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本2 闹着玩（3）

【3】寒这才想起来自己起床后就没碰过电子产品，结果他一打开手机，各种热点资讯便仿佛要从屏幕里蹦出来。“惊！人类竟是外星移民末裔！”“外星人塑造今日人类！”“敌军上百巨型艘战舰已进入大气层！”“谈判破裂！人类将何去何从？”“外星人拥有维度武器，或将对地球进行降维打击！”各种垃圾新闻不停跳出来。寒不得打开他从来不碰的“皇宫百事通”，结果置顶的讯息同样让他傻眼了。

“艾国对外星侵略势力妥协退让，诺艾关系再度破裂。”

“总理已批准宣战，太空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寒不明白这宣战是对谁的，外星人还是艾桑利亚。点进去一看，发现两个都有。

昏睡中的船长被全息屏的强烈闪光给弄醒了。“发生甚么事了？”“船长，我们刚发现了一个奇观啊！”

“这种时候能有什么奇观？”“您自己看看吧。”船长抬头看向屏幕上截取的地球互联网资讯，随后便保持着抬头揉眼睛的姿势凝固在了椅子上，宛若一尊现代派雕塑。

“船长…这是前所未有的珍贵的文明演化研究资料啊！我象征明白联盟为什么要求我们保留这个文明了。在面对外星文明的入侵时，他们居然…自家爆发了战争？”

寒把手机丢回到桌上，再次走回到不断有声浪涌来的窗台。

有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冒着被踩成筛粉的危险跳上了被砸得体无完肤的跑车。他举起一个破旧的喇叭，刚一按开关，寒便听到了熟悉无比的抑扬顿挫的南方口音的呐喊：“砂糖桔三斤十块！”

拿喇叭的男人面露难色，用力拍了两下，结果这下连砂糖桔的声音都没有了。这可怜人对着人群嘶喊了半天，但他所有的声音都被沉浸在投掷游戏的无上欢乐的人群给吞没，寒在楼上只能看到他的嘴和鱼嘴一样无力地不停张合。

尝试了许久之后他似乎终于放弃了，拿着喇叭的手无力地垂下。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条状物，对准天空。

“砰！”一声枪响之后，人群顷刻间安静下来，一些拖鞋衣架塑料瓶尴尬地掉在地上，声音格外的响。

“听我说……外星人不是来开战的，他们的故乡毁灭了，流亡到这里是为了……”

“是来投靠我们的！果然我们泱泱大球的威名已经传遍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一个面相猥琐身材瘦小的眼镜男振臂高呼道。“这一定是我们伟大祖国的功劳！诺国人民万岁！”

伟大的人民们转向眼镜男，一齐举起手中准备投掷出去的东西高呼道：“诺国人民万岁！”

“请听我说——”放枪的中年男人准备再对天空开一枪时，发现手上的枪不知何时不见了。手无寸铁的他再次陷入了置身人海中却没人听见自己所发出的声音的窘境。

“他们是背井离乡的流浪者，只要我们提供一些资源就肯离开了，这样我们在宇宙中或许还能多一个盟友……”

然而这句话偏偏被人给听见了，眼镜男用拖鞋指着他，就好像法官用一把审判槌指向被告大吼道：“这家伙给外星人说话！要我们拱手让出资源向外星鬼子投降！”

“打倒人奸！打倒外星卧底！”中年男子正要张口辩解，一块拳头大小的铝合金就击打在他的脑门上。他从车上倒下，喇叭掉在地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尖叫。四面八方不断飞来的垃圾碎片将他缓缓地淹没。

寒不禁往后退了两步，他试图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倾听着四周墙壁般的声浪，惊异于自己此刻听觉的敏锐，他能清楚地听到玻璃不断被打碎，玻璃渣在地上欢快跳动的脆响，能听见“坚决保卫家园！”的震天咆哮中有人在啜泣，还能听到不知是谁在有节奏地敲打着什么金属制品，甚至能听到喇叭在地上滚动着发出的刺耳嚎叫。他静心聆听着那个用金属敲出的节奏，拍速在80—90之间，四四拍，寒不由自主地在窗台上用手指跟着敲打起来。

嘈杂的人声似乎也在应和着这个节奏，“打倒外星——侵略者——！！”“诺国人民——万岁——！！”金属的敲打是主节奏鼓点，玻璃碎裂是节奏加花，人的嚎叫是吟唱的主旋律，若隐若现的嚎哭是轻柔的弦乐，汽车防盗警报的呜哇怪叫是铜管和长号，而寒则只能当一个二等座的听众，他也很庆幸自己只能当一个听众。

疯狂的交响乐在几秒之内毫无预兆地提速。原本如墙一般的声浪慢慢崩塌并，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让人感觉像在犯耳鸣。声浪正逐渐崩塌成一个漩涡，寒觉得自己身处漩涡的中心。他双手加速拍打着不锈钢窗台，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从漩涡中解脱出来。无数嘈杂的声响汇聚在一起，寒在恍惚之中看见眼前的一切也都被卷到声浪形成的漩涡里，蚂蚁般的人群，蚁巢般的楼群，破碎的橱窗，伤痕累累的跑车，人群手中挥舞的各色物件，全都变成纷繁交错的线条和色块，纠缠着破碎着。

“嗡——”尖锐的蜂鸣填满了寒的大脑，眼前是万花筒般旋转跳跃的光芒，寒想闭上眼，但是光芒似乎就是从他脑子里出现的，不论怎样都挥之不去。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寒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当即被击碎。他的眼睛竟一时接受不了窗外的阳光。嗡嗡嗡的耳鸣也渐渐消退，寒低头看到自己的食指上有一道不知怎么搞出来的划痕。盯着血缓缓从伤口里渗出，寒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掏出纸巾把血迹擦干，食指上的微微刺痛让他想起了什么，于是他望向卧室里的照片墙，但看到上面寥寥几张照片时他又忘了自己想起了什么。

一架黑色的直升机在楼群间盘旋着，许多人的头发被下击气流吹得无比凌乱。寒希望这阵风能给他们的脑子降降温，最好那能吹清醒一点。

“广大人民群众们，现在是国防部总部长在讲话。”直升机下的扬声器功率相当之大，寒之前置身于声浪之中都未曾捂住耳朵，现在则不得不捂得紧紧的，国防部长的一句话就让面前的窗玻璃震了十秒有余。

“请大家保持冷静，作为一个合格的诺国公民，应当遵纪守法，遵守社会公德，自觉维护社会秩序…”经过三分钟的道德训诫后，国防部长话锋一转：“我可以理解你们的爱国感情，我们为这里有这么多的热情爱国民众而感到欣慰，但是爱国是要讲方法的。不能这样随意上街闹，我国宪法规定，公民有游行示威的自由，但是必须在不损害国家利益的情况下国家，集体和个人的利益的情况下……”

寒暗自感叹不愧是国防部长，三句话里有两句都是政治课本的内容。

“国家安全局与国防部已经成功破译 了外星人的讯息，目前太空军与空军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随时准备与入侵者展开战斗……”

人潮中发出振聋发聩的欢呼，竟一时盖过了直升机的扬声器。寒面前的玻璃再次哐哐哐震荡起来。

“艾桑利亚在地球危急存亡之时对外星侵略者妥协退让……”扬声器的音量居然还能再提升上去，上万人发自肺腑的欢呼居然都被压了下去。“妄图与外星人相互勾结共同称霸地球，并且将曲解过的宣战信息四处散播以蛊惑民众，其行为之恶劣令人发指。对此，我们同时也对艾桑利亚帝国主义宣战。请大家相信我们的人民军队，他们定然会不辱使命，为世界和平立下汗马功劳。同时，希望各位也为这场关乎人类命运的战争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首先，从各回各家做起……”

人群再一次爆发出欢呼，这回的欢呼相比要耗尽吃饱了撑着的人民们最后一丝过剩的能量。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啪嚓脆响。

直升机从楼群之间爬升起来，然后慢慢往南飞去。

人潮终于开始向各个方向散去，但因为各条主干道都陷入交通瘫痪状态，人潮的速度比起来时还慢了不少。几分钟后几个没了制服的交警回到岗亭里开始指挥疏散，就好像刚发生了什么重大灾难。只不过灾难来袭时人们都是在惊恐和无助之中慌忙逃窜，而现在这里的人们脸上则是满满的失落留恋和空虚，像是一个巨大的派对结束了大家该回家了一样。

寒在书桌前坐下，拿出抽屉里的暗蓝色封皮日记本。写了半小时后站起来往窗外一看，人群已经散去了大半。街道上布满了各式的垃圾，人行道上铺着一层闪耀的玻璃碴，一位店主站在玻璃碴上盯着自己的店铺发呆。引发投掷大战的那人正把丢到自家阳台上的垃圾分来摆放。之前丢酒瓶的大汉仍躺在他家楼下，白色的背心上有几个十分显眼的脚印。曾企图用喇叭来唤醒人们的中年男人还被埋在一堆垃圾之下，没被埋住的右手和左腿许久没有动静。那个喇叭还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蜂鸣。

寒想坐回去再补上几笔，但屁股刚坐到椅子上电话就响了。他转头去接电话，发现地板上有一个碎掉的马克杯。客厅里闪过一个灰白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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