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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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本6 西泽(2)

3193.7.4

在西泽的第一个早上我不到五点半就自然醒了。在床上坐起来后我感到头有些胀痛,再躺回床上后便睡意全无。我揉了揉太阳穴,不但没有减轻头痛反而还莫名感到一阵恶寒。我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可能是发烧了,但是额头又根本不烫。

我纳闷得很,但很快连纳闷都做不到了,头痛突然开始加剧,。此时我才算明白头痛欲裂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我真的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膨胀着要把头盖骨给顶开,除了痛感以外我的大脑别无他物。眼前一片漆黑,就像幻觉结束时那样的一无所有的黑。我感觉自己在用力地喘息,但耳朵只能听到持续的蜂鸣,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更可怕的是我居然感觉自己躺着的这张床似乎在黑暗中飞快地滑行,冰冷的风在我脸颊上滑过。

这一切的不适在骤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漆黑在视野中消散,眼前是木制天花板和一盏钨丝灯泡。我长出一口气,但气还没出完头又开始加倍疼痛。第二次的痛感又截然不同,像是有人用斧子砸开脑壳再往里面塞进去一块烧红的铁块。我动弹不得,只能在床上嘶喊起来,在我的耳朵里自己的嘶喊极其难听,酷似收音机的白噪声,不知为何我觉得这种嘶喊我十分熟悉,但我肯定没发出过这种声音。

极其漫长的几分钟过后头痛再次戛然而止。我在床上坐起来,把床边板凳上一杯隔夜的冷水喝了。这口冷水一流进我的喉咙就仿佛从中漏出来,一阵寒冷从喉头往全身蔓延开来。半年前在去往某个西北小城的途中,我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睡在一台坏掉的拖拉机里,那时我真正体验到了深入骨髓的寒冷。而现在正有一股寒冷从我的骨髓里往外蔓延,我用旁边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蛹,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寒冷来自我身体内部。被子捂得我的后背冒出了一层汗,而我仍旧觉得身体里塞满了冰块。想来我现在的名字就叫寒呢,莫非我的名字就象征着我要如何死去,这就是我生活中惟一的象征吗……

幸运的是我没有被自己冷死。莫名其妙的寒冷让我短暂失去了意识,醒来时睡衣和枕头被子都湿了一大片。我又一次在床上坐起来,用力晃了晃脑袋,头暂时不会再痛了,我扶额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里面只剩下一团浆糊一样的东西,根本没法正常思考。

“喀哒喀哒……”,我好像听到了马蹄声。我抬头看向窗户,发现它正在不断自己开合着,仿佛房间是个炉子而它在往里扇风,窗下那张原木旧书桌则在房间有限的空间内迈开四条腿奔跑着,我听见的马蹄声就是它发出来的,它撞到东墙后便立刻倒退着冲向西墙,在这边碰壁之后又冲向另一边并不断循环往复着。窗外那棵巨大的枫杨打寒颤一般抖动着自己的枝干,好像刚才我身体里的寒冷全都转移到它身上了。它抖落下来的枝叶被窗户扇进房间里,又被前后奔跑的桌子搅得四下飞散开…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还能感觉到疼痛,这说明不了什么,相同的情景我已经遇到不止一次了。

我抓起床边的玻璃杯扔向奔跑的书桌,被子却啪嚓一声碎在抽屉上,碎片在地板和墙面上反弹,随后和树叶一起在房间里欢快地飞舞。我对着窗外大吼起来,用我所知道的一切脏话去问候这世界与这世界的娘亲。没吼几句我的喉咙就又干又痒。床边的被子里本来还有半杯水的,但现在这个杯子的碎片正不时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瘫倒在床上睁大双眼,甚至连吼几句脏话都做不到了。我看着天花板和灯泡,心想还好这东西不会抽风。结果我眨了两下眼之后,眼前的天花板就像一扇大门一样往左右两边滑开,而我的床在天花板后的那一片黑暗中飞快上升着。

一片漆黑的中央被撕开一个水滴状的裂口,有光从那个裂口里透出来。裂口从不到拇指的大小在几秒之内膨胀成近一人高半人宽。裂口中弥漫出潮水般的光线吞没了我,等白光消散之后,我看到了我自己。我被吓得后退两步,才发现是面前有个两米多高的镜子。我走上前,手指伸向镜面来确认下这个东西是不是实际存在的。但是在指尖触到镜面的那一瞬我感觉像被高压电狠狠打了一下,刺痛感从手臂迅猛地冲向全身,每一根毛孔里都像有一根针在往里面钻。我疼得在黑暗的平面上打起滚来,眼角瞥见镜子里的我也在打滚。所幸滚了一会后这回的疼痛也和之前的那些一样转瞬间消失了。我在这一片只有一面镜子的漆黑世界中站起来,但是镜中的我却瘫倒在地上,四肢僵直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我想凑近些看清是什么情况时,镜子中的我又在地上抽搐了两下,胸膛上冒出一大块蠕动的凸起。刺啦一声,凸起的顶端裂开一个大口子并且往外喷涌出如泉的鲜血。镜中的我被我(?)的鲜血给染红了衣服,一只手从血里伸出来,这是一只墙灰般惨白而细瘦的手,手臂上沾着两条带状的血迹。另一只手也随之冒出,两只沾血的惨白的手在尸体上挥舞了两下,随后往回缩了点,抓住胸膛上裂口的边缘。又一声血肉撕裂的“刺啦”,整个上身被这对开膛手给扒开,一个顶着截肠子的脑袋从里面冒出来。这个人低着头,在昏暗的光线中一时看不清长相,血从他的刘海上成串滴下。他用双手撑着尸体旁漆黑如夜的地板,逐渐把自己从尸体里拔出来。他很快就站在了我面前,头上脖子上肩膀上像是流苏一般披着滑溜溜的肠子,脚下是一颗还在跳动着往外喷血的心脏和红黑色的沉默的肝脏。这个浑身血污的惨白的人在镜中的我的尸体旁低着头呆立了许久,血从头发和下垂的双手上不停滴落,在脚边积起几片血洼。

我企图靠近镜子看清他的样子,而这个人在我产生这念头的那一刻便猛然抬头,被他的白色瞳仁盯住的刹那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除去他那白色的头发和阴天的云一般惨白的肤色外,镜中这个从我的身体里出来的人和我的长得一模一样。他抬手抹去墙粉般的脸颊上两道泪痕样的血污,随后盯着我大笑起来,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笑起来是如此狰狞。镜中沾满血污的灰白色的我持续不断发出歇斯底里的沙哑笑声,他浑身乱颤,身上缠着的肠子被抖落下来,在他脚边的血洼里盘成一团像条被剥皮的死蛇。

我一脚踹向面前的镜子,镜子的碎片在漆黑的地面上四下飞溅。但地上每一块碎片里都有一个灰白色的我在对着我大笑,我慌乱地去把所有碎片跺成更小的碴子。然而哪怕是在不到指甲盖大小的镜子碴里,更多的我也在冲着我歇斯底里地狂笑着,而且声音比先前更加刺耳地剐蹭着我的鼓膜。我蹲在地上用手捂紧耳朵,刺耳的笑声缓缓化成嗡嗡的蜂鸣,听到这声音我突然有一种在海难幸存者漂流了几十天后终于遇见一艘轮船的如释重负之感。

耳鸣慢慢平息之后,我最先看到的是一扇半开着的窗,窗边印有竹子花纹的窗帘被风刮着不停拍打桌面。布满凹痕的原木色书桌静静立在原地,书桌下有一堆玻璃碴,应该就是我刚丢出去的杯子。我走下床,小心翼翼避开这些碎片,然后轻轻踢了书桌一脚,此桌年久失修,只一下就嘎吱嘎吱晃了半天。™的,刚才真是这玩意在我面前撒开四条腿撒欢不?

枕边的手机发出嘀嘀嘀的电子提示音,是我往常定的闹钟,它响起说明现在不过早上六点半,而我觉得自己此前已经在床上挣扎了几个世纪。在这两小时里我先是头痛到两眼发黑,还险些被自己身体里的寒流给冻死,接连两次产生无比诡异的幻觉。没有之前三次幻觉的那些海水和干尸什么的,但我觉得干尸兄弟们反而还看起来舒服点…书桌撒开四蹄在房间里狂奔,窗户在抽风,一个苍白的我从尸体里钻出来……这一切发生过仅有的证据是地上的一堆玻璃碴子。我换掉已经湿透的睡衣裤起床把地板扫干净。扫地的途中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幻觉中的我会受到现实中事物的影响(上次我感觉自己被捆在十字架上,实则是身子卡在了长椅上),但不改变实际存在的事物。我坐在床沿对着畚斗里的一堆湿漉漉的玻璃碴开始困惑,我把杯子扔向奔跑的桌子,杯子在幻觉和现实中都碎了。那么现在这种幻觉与现实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呢?我在所有幻觉中都是清醒的,而这正是我分不清界限的原因。

“叩叩叩”,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考。“醒了吗?”我走过去打开门,是院长。“我刚起一会……”

“我刚在楼下听到你这有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啊,是我放在床头的玻璃杯,碎片已经扫起来了。”

“楼下食堂刚煮了早饭,你吃完来二楼的大教室一趟吧,孩子们想见见你。”

“好……”

“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

“没事,刚才有点头痛,现在没问题了,我整理一下房间就过去。”

关上门送走院长后我去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有点苍白还有点眼袋,这么一照我又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个在镜子里从我的尸体里钻出的家伙…我努力把那些东西抛到脑后,打开门走向楼下的食堂。

“这位老师是从帝都的灵术学院来的……”台下的三四十个小屁孩一齐卖力的鼓起掌来,听到老师二字我背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在台上微微鞠躬,然后看着破旧教室里那些稚嫩的脸庞,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喉头却又被我咽下去了。院长在旁边冲我挑了挑眉,我拎起凳子坐到旁边的一个十二三岁小男孩的桌子旁“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有不会做的作业可以拿过来给我看看,虽然我也不一定会就是了。”教室里顿时漾起一片清脆的笑声,而且马上就有几个不怕生的小孩当即拖着凳子把厚厚的练习本往我面前一丢。“老师,这题怎么做?”“老师能不能教我读艾语?”“老师老师除法好难啊……”“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说来惭愧,有些小学奥数题我还真做不来……

如次忙活上大半天后我又被拉去后院的菜地里帮忙施肥,不出所料是施农家肥。中午吃饭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小孩肯和我坐在一块吃的,孩子这种生物就是容易这样相信别人。他们问了我很多关于帝都的问题,然而我平时也总是闷在学校里发霉,讲的东西多半还是现编出来的。看到他们眼里那种藏不住的向往之后我不禁思考要是他们真的因为一个怪蜀黍的话而在未来选择来到那个地方,他更多的会是失望还是绝望。

吃过饭之后岛上的风突然变大起来,我去天台山收衣服时看见一条白色的床单在高空中飞舞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它已经快贴到不断往前奔涌的厚重云层的下方了。看着它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我没由来地联想到一句歌词,“信仰在风中飘扬”。

把衣服收好后我走到外面的小操场上,篮球架后的旗杆在风中吱呀作响,国旗早就被人取了下来。旗杆被海风锈蚀得贴满了红锈,摇晃的幅度让人不免要担心它什么时候会倒下。在这种无时无刻不在刮风的海岛上很多旗帜是无法屹立不倒的吧。

我突然感觉鼻头一凉,刚一抬头暴雨就呼啦降了下来,被淋了个措手不及。一边拧着衣服里的水一边走向三楼房间时我看到一条黑狗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前,这条只比我小腿高一点的狗没有右后腿,脖子上系着个白色的瓷铃铛,它在那里用三条腿站立了许久都不曾挪动一下,其间甚至都没瞟我一眼…这狗倒是很有鹿山风格。于是我也懒得理它,径直回到房间里。

刚打开房门就有一股水汽扑面而来,之前走的时候忘了关窗户了,书房的地板已经多半都泡在水里,窗下那张书桌的边沿有成串的水珠滴下。我只得又跑回楼下的储藏室拿上抹布和拖把。回来的路上再次在二楼碰上那只三腿狗。它当时正站在一扇木门边,用黄棕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也站在楼梯口用我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

和这条狗互相干瞪眼了一分钟有余之后我的眼睛干涩无比,但是我眨了几下眼之后再看它,它还是那样双目圆睁,眼皮都不带抽一下的,让我怀疑它脸上那俩是弹珠还是眼珠。此时我才明白自己刚才在一条狗身上浪费时间,便拎起拖把转身往楼上走去。没走几步我就觉得后背发凉,起初我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要在这里发病,刚才的折磨还远未结束,但是很快我发现是那只狗在背后盯着我。回到房间后我才发现,自己为什么会被一只狗盯得脊背发凉?

我关上窗户擦干地板。雨还在变大,窗外的能见度被降低到开春前的帝都的水平,楼前枫杨的身影都被白练般疯狂摇摆的雨幕给模糊了身影,我只能看到它如同刚才幻觉里的一样在不停抽动,叶子被狂风粗暴地卷下,一脱离枝干就被不绝的水幕打到地上。枫杨后面的小楼的屋顶是蓝色的彩钢板拼成的,雨点打在上面发出机枪扫射的声音,在屋顶上粉碎成成片的水雾,溅起来后被狂风吹向四周,彩钢板上看上去似有波浪起伏。

“叩叩”,又有人在敲门。我本以为是院长,打开门才发现是之前在教室里见到的一个头发有点红的十一二岁的瘦高个男孩子,“老师,打扰了,我之前有本书放在这边没拿走…”“没事,你进来拿吧,地板有点滑,不用脱鞋了,小心一点。”“谢谢。”

他的发梢顶端有一抹淡淡的红色光泽,有点像是被挑染过一样但是却十分自然,等他走过灯泡下时我发现在灯光的照耀下这红色光泽是自内而外透出的,有点像把手掌对着手电筒时透出的色泽,但是光线不够强烈时看过去大部分头发是黑色。

他在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后似乎发觉我在盯着他,便转过头来冲我笑笑,“我的头发是我爸遗传给我的,他是在桐山生活的艾国人。”“啊,怪不得……”

“老师你为什么要到西泽的孤儿院来呢?”他站在书架前翻看着一本砖头厚的书。“来这一片旅游的而已,刚好看到这里有孤儿院就来了,我以前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是吗……”他的眼神在书架上飘动。

“你这个头发给你带来挺多麻烦的吧?”

“我习惯了。”他合上书页,转而拿起另一本手掌那么薄的小说集。“来这里之前经常会有人管我叫杂种,小红毛什么的。现在大家管我叫小红,我还觉得很幸运。”拿起小说集后他转身走到门外,还轻声说了句“打扰了”,走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

风向好像突然变了,雨点向窗户这边猛扑过来,顿时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雨点在玻璃上前赴后继不断粉碎自己,发出令人不安的当当当的闷响。如果说刚才雨点落在屋顶上的声音是机枪,那这扇窗子的声音绝对是加特林机炮。窗缝之间已经有雨水渗进来,不过好在很快风向又变了。我看着玻璃上弯弯曲曲淌下的雨水,心想此刻在不远处的海该是一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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