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本6 西泽（3）

3193.7.6 ☁

今天早上也是五点半起床的，睁开眼睛时我又一次感到头痛，不过坐起来一会就不再疼了。要是再像昨天那样来一次那可真是够呛，那种疼痛一生中有一次就够了。与其说是发病更觉得像是“受难”一般。

窗外传来小孩的嬉闹声，我推开窗户，屋檐下一溜水滴从手背上淌过，楼边的枫杨身上缀满了在朝阳下亮得晃眼的水珠，用它来解释熠熠生辉这个词再合适不过了。枫杨下的一小片晾衣服的水泥地上积满了水，水面上都是昨天被扯下来的叶子。一群小鬼在水洼里不停地跺脚和跳跃以把水溅到别人身上。枫杨低处的枝干上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乌鸦正注视着这些孩子。

我穿好衣服来到楼下的枫杨旁边，乌鸦见我走来便腾起翅膀飞走，树枝上落下的雨水激起一片稚气的尖叫。我在树下深吸一口草木气息的清凉空气，几滴水落在还没洗过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冰凉感触又让我想起自己昨天因为喝了一口冷水然后差点死掉，一想到这个我又开始脊背发凉。

小鬼们突然欢叫一声啪嗒啪嗒地踩着水一齐跑开。我这才发觉刚才脊背发凉是因为他们把水溅到我衣服上了。我低声骂了两句追上去，见我冲过来他们跑的更起劲了，几秒钟的功夫就消失在孤儿院的各个角落里。“娘的……”我追到楼梯口，只看到一个小孩闪身进旁边的储藏室里。我正要进去时院长从楼梯上下来了，“和孩子们玩的挺开心啊。”他端着一堆文件向办公室走去。“孩子们很有活力啊。”我往储藏室里瞟了一眼，那个黑小鬼见我在看他，便赶忙缩到柜子后面，一双破布鞋还露在外面。

我笑了笑没想追进去。要是我的生活一直都这样简单而真实就好了，我所要思考的就只是等下怎么教他们做数学作业和晚上该讲什么鬼故事，而不是我自己是个什么人或者我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回到三楼后我把湿掉的短袖挂在走廊里晒。转身走向房间时我听到几声轻灵的“叮”，有点像风铃的声音。叮叮声从二楼逐渐向上靠近，随后楼梯口冒出了昨天我看到的那只三腿狗。这残疾犬的动作出人意料的灵活，三条腿都像装了弹簧一样，一蹦蹦出一米多远。狗在一扇紧闭的木门前停住，四下张望了一会又调头往楼下跑去了，好像它来这里只是为了来侦察一下我而已。我快步追上前去，但是楼梯口早就没有了狗影，它脖子上那个白瓷铃铛发出的声音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按理来说只要没跑多远我在这里总归能听见铃铛晃动的声音，但此刻只有我的脚步声在楼道里逐渐消散。风很适时地吹进走廊里，我再一次在温暖的阳光下不寒而栗。

我冲回自己的房间用力把门关上，反锁。居然会被一只狗给吓成这样，™的。等稍稍冷静一些后我坐在床沿，抬头看着天花板，开始在脑子里梳理我目前遇到的幻觉，或者说疑似幻觉的东西。

幻觉一：海水从天空的裂缝里裹挟着苍白的光降临世间，让空灵而压抑的幽蓝成为世界的主色调。幻觉二：我身处烟囱，脚下一群举着火把的干尸站在海草里，干尸们企图让火把上升到海面的光点所在的位置，但是没有成功，火把还全灭了。干尸们恼羞成怒蜂拥向我身后的烟囱，想再次点亮火把。最后我被一只干尸用斧子给开了瓢。幻觉三：此幻觉比国产都市言情剧还乱，要概括的话就说一群丧尸前赴后继地死在一座宏伟的城市里，或者说与城市同归于尽了。以上三个幻觉都突然出现又毫无预兆地消失，消失时会产生耳鸣，且我始终保持清醒（这是最痛苦的），但无法对幻觉中的任何事物造成影响。

而就在离开鹿山的两天之后，我在这里也产生了幻觉，是我从未体验也不想再体验的全新版本，光回想起来都是极其痛苦的事…我先是头痛到无法思考，接着又看见桌子在房间里面跑，玻璃碴子从耳边呼啸而过，然后还看见一只灰白色的我血里呼啦地从镜子里的我的身体里钻出来对着我狞笑……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还不如之前的三个幻觉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怀疑是幻觉的事物，比如列车座位上凭空出现的手，跨海大桥上的白色身影，以及刚才那只诡异的狗。这些东西像一堆镜子的碎片一样插在我脑子里，让我不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从幻觉里逃出来，或者我其实一开始就活在幻觉里。

“叩叩叩”，有人敲门，我很庆幸此时有人打断了我的思考。门外是昨天来我房间里拿书的那个红头发小孩。“老师，院长让我来叫你去楼下一起吃早饭。”“好…”

和他一起走向食堂的途中，我开口问道：“你们园里有养狗吗？”

“狗？没有，但是偶尔有野狗会跑进来。”他停下来用疑惑的眼神扫了我一下，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食堂是个很简陋的小礼堂的舞台改建的，所有小孩都要走到舞台上吃饭。天花板上一道阳光直射在舞台年久失修的木地板上，一个瘦高个的小孩对着阳光高举双臂大喊了句什么，坐在餐桌边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我走上吃饭用的舞台时也不自觉跟着他们笑了。而看到我走过来他们都哇的叫了一声然后作鸟兽散，刚才那个子矮的黑小孩跑得慢被我抓个正着。“老师，不是我把水溅到你身上的！是小琪！”他指向躲到桌子下的一个双马尾小女孩。“你乱讲!就是你踩水的时候笑的最开心！”

“喂喂喂，别跑了过来吃饭！”院长穿着一袭妖艳的紫色围裙端着一碗巨大的汤走出来。小孩们纯净无暇的嬉闹声在残破的礼堂里回荡着。我坐在餐桌边板凳上，看着天花板漏洞里的那束锋利的阳光。要是“这个地方”其实一直都是个舞台会怎样？那我只希望这样的中场休息能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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