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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东西掉进水里了,但发出的不是清脆的噗通,而是一声很闷的“咚”。我睁开双眼,幽蓝的汹涌海面下飘着个死鱼眼样的苍白大光球,长得有点像被云层遮住的太阳。不远处的街道上陆续降下许多个这样的光球,但我仍旧躺在一片漆黑里,它们的光似乎与我无关。
看到那片幽蓝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很多奇诡的事情发生过两次以上你就不会再觉得是多么不能接受了。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我现在也没有从幻觉中脱离的办法,上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已经是半年前了。
借助远处微弱的光线我能看到一些建筑的方尖顶,和鹿山街道的教堂有些相似。说不定我在幻境里也能找到写着红字的高墙?但很快我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把头转向两边一看,发现我被几条铁链捆在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上,铁链在我的脚踝、膝盖、手腕和腰部都缠了好几圈,浑身上下能自由活动的只有手指脚趾和头。我摸了摸身下的十字架,发现它是相当粗糙的铸铁制成的,还能摸到一些波浪状花纹。
为什么是个十字架呢?我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身下的大铁家伙。这又是什么寓意?我可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无神论市井小民。我刚开始思索,这玩意居然自己在地上动了起来。擦着地面往前挪动,我的屁股后背还有脑壳被摩擦产生的高频震荡弄得生疼。我把头竭力往后仰,看到两个举着火把的身影正用两段铁链拖着我和十字架一同往一堵高墙走去,这两个身影穿着带有大兜帽的黑色长袍。据此我推测这是个什么神秘组织,就目前他们干的事来看可能还是个邪教团体,现在正要把我拉到他们的邪恶老主面前当成祭品上供。
两个拖着我的黑衣人在墙根下停住。原来你们也会被高墙挡住…正当我幸灾乐祸之时十字架重新开始挪动,顶端狠狠撞在墙面上,如果不是本能地缩起脖子我的脑壳可能就要在幻觉中碎掉了。随后十字架开始贴着墙向上抬升,我眼前的世界翻了个边。抬头一看,那俩黑衣人在墙上迈着稳健的步伐向上走,身体垂直墙面往上走……或许我该习惯这个,上次的幻觉也不见得比这个正常多少,在这片海底我能自由呼吸,火焰能长明不灭,死鱼眼样的光球即便降临到头顶,自己的身边却依旧昏暗一片。由此可见人能在墙上走也是完全应该可以接受的。
高墙被夹在两栋带尖顶的五层小楼之间,小楼上所有的窗口都空荡荡的(和我的脚底一样,现在我总觉得自己随时要和这个大铁架子摔到黑暗的路面上变成一摊稀烂),没有窗棂没有玻璃,就只有黑漆漆的一团,是极其深邃的,对着它吼一句连回声都没有,人一旦掉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黑暗。
十字架经过了布满浮雕的尖顶仍旧在往上升,海底的鹿山在我面前逐渐展开,放眼望去这个城市全无高楼,最高的建筑是城市边缘的电波塔和高压线架。十字架终于不再移动之后,我在墙头上被前后翻了个面,十字架的下端刚好卡进墙头的一个槽里,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不过现在这样我终于能看到墙的背后究竟是……妈的,墙那边屁点大的光源都没有,乌漆嘛黑一片比刚才的那条路还要昏暗。左边的黑衣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便把手中的火把丢进这片昏暗之中。那点苍白火焰在无力地下坠着,想必它肯定能体会我在上一次幻觉中到底是什么感觉了吧。它在下坠过程中我看到了一扇比这堵墙还高大的门,大理石门面上布满了复杂的雕饰。可还没等我看清楚,它就掉在地上熄灭了。
火把消失的地方亮起一个篮球大小的光点,随后在这片庞大的黑暗中成千上万个光点也陆续沉默地亮起,一座被高墙所包围的城市也缓缓浮现。
刚刚我看见的大门属于一座圆顶宫殿,铁青色的大门上雕着一群在空中赤裸着飞翔的人。圆顶宫殿背后是一座拥有四座瞭望塔的城堡,城堡旁的空地上竖立着森林般密集的石柱(或许这才是献祭用的),再更远的地方还能看到许多巨型雕塑向天空(海面?)伸出的手臂,各式宏大的建筑几乎填满了被高墙围起的每一寸土地,大大小小的白色光点或挂在窗口上,悬在屋檐的排水兽雕像旁,或被尖顶戳在半空,仿佛本就是这栋建筑的装饰。在苍白冷光的照耀下,这座城中之城里的一切事物都呈现出阴惨惨的冷色调。为数不多的窗口则和墙外的那些一样,全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站在右边的黑衣人也抬手将火把丢出,火把倾斜着飞往城中最高的那座外面缠绕着一条石龙的六边形高塔,火把触到塔顶的龙嘴,整个塔顶轰地爆出一团白色的火焰。这根巨大的石质火炬把墙内的世界分为黑白两色分明,所有建筑朝里的那一面都只剩下了惨白,背光处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沉在阴影中动弹不得。巨大的白色火焰把塔顶上的一小片海面变成纯清透明的碧蓝而非空灵压抑的幽蓝。我的眼睛也被那团火照得有些刺痛,在这片海底为什么这火能烧的这么旺,有什么东西成为了它的助燃物吗?
“啊————!!!”墙外骤然爆发出一片嘶叫,要不是我的手给捆着,现在我只想成为不听不看不说的优秀人民。给这声嘶叫三个感叹号可能远远不够,想象下周围摆着上千台没有调好频的收音机的白噪声每台收音机再配备一个300瓦的低音炮,大概就是这嘶叫的效果。嘶叫渐渐平息之后我身下的墙开始震动,海浪的呼啸从墙外的各个角落用来。我把头向后转了一点,看到一只又一只的干尸从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洞口里爬出,像成群的蜘蛛一样在建筑的外墙上飞快的爬行。他们用同窗口一样漆黑深邃的眼孔四处张望了一会,锁定了苍白光芒的来源后张口又叫了一阵,随后便集群像高墙爬来。
“妈卖批……”我看看自己被锁的紧紧的双手双脚,手指和脚趾都已经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开始发紫。下面一群一样的干尸正踩着同伴的身躯逐渐漫上墙头。它们和我上次见到的那群家伙长得很像,焦黄色干枯起皱的皮肤,烂成布条状的衣服,凶器样的指甲,身上插着镰刀斧头长枪短刀。虽然已经过了半年,但是上次它们中某位仁兄用肩上的斧头把我的脑壳给开了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站在我左右的黑衣人非常识趣地踩着墙走到城中城里去,把我一个人丢在墙上喂干尸。已经爬上墙头的干尸直立着面对燃烧的高塔嘶叫了一通,上下颌间本就干瘦的皮肉几乎要张裂开。它屈膝一跳,像只鸟样轻盈地飞向离这里最近的宫门。跳出去的干尸高举双臂呈沐浴圣光状,随后在宫门的浮雕上啪嚓一声碎成一堆骨头和黄色的沙砾掉下去。
第一只干尸死在布满飞翔裸男的大门上之后,所有的干尸顿时都像注射了兴奋剂般亢奋起来,一只接一只从墙头上弹射出去,宫门下一时间堆满了滚动的骨头。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些家伙没有把我吃掉或者变成火把的打算。城中那座塔上的白光已经足够刺眼了,当然不再需要什么火把照明。就算需要,宫殿下边也掉了一堆新鲜的骨头。干尸的身体里水分比较少,用它们的骨头做成的火把肯定比用我的烧的旺。
涌上墙头的干尸越积越多,有的甚至还没站稳就被推了下去,直接在地上化为一堆白骨和四散的沙砾。围住城中城的其他高墙更甚,灰色的墙面完全被焦黄的干尸自上而下盖满,让我想起来之前在宿舍把一块方糖掉在地上,没过一会回头看时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蠕动的蚂蚁。
墙底下传来一声类似骨折的“咔嚓”。我正在努力寻找墙上是不是产生了裂缝时,边上干尸最拥挤的墙轰然倒塌,在地上裂作几截,倒塌墙体激起的灰尘还未散开,浪潮般密集的干尸便从缺口中涌入,在城中城狭窄的街道上踩着同伴的骨头,高举双臂没有目的地横冲直撞,它们和墙头上那些干尸一样,撞上那些宏伟的建筑的外墙后就会啪嚓碎掉。目睹了无数同伴死去后他们奔跑的速度却未曾停下,仿佛横冲直撞死在建筑上就是它们的目的。
墙外仍旧有干尸源源不断涌入,而墙内的干尸已经多到会互相撞在一起,四周的碎裂声如暴雨般密集地冲袭着我的身躯。地上的头骨被冲进来的干尸像球一样踢得到处咕噜咕噜地滚动。几分钟后几乎所有刚涌进来的干尸都会成片地被地上堆积的枯骨绊倒。
这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它们是指望通过摧毁自己来摧毁这些宏大到可以给人压迫感的建筑吗?
然而我面前的宫门上真的出现了裂缝……我不知道接下来这个地方还会发生多少离谱的事情。裂缝的出现使干尸更加亢奋,它们在城中城上欢快地飞翔并死亡,在城中城底下欢快地擦着同伴的枯骨去把自己变成一把枯骨。宫殿、城堡与高塔上的裂缝像洞里冒出的蛇一样爬向整栋建筑,鳞次栉比的石柱相继开始倒塌,高塔边一座教堂样建筑的尖顶已经折断并哀鸣着倒下。高塔的外墙上也爬满了干尸,爬上塔顶的干尸在触到白火的一瞬间就被火舌包围,然后从塔顶上跳下来砸成一堆四溅的火星。
终于我面前的宫门也开始倒塌,缓慢倒地时压碎了一大片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它的倒塌的干尸,那场景让我联想到一只靴子踩向一窝蚂蚁,大片的骨碴从宫门下废除,像是靴子底下喷溅出的昆虫体液。
燃烧的高塔上不断有烧着的干尸往下坠,城堡的外墙和瞭望塔哀嚎着崩裂后倒下,远处那些高大雕像伸像天空的手臂则似是被拖下沼泽一样消失了。宫殿顶上的一尊天使铜像的双翼随着宫殿的倾斜而断裂。海面下一座宏伟的城中城伴随着暴风骤雨般的碎裂声与雷鸣闪电般的崩坏声逐渐死在刺眼的白光下,此时那个巨大的白色火把仿佛是用来见证这里的毁灭的。我被绑在墙头的十字架上不得动弹分毫,不断有干尸在我身边像青蛙一样跳出去。面对这种疯乱的末世之景,被捆在十字架上的家伙一般会想:主啊,让我承担世人的一切罪孽吧……然而此刻我却很没出息地想上厕所,而且被莫名其妙捆在这上面着实让人火大,所以我只希望这里快点塌了得了,尤其是那座非常刺眼的高塔。
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又爬出来站在我的左右两边。干尸们见到这两人便都转头奔向其他的墙壁。左边的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根像是大腿骨的长长的骨头,右边那位则捧着个头骨。他们把手中的骨头高举过头顶,城中那些随着建筑物倒塌而坠落的光球开始缓慢上浮。干尸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开始极其难听地嘶叫着,它们好像只会发出这种声音。有几只在墙头上的干尸在飞出去的途中还企图伸手抓住这些光球,靠近时身上的褶皱被惨白的光照得沟壑分明,枯枝样的手臂直接穿过了光球,随后便惨叫着往地上的建筑物的尸体飞去。
光球浮到海平面之上后,高塔上的火也噗的一声熄灭了,几只烧着的干尸掉在地上摔出一团四溅的火星之后这里又一次变成了漆黑一片。暴雨般的碎裂声仍不断从我脚底升起,看来指引它们的并不是这个火光,即便在黑暗中它们也会做出一样的事。那它们之前为什么要为了得到一点苍白的火而嘶叫着燃烧自己?
幽蓝海面上又浮现出一个幽蓝色光点,原先是拇指大的小球,随后在海面上急剧拉长变成一个梭状物,这个梭状物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剑直刺入海面,海底再次被刺眼的白光分为黑白分明的两个世界。待这把巨剑的顶端即将亲吻到城中城高塔的顶端时,我才辨认出这是一艘细长无比的战舰,从舰桥到甲板和重炮,它身上没有一件东西不在燃烧着白色的火焰。高塔在比其庞大数倍的巨舰的碾压下积木样分崩离析开来,破碎的石柱和瓦砾飞出去砸扁了不少干尸。锋利的舰首触及地面的那一瞬我瞎了,只听得一声几乎能把浑身骨头震裂的巨响,眼前被一片白色填满,一无所有的白。强烈的耳鸣仿佛从我的身体里冒出来刮擦着我的耳蜗(听到耳鸣我还挺高兴的,根据前两次的经验这表明此次幻觉即将结束)。
虚无的白之中冒出一条黑线把白分割成对等的两半,这条线像心电图一样抽搐了起来,抽了两下还把自己揉成了一团。那一团黑线慢慢展开之后上下跳动勾勒出一艘汽船的轮廓,汽船上的发动机桅杆甲板又伸长变成城市里的高楼的样子,高楼被一辆坦克巨大的坦克给碾平了,坦克的履带机械地转动着,直到黑线上冒出一个瘦小的身影挡在坦克面前。人影和坦克都安静了下来,直到白色背景上方伸出一只枯瘦苍老的手,像推玩具车一样把坦克往前推了一下,人影还没来得及吭声就消失在了履带下面。坦克从白色视野的之中开走,眼前的这一片白幕以黑线为界上下分割开,接下来又要给我看什么呢?
是一个苍白的大光球,吊在一个钢铁穹顶之下。“旅客朋友们,K3506次列车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检票了……”“淦。”我挣扎着要从候车厅的长椅上爬起来,但是我的身体居然同幻觉开始时一样动弹不得。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给拧成了妖娆无比的麻花状,双腿交叉着卡在一个金属扶手下面。要做出这种姿势着实有点难度。而我的双手因为被压在脑袋下太久,现在已经呈现出看起来很好吃的酱红色,完全没有知觉。
我盯着车站金属穹顶下那个球状的日光灯,再次感受到被人捆起来丢进谷底的绝望。我的双腿被自己锁死了,稍一动弹就会让自己疼的更清醒一点;双臂在被电击的刺痛缓缓从脑后蠕动出来;而最令我绝望的是酸涨无比的膀胱……
不过最终我的双手还是恢复了知觉,把自己的双腿从金属扶手下拧出来后拎起座椅下的背包冲向男厕所。一阵畅快的波涛汹涌之后,我才觉得身上的铁链彻底松开了,幽蓝的海水裹挟着干尸、十字架、燃烧的战舰与高塔,伴随着一声“哗啦”被一股脑冲进下水道。拉上裤链时我注意到小便池上方的墙上画着个灯塔。由此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前天的那个假设,这玩意放在厕所里能是个什么象征…自从在鹿山的寻找以失败告终后我总在下意识地认为种种事物都是“象征”,尽管我自己都觉得这是纯粹的庸人自扰却还是停不下去这样思考。
“旅客朋友们,K3506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我匆匆洗完手奔向检票口。在等在检票的乘客人只有十几个,我本来以为会有很多人要去帝都的。进检票口时我才发现这检票员真的是在…剪票,用小剪刀在票上剪个小口,看到检票大叔手上圆圆的小剪刀我不知怎的感受到了久违的怀念。
走过一个长满锈的小天桥后就到了我乘车的月台。月台前只有两条铁轨,铁道边的碎石上有几团纸巾和一些苔藓。远处被常青树覆盖的的山丘下的飘出汽笛沉闷有力的轰响“污——!!”。幽深隧洞中两个光点逐渐变大。一辆橙色车皮的内燃机车徐徐驶出洞口,在我面前呲的从轮子旁边喷出一堆蒸汽后停下。上车之后发现车厢里只有三个人。我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列车缓慢开动,我闭上眼,又一次开始回味自己的幻觉。同前两次幻觉一样,在幻境中我清醒无比,而且到现在都还能记住大部分细节,比如干尸身上的褶子,宫殿顶上天使雕像眼睛下泪痕状的污迹,从天而降的战舰的首尾都插着一面燃烧的旗帜…能记住很多细节反而让我更加痛苦。如果我产生幻觉这事本身就是一种象征,那么幻觉里发生的事又是另一种象征,幻觉中种种令人费解的事物又是其他象征,但如此多的象征与象征中的象征还有象征中的象征中的象征中我理不出任何的条理和线索。我现在只好再次怀疑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我有病可能就是生活中惟一的隐喻象征。我慢慢睁眼,成日被阴云笼罩的我身份证上所写的冷寂的故乡正逐渐离我远去。列车掠过一座高耸的钢梁结构电波塔,我的眼睛还是和刚醒来时一样又酸又肿。闭目养神之时我再次陷入半梦半醒的迷离状态,不管怎么说这比幻觉舒服多了,因为醒来之后多半什么都记不得。
一片密不透风的漆黑,和之前幻觉结束的那片白一样空无一物,我甚至感觉不到自身是怎样的存在,似乎仅仅是一个用于感知刺激的“点”,能知道的只有这一片虚无的黑。在其中不知飘荡了多久后,我听到了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这一片黑暗在这令人不快的声响中被撕开一道口子,裂口呈竖起的水滴状,张裂到一人宽时刺耳的摩擦声消失了,裂口上挂着许多细细的黑线,黑线像是活着的东西一样上下抽动,抽了几下子就发出似是琴弦崩裂的脆响,然后消失不见了。接着,毫无预兆地一片白光从裂口中溢出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又是一片一无所有的白,我已经开始生厌了。我想着这片白里面会不会也冒出个黑色的裂口然后一直循环下去。可白光消散之后我看到的是一张布满污迹粘着两缕干掉的方便面的白色板桌。板桌右边靠窗的一侧有两只十指交叉的手放在上面。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在手上,皮肤上细小的寒毛被照成朦胧明亮的淡金色。此时我也感觉到一股来自太阳的暖意。我正要为自己没有一睁眼就堕入幻觉之中而庆幸并开始审视起自己的双手,但当我看到右手拇指上的裂痕时我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这个裂痕是我昨天在门上刮出来的,确凿无疑是我的手,但当我反应过来之后我的呼吸短暂停滞了几秒,好像它们随时会飞起来掐住我的脖子——这手是从我对面的被天蓝色布帘遮住的座位上伸出来的,而我居然还感觉到阳光照在手上的暖意,妈的。
我闭上眼猛的摇了摇头——这是很多人在面对一时无法接受的事物的标配动作,尽管我知道如果是幻觉的话它绝不是我摇摇头就会消失的。但幸运的是睁眼之后它们又回到我身上了,我用左右手互相掐了掐,很痛。我用这双手拨开罩在座位上的天蓝色遮光帘,下面只有墨绿色的尼龙硬座座椅,没有另一个我坐在对面。
我不知第几次闭上眼再睁开来确认自己是不是从幻觉中脱出,然后——我看见了湛蓝海面上碎银般的闪灭波光。但是我坐的是回帝都的车,为什么桥下会有海,我难道还是没从幻觉里脱身吗。我扶着额冷静思考了一会,随后伸手在桌子座椅和窗户上乱摸起来,都是实打实地存在于我面前的物体。罢了,至少这个幻觉里我不在身处海底而是置身海面之上了,天空中也挂着正常的太阳和飘忽的云。车厢另一头一个大叔向趴在座位下的我投来异样的眼神,此时我突然想起另一个可能导致我当前境况的诱因,便赶忙从口袋里掏出车票一看,K3606,现在这趟车好像是K3506,之前刚睡醒在情急之中看走眼了,剪票的大叔也没发现。他妈的,原来只是坐错车了。
我长出一口气,坐错车可能带来的麻烦现在一律不想思考,波光粼粼的海面在脚底安静平和地呼吸起伏着而不是在头顶裹挟着一堆来路不明的光点汹涌着,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远海的海面上有两艘帆船,洁白的帆上写着什么字。我想看清那些字时铁轨边有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我本以为那是只在跨海桥上休息的海鸟,但过后我又反应过来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海鸟,而且火车开过来也不飞走。
远海的帆船在我的视野中从拇指大小变成了小指大小,帆布上的字彻底变成无法辨认的黑点。 肚子开始暗自抽搐起来,我从背包里掏出压缩饼干来啃。这辆车会通向哪里呢?现在我不知道也不会想知道,我只关心现在窗外的大海,大海上悠闲的云和逐渐远去的帆船。要去哪里对我自己来说只是车票钱多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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