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本Ⅰ CHAPTER2 桐山人(THE RED HAIRED)
“不能逃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少年眉头紧皱,在心里不断默念这一句话,仿佛这是能给予他力量的什么咒语。
“我来驾驶!”
办公室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人事部主任稀疏的头顶从门后冒出,寒不慌不忙地关掉网页打开文档里的皇宫周边安全情况摸排总结表。“怎么了主任?”
“你们组里的那个新人今天中午来报道,记得稍微准备一下。”
“那个新人什么来头?我之前一直听三组的人在传是走后门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和我们没关系。”主任挠了挠自己头顶的荒地。“也不能说是走后门吧……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皇室的什么组委会钦点要我们去找他的,”他突然间停顿了下来,转身确认身后的走廊里没有人后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哪个皇亲国戚年轻时造的孽。”
“真的假的?”寒从办公桌上探出半个身子低声问道。“咳咳……内部咨询,不要外传。实习期就你来带他了,有什么想知道的你自个问他吧。”说完这句主任就砰地一下关上了门。寒松了一口气,再次打开浏览器看剧。
“继承者来了。”
寒的手指僵在键盘上两公分处。他在转椅上转过身去,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窗户下鱼缸里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正在那个玻璃囚笼里自得其乐得吞吃着水面上的鱼食。“继承者?”没有回话,只有硕大的空调自顾自地往外呼呼喷吐着冷气。
“我叫布拉德利。”保卫科四组的人在接待室的椅子上整整齐齐地坐成一排,看到这个身高接近一米九戴着暗红色护目镜的长发大汉站在面前自我介绍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莫名感觉到一股压迫感。“21岁,是无业游民,此前一直在帝都城郊打零工。祖籍桐山,父亲是诺国人。上周被人事部的卡尔先生找到并且来到这里任职。”说这话的时候布拉德利稍稍偏了一下头,坐在最右边的人事部主任不由自主的揩了一下头顶的汗滴。寒可以理解他的感受,没有人看得清护目镜之下他的目光所指,而他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看任何人。但是这个看起来像是黑帮老大并且似乎会随时跳起来把人锤爆的家伙声音却意外地年轻富有少年感,和帝都里那些高中生没什么区别。他搓了搓手时寒发觉他的手背上有好几道交错着的疤痕。
“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我初来乍到,来影城也没多长时间,对很多东西都不熟悉,以后就劳烦各位多多关照和指点了。”布拉德利向各位胆战心惊的前辈们鞠了个躬,寒在心里暗说大哥不必如此……
下班的电子铃声响起之后,寒叫住了正在往展厅安保处走的布拉德利“哎,那边不是出口。”布拉德利转过头来,护目镜下的双眼凝视了寒两秒,寒感觉自己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谢谢。”他脸上挂着个礼节性的笑容,并且转身向寒走来。“您就是以后要带我实习的那位吧?”“是,叫我寒就好了。”
“寒?”寒可以想象到他护目镜之下疑惑的眼神。但随后他却说道:“以前我在桐山那边也见到过拿单字当名字的人。”“是吗……”
“对了,食堂要怎么走?”
“最右边那个门出去……恕我直言食堂的饭菜难吃的一批,要不今天我请你吃一顿,咱顺便聊两句?”寒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恭敬不如从命。”布拉德利看起来很高兴地走过来,但是那个横在脸上的护目镜总让寒觉得他是皮笑肉不笑。
“请慢用。”服务员放下一大盘卤料,寒往两个杯子里倒了一点红色的开胃酒。“干杯。”“干杯。”
喝完酒之后两人就闷不做声地开始吃菜。寒正在努力憋出什么话来打破尴尬时,布拉德利却自己开口了:“这家店比我以前打工呆的那几家都高级多了。”
“你以前在餐馆打工?”寒暗自松了一口气。
“以前什么工都打,最早的时候在厂房里安装螺丝钉,后来就是去餐馆当学徒,理发店也呆过三个月,还有公路边那种兼职做风俗生意的小旅馆,以前我在那种地方当过打手。”布拉德利咀嚼的动作忽然停止了,接着他缓缓从嘴里掏出一根细长的猪鬃。他把猪鬃拿在手里冷着脸凝视了许久,寒正在暗想这家店估计要完时,他却把这东西弹到桌子下的垃圾桶里了。“餐馆不管看起来多高级其实都一样。”布拉德利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在碗里扒拉着。
“嘛……我从头开始讲起吧。”他喝了点酒润了润嗓。
“我3175年出生在桐山东南部一个叫昆岗的镇子。现在那地方可能已经被国联军炸平了吧。”服务员端上一盘吱吱作响的石锅肉,肥硕的五花肉和色彩鲜艳的蔬菜被石锅上的余热炙烤着。
“我出生的时候就没有母亲,我爸说她是难产而死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为我而死的吧。家里只有一张她的照片,后来还被我弄丢了……她不是诺国人,连我爸也说不清她的来历,好像和我一样算是混血吧,不对,我是混血的混血。用我见过的很多诺国人的说法,杂种中的杂种。”杯子里的气泡呲呲地前赴后继上涌并且破裂。
布拉德利用食指挑起一缕自己的长发,对准外面照进来的阳光。寒看到在阳光下他头发里的一点红色光泽其实是从内而外透出的,像是通透的毛细血管。服务员端上一碗巨大的筒骨汤,升腾的热气把他的护目镜给裹上一层细密的水珠。布拉德利把护目镜脱下来放在一旁,挂着几颗汗珠的细长睫毛和双眼皮使得他的眼睛看起来与魁梧的身形有种奇妙的违和感。布拉德利的眼睛是极其纯净而带有点非现实意味的蓝色,让人不由得想起海与天空的那种蓝。寒盯着他的眼睛愣了一会,直到布拉德利笑出声来他才低下头喝了口汤掩饰尴尬。
“要是不戴护目镜的话,别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个杂种。”布拉德利把放在桌上的护目镜收到口袋里,邻桌的两个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往这边瞟了一眼。寒给他装了一碗筒骨汤,“没有人能选择自己是如何出生的。”
“是啊,但以前我经常会想,要是我出生在诺国或者艾国的城市里就好了。”布拉德利接过汤碗喝了一小口,而后皱着眉嘟哝了一句:“我炖的汤都比这好喝……不过后来真正来到诺国后,我想出生在桐山,是个杂种未必是件坏事。”
“桐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我倒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那边有多混乱来着……”
“作为一个桐山人,我也是看了诺国的电视才知道原来那里那么混乱。”二人都不约而同地轻轻笑了两声。
“确实,就和帝都这种地方比起来,桐山肯定是无法忍受的,到底也是将近二十年没有明确归属过任何国家,但凡出现过什么不成气候的游击队政权不出三个月就会被诺国或者艾国人用隐形轰炸机炸没掉。而我在那里生活的十九年中,那些轰炸机才是最大的混乱来源。
“桐山岛的每个聚居区都会形成自治协会,多半是以族群划分的,东北边是艾国人东南边是诺国人,以翠柳湖为边界,就像一千多年前欧陆联邦那些小国寡民的状态。有医院有市场有私立学校有工厂也有各种非法公司。最发达的产业是风俗业和洗钱。我很好奇在你们眼中桐山到底是什么样的。”石锅肉里面传出一股焦味,寒赶忙翻动里面的肉块。
“我的话没有什么概念……说来惭愧我平时基本不关心政治。要说印象的话,差不多就是精神药品泛滥,到处都是疾病和贫穷,每个人破旧的家里都备着枪,经常动不动就有人横尸街头,总之就是民不聊生。不止电影,新闻里也总是出现桐山的负面报道,经常让人觉得那里是比艾国还可怕的人间地狱。”
“这样啊……”布拉德利噗呲拉开一罐金山啤酒。“我已经不知多少次从诺国人嘴里听到类似的回答了。”
“是吗……”啤酒上的白色泡沫冲上杯口,眼看就要溢出时却像踩刹车一样骤然停下了。“比起这些我其实更想知道一些关于你自己的情况。”
“我自己?”布拉德利挑了挑眉,但是没有看寒而是盯着面前的啤酒。“我身上没什么值得讲的,而且在一年半以前我都还待在桐山。”
“那为什么要来诺国呢?”
“我也算半个诺国人吧,而且我想找到我爸。”
“你父亲回到诺国了?”
“他在我十岁那年失踪了,他是二十多年前来到桐山的和一大群大学生一起来到桐山的。什么原因迫使他们来到那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来到桐山的诺国人多半是犯了事在逃的。出来了就没法再回去。可是后来几乎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告诉我他去了诺国。”听到布拉德利说出这些寒不由得想起早上主任的那句话。
阳光穿过杯中的啤酒给桌子镀上一小块模糊的琥珀色光泽,寒此时才注意到布拉德利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小截黑色的细绳,上面绑着一个小巧的木制爵士吉他拨片。“这个是?”
“这个啊,”布拉德利放下杯子,把这个简易的手串翻过来,寒看见了蜂蜜色的拨片上还写着飘逸的艾文“Elixer”。“朋友的临别礼物。”
“男的女的?”
“女的,不过不是女朋友。”看着满脸写着八卦的期待的寒,布拉德利啜了口啤酒后再次开口道:“你现在是单身吧?”
“诶……你怎么知道?”
“直觉。”
“看起来就像单身是吗。”寒尴尬地低头往碗里夹菜。
“倒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应该自己一个人过了很久,而且可能差不多习惯于独处了。”玻璃窗上一只苍蝇绿豆似的影子和桌布上的一块豹纹重合在了一起。“看人挺准啊。”寒往他的杯子里倒上半杯啤酒。
“见的人多了自然就会这样,不过其实也不见得有多准,第一印象这种玄乎的玩意。”
“以前我也碰到过一个直觉很准的人。”
“直觉准不见得是好事,有时候反而可能让自己过的格外艰难。”布拉德利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是吗……”寒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怎么了?”布拉德利也用他那蓝天一样的眼睛去看了看天。“没什么,吃菜吧,这汤都快凉了。”看着这个正在低头吃饭留着半长不短乱发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布拉德利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感觉。他那没什么感情的栗色的眼睛看上去是那么深不见底。
你刚才到底在看什么……布拉德利一边把猪肉夹进碗里一边在心底默默问道。
一朵硕大的积云飘到太阳身旁,酒杯边的琥珀色反光像是被融化在桌子上一样骤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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