟疑着要怎么拒绝他,我一贯不习惯拒绝别人,但是唯独这样的邀请我只想拒绝。
3194.6.9☀
闷在一节方便面味道的卧铺车厢里睡了整整半天后,列车终于来到了南方。由于我对每个地方的第一印象同时也是最深的印象往往取决于走出车站的那一刻(鹿山很冷,松岐很脏,西泽的风很咸),这就导致我对南方的第一印象就是蚊子很多,光从车站走到快餐店的路上就被咬了十几个包。
和仁兄一起吃过午饭后我们在汽车站候车室歇了会,四点半左右才登上开往他家乡的汽车。在前半小时里我在这辆满是劣质烤烟气味的破车上一直处于困倦但又完全睡不着的混沌状态。直到汽车驶离城区来到山路上,一股潮湿充满生命力的草木气息冲进狭窄拥挤的车厢内,我脑袋里混沌的那些东西一下被这阵风给吹走。我拉开车窗把头和手伸到窗外(危险动作请勿模仿),远处绵延不绝的墨绿色丘陵上太阳的光芒透过茂密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照在我的脸上。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以不慢的速度行驶,茂密枝叶间的暖色阳光在我眼中就成了大片不断向后退的暖色光斑。
我把头从车窗外缩回来。旁边的仁兄睡得很香,眼镜在不高的鼻梁上随着汽车的颤抖而轻轻摇晃着,总让人感觉下一秒就会掉下来。汽车开上一段陡坡,坡顶处有块巨大的宣传牌,上面写着“环境是留给子孙后代最好的遗产”,宣传牌周围的一大片树木都被砍掉了,因而可以瞥见下方山谷里一个被黄昏薄暮所笼罩的小镇。放眼望去都看不到一栋瓷砖外墙水泥架构造型方正的“新时代居民楼”(政府正在全国境内的乡村推广这种住房,连你住什么房子都要统一)。就我在远处所见到的全是青砖黑瓦房土木房甚至全木结构的旧楼,看来现代化的进程在这里收到了严重阻碍。
仁兄在座位上打了个悠长悠长又寂寥的哈欠,把滑到鼻头上的黑框眼镜推回原处后,他用惺忪的睡眼看向山谷中的小镇,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快到了。”
快到了…
汽车飞快地从坡顶滑下,坡下的平路两侧是大片青绿的稻田,几个戴着尖尖斗笠的农民的身影被夕阳拉长在稻苗上。从有点农药味的田间驶出,在开过一条溪流上老旧的石桥,之前在坡顶看见的小镇就近在眼前了。我一路数过去,砖房,木房,土木房,木房,砖瓦房木房……这些平均高度小于十米的古旧居民楼上能见到最现代化的东西就是布满锈痕的卫星锅(这玩意是在全国范围内被列为违法物品),我不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3194年的诺国城镇。
汽车在布满潜窝的石板路上颠簸了一会,缓缓驶进一个木制顶棚的破车站。我和仁兄拎起行李走下车,这个车站由一间售票兼托运处的小木头房子和停车用的满是霉点的木头顶棚组成。售票小屋里一个穿着破旧军装的大伯正躺在躺椅上边抽烟边看着面前一台年纪比我还大的电视里播放的戏曲频道。
仁兄带着我走出车站,在一个仅有一盏木头柱子路灯的十字路口,他放下手中的行李,叉着双手注视黄昏中飘荡着红烧肉香气的古旧街道沉默不语。几个穿着卡通睡衣的小孩从路口嬉笑着跑过去,仁兄开口问道:“你老家是在乡下吗?”
“不算乡下吧,虽然那地方的人可能还没这乡下的多……怎么了?”
“没什么,我刚才突然在想,乡村这东西在哪天会不会从这个国家消失?”
“不至于吧,现在不是在搞什么乡村现代化工程嘛,什么旧楼翻新改造啊居民集体搬迁啊……”
“那样子还算乡村吗?”仁兄拉起行李箱继续往前走。此后他就一路沉默地走到了自己家门口——一栋三层的青砖黑瓦小楼,二楼的阳台上挤满了苍翠的南方特色盆栽。厅堂的朱红色大门很大气地敞开着,以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露出里边厅堂正中央的供桌和高大的屏风。供桌上有个紫色的香炉和几块挤在一起的灵位,灵位上面挂着两张黑白的老人照片。仁兄领我走进厅堂,把行李箱靠在墙边的长条板凳上。他对着屏风大喊道:“爸,我回来了。”少顷,一条花狗从屏风后溜出来,见我站立在那便后退两步冲我狂吠起来。仁兄走过去把狗抱起来,走向屏风后面。花狗在他怀里仍狂吠不止,直到天灵盖上挨了一记栗爆才安静下来。我跟在仁兄后面走进去,屏风后面居然是个天井,正中央有一块地低于周边地面约三十厘米,低地上长满苔藓的砖石地面上摆放着各式盆栽和几根竹子做的晾衣杆。天井右侧一间飘出异香的木头小房间里闪身出一个裹着粉色围裙的矮胖中年男人。“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后半夜才回来。”仁兄的父亲用力拍了拍仁兄的肩膀,有点不满地说道:“你小子怎么又瘦了?我寻思也没少打钱给你,食堂的伙食有那么差?”就仁兄那个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零五斤的身材来看不管怎么说都让人觉得营养不良。“诶?这位是……”仁兄他爹似乎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爸,这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同学,隔壁宿舍的,之前不是和老妈打电话说过了他回来咱们这玩几天。”
“你妈那臭记性,根本没和我讲这事。来,刚好过来一起吃饭,今晚你大姑他们一家刚好也要来。”我跟着他们走进那间厨房。这间南方厨房的配置奇怪得很,电磁炉电饭锅和柴火灶共处一室。仁兄的几个亲戚围在灶台边上一张巨大的圆桌旁用本地话攀谈着,见到我们走进了纷纷起身用方言来问候,仁兄也同样用那种语速极快且完全没有翘舌音的方言回答。几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也用这话向我询问着些什么,我尴尬地笑了笑,向仁兄投去救命的眼神。
“二舅公,这是我同学,北方人,听不懂本地话。”
“哦哦哦,北方的。你北方哪的呀?来来来先坐下。”仁兄的二舅公招呼着我坐在他旁边。“我是鹿山的。”
“鹿山吗?东北列岛附近那个?”二舅公还在继续热切地问道。仁兄从桌子另一侧递给我碗筷。“对。”
“鹿山?你讲话都没一点东北口音啊。”仁兄他爹端上来一碗巨大的筒骨汤后说道。“啊?是吗……”
“有点南方口音但是不明显,像咱一样前后鼻音不分的,你家里是南方人吗?”大爷很热情地把汤装在小碗里端到我面前。“谢谢…啊,我妈好像是南方的。”在这个闷热的厨房里我背后慢慢渗出一层冷汗,好在多上了几道菜之后他们便停止了对我的关怀。
南方菜的口味都偏清淡,而且量都不多,一盘菜上桌没几分钟就给吃干净了。这群南方的大叔大妈居然能一边和颜悦色地扯淡一边和对方在盘子里抢菜。基本上只要我低头扒超过三口的饭,桌子上就会少一道菜。
吃完饭后大叔大爷们从口袋里掏出几包红壳白双喜,我在他们掏出打火机之前及时地借口上厕所离开厨房。我站在天井中央,一阵暖熏熏的晚风从屏风前穿堂而过。我抬起头,发现此时天空就是幻境中那种空灵却又压抑的幽蓝,比深蓝浅一点比海蓝淡一点。风很大,一缕云絮在空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不知何处飞去。云絮飞离天井上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后,天空的幽蓝变得更加厚重而粘稠,几点星光从中探出头来。
仁兄从云雾缭绕的厨房里拎着两把小板凳走出来。把板凳放好后又回去拿了两大片西瓜。我们在板凳上坐定,天井的盆栽里里传出悉悉虫鸣,我们坐在一旁啃西瓜然后不时仰望夜空。啃完之后西瓜汁流得满脸满脖子都是。仁兄把西瓜皮丢在一旁,随后递给我一张纸巾。“好久没有看过星星了。”我边擦下巴边附和道:“帝都的光污染太严重了。”
“小时候不稀罕这玩意,但凡不是阴天都能见到,尤其是夏天,这满片天空上挤得满满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星星,多得可以让人犯密集恐惧症。天气好时甚至还可以看到银河的光带,我记得以前六年级的时候我还借来一本星宿图谱,夏夜的时候对着天空能找到很多书上写的星座……”
我想起自己上一次看见星空还是在一年半前,在松岐那个地方。当时是冬天,夜空很干净晴朗,但是又见不到几个星星。我被严重的干渴所困扰,稍稍眨了几下眼睛天空就裂开了,爬满了蛛网状的发着幽幽蓝光的裂痕。
花狗从屏风旁一路小跑过来,在仁兄脚边蹲下用后腿搔着自己粗短的脖子。仁兄在狗背上摸了两把,而后站起来说道:“吃得这么饱,出去溜两圈?”
“好啊。”仁兄的家里人很热情,抢菜的时候也热情过头了。等下我估计得在外面找点地方小吃垫一下肚子。
顺着仁兄家门口的小路一直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都见不着一盏路灯,惟一的光源就是各家各户大门上的小灯。很多老人都在大门口把躺椅排成一排,坐在上面摇着蒲扇磕着瓜子扯着闲话。仁兄每走过几扇门就有些老人和他用本地话打招呼,仁兄也都笑着简短地用本地话回应。在另一个路口向右拐后我问道:“那些都是你亲戚?”
“大部分是吧,还有些是我爸妈的熟人还有我朋友的父母,不过多半都是沾亲带故的。我们这种乡下镇子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几乎相互认识,而且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亲戚。”仁兄在仅有一根木头桩子路灯的十字路口往左拐。这条街上有几间开着的小店,把桌子摆到马路上的小吃店和大排档数量最多,剩下的就是售卖各式高仿名牌的乡村服装店和水果店。我在其中居然还找到一家原始得可以给放进非遗名单的铁匠铺,铺子里两个挥汗如雨的中年男人沉默地挥动铁锤,炉子里的炭火把他们的身体映成炽热的暗红色,如同铁砧上正在被不断捶打出火星的铁条。
再往前一些,街道两边便没了小店,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段铁栅栏。栅栏里站着一栋亮着灯的造型方正呆板的四层钢筋混凝土建筑。根据推测,这幢我目前在小镇上见到的最大也最壮观的现代化建筑只能是学校或者政府办公处。
果然,仁兄指着不远处高耸的铁门问道:“我以前就在这读的初中。”他在大门前呆立住,跟在后面的花狗也停下脚步。铁门边的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的标语和告示,墙头上一排小LED灯下面萦绕着龙卷风一般的蚊虫群。
仁兄仍伫立在原地和花狗一起凝视着满是野蛮生长的青草的操场和亮着灯的教室。看他一脸沉浸在美好回忆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我也不好打扰他,便在学校对面的几家小店之间兀自转了一圈。在斜对面的一家小吃店门口我停下脚步,这家店同我之前看到的那些中古小店没有什么不同,长木板拼起来的大门边有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铝锅,门后烧蜂窝煤的灶台边有个竹子编成的放食材的架子,店堂角落有台柜式电视。让我停下脚步的是一个坐在门口的散发出一股苍老颓丧气息的老头。此前在镇上也看到不少六七十岁的老人,这个年龄段的老人可以说是这里最主要的人口构成了,但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他们的苍老,那些老人们其实都还十分具有活力,用本地话大声吹牛时眼里还不时闪过点孩童似的光(怪不得有人说这个年龄段是人的第二童年)。店门口的老头脸上皱纹并不多,但是细碎的短发却已经是雪白的一片。而真正让我第一眼觉得他的苍老的是那近乎腐烂的心如死灰之人才会有的眼神,那双没有一点光亮的眼睛会让所有人都怀疑他是否行将就木。老头似乎也发现了我在看他,便缓缓抬起头来瞥了我一眼,被他盯住的那一刻我脊背顿时一阵冰凉,好似有人把冰水顺着我的后劲一股脑倒下来。我赶忙转身跑到仁兄旁边。此时他已经结束了对自己那美妙清白之年的回忆,嘴里低声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个杀千刀的校长死了没有……”花狗在脚边也像应和主人似的叫了两声。
离开校门口后我继续向前走。校门附件的小镇街道两旁又被乘凉的老人给占据,隔上十几栋房子才看到一家商店。在某个路口我居然还看到一家影音店,就是那种卖碟和CD机的店。这东西我只在电影里见过,还以为和沼泽蝾螈一样在十几年前就灭绝了。我让仁兄在门口等我一会便径自走入面积不到二十平米的店堂。布满污迹的石灰墙上挂着各路过气歌星的专辑封面和大红大绿的海报,学校里怀旧俱乐部的那群人要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非洗劫了这家店不可。比墙上的那些歌星年纪还大的老板缩在角落里一台巨大的柜式电视前,屏幕上一个背着红色电吉他梳着分头的家伙在打满灯光的舞台中央忘情地嘶吼。
“山不再崎岖,但背影伴你疲累 相对, 沙不怕风吹 在某天定会凝聚 若我可再留下来……”
我在墙上搜寻着,那些歌星我居然没有一个认识的,于是我就凭感觉抽了几张封面看起来还挺帅的专辑。老板给电视按下暂停键,歌声戛然而止。“就这六张吗?”
“嗯。”“五十二块,算你五十好了。”好家伙,我光在网店上买这些东西一张都不止五十。
走出店堂后我突然想起来我的电脑上配的光驱可能没法播放这些CD,要听的话可能还得花几百买台CD机。正在考虑要不要退货时我想想还是算了,这么个壳子拿回去摆书架上还挺有逼格的。
仁兄带我在宁静的小镇街道上又溜达了一会,这回没再碰到熟人或亲戚,准确地说连人都没碰到一个,家家户户几乎都不开灯,街角垃圾桶边路过的野猫在路灯下拉长鬼魅般的影子。我们在昏暗的街道上不知怎的就晃荡到仁兄家门口了。
“这地方小的很,哪怕你第一次来,在镇上多晃几圈也能找到自己来过的地方。”
仁兄的家里人趁我们外出的期间把三楼的一间客房收拾了一下,又是一间走廊尽头的房间。
在简陋的卫生间简单洗漱过后我与仁兄还有他的父母在天井里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聊天的话题三句不离仁兄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以致于没聊多久仁兄就说自己困了想回房睡觉。于是他的爸妈就笑着过来问我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以及现在有没有女朋友……这一辈的人最关心的莫过于繁衍与生存了,毕竟在他们成长的那个年代那是极其重要而又艰难的那件事。要是我有父母的话,回老家的时候他们估计也会这样催我赶快打算结婚吧。
莫约十点的时候大家都困了,互道晚安之后便回房准备休息。往常这个时候在宿舍里我的舍友才刚从外面回来并且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今夜的上分之旅。我推开三楼走廊尽头封锁了很久的吱呀作响的木门,拉亮天花板下一盏暖黄的钨丝大灯泡。房间的陈设很简单,靠墙一只棕色衣柜,柜子旁挂着一幅褪色的八骏图,红色木窗下边一张小木窗,十分迷你的床头柜上一盏看起来报废许久的黑色大台灯,没了。
我在这张位于南方的摇摇晃晃的小木床上躺下,早上我还在帝都灵术学院的那张铁床挣扎着爬起来,现在已经要在这张几千公里外的陌生的床上睡去了,现在诺国的交通还真是发达。
我闭上眼,任倦意缓缓充盈整个身躯。但是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后倦意又如同它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从我身体里溜走。可能是我的生物钟已经习惯了到第二天开始的时候才入睡,而且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习惯在帝都午夜里工地打桩声中睡着的人反而习惯不了。我躺在柔软的草席上,歪着头去看窗外那一小片无遮无拦的星空。那上面的星星确实如仁兄所说,多到可以让人犯密恐。但我想要是真有密恐的人看到这个也只会感觉到舒适吧。
窗外溜进来一缕温暖的光线,我在床上坐起来,看到对面楼里有一扇窗户后面的灯被打开。窗帘后走过一个有点佝偻的瘦小身影。啪嗒一声,灯又灭了。我推开窗户探出头去,整条长街黑暗无声,只有街道尽头一点无力的路灯在发光。镇子在柔软的星光下沉睡着,在镇子的边缘还睡着我看不见的起伏的丘陵。不知何处传来几声辽远的犬吠。又过了似乎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倦意终于回到我身体里。我躺在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被子里,缓缓沉入柔软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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