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上）

富冈义勇睁开眼，听到周身嘈杂的声响，嘶吼的声音，刀刃与躯体碰撞的声音，和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

他又一次被鬼舞辻无惨甩飞到远处的废墟。左臂已经失去知觉，刀刃在战斗中折断，全身各处的伤口传递着痛觉，而他对疼痛却已经几近麻木。战斗成为身体的本能，似乎也只剩一股信念在牵引，不断地爬起后奔向敌人。每一次刀刃的撞击都像是哀鸣，血腥气在黑夜里弥散。

同伴们的处境也并不乐观，大多已经受到重创，身上沾满自己和其他队员的血，只还靠一口气强撑着战斗。

但只要还有一根手指可以移动，只要刀刃还未完全破碎，只要鬼杀队的宿敌没有尽数消灭，战斗就还未结束。

战斗到死亡为止。

奈何敌人太过强大，万鬼之王无惨，哪怕被五柱围攻也完全不落下风。鬼的身躯会不断修复，人类的伤口却只能一直累积。

撑到天亮。

必须要撑到天亮。

靠着身体本能的战斗记忆，各种招式早已纯熟。这样混乱的围攻，并不需要过多的思考。他的大脑里几乎空白，而此刻却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那个有着红色眼睛的少年，拼命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曾经只能勉强挥动斧头的小手，现在已经可以握住日轮刀替自己挡下攻击，那双红瞳中燃烧的火焰，哪怕面对上弦之三也不曾畏缩。

“我会保护你的，义勇先生。”

每次每次，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心中就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光和热。身体里一下子就有了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

那是他的光，他的太阳。

又一次挥下刀刃，却看到无惨脸上挣拧的笑，疯狂而可怖的笑声，尖锐刺耳。

“灶门炭治郎死了！”

他看向身后的废墟，那个有着红色火焰一样发色和眼睛一样的少年倒在碎瓦当中，紫红色的丑陋肉瘤取代了右眼原本的位置，另一只眼睛紧闭着，好像再也不会睁开。

“我的每一次攻击都掺有血液，和我战斗到最后的你们也会变成他那样”无惨依旧笑着，伸出一根手指，黑色尖锐的指甲指向炭治郎倒下的方向。

而此时义勇什么也听不到了。一瞬间的愣神，就被甩向远处的空地。躯体狠狠地摔在地上，却也无心察看自己的伤。只盯着远处一动不动的炭治郎。

心中燃烧的火，现在忽然就熄灭了。眼里也失去了光芒。想要站起来，想要握住刀，想要战斗，却什么力气也没有。

像一条搁浅的鱼，想要挣扎却无能为力。

意念还支撑着，却也只剩下空壳。身体也不听使换，四肢百骸传来破碎的声音。躯壳能够支持到现在已经超过极限，如今这具断了线的木偶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命运。

在意识完全消弥之前，义勇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炭治郎的情景。

也是这样寒冷的夜晚，少年挥动斧头拼尽全力将妹妹挡在身后。那双火红色眼睛里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冬夜。

雪地里燃烧的那一抹红色，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地烙印在眼底。

后来那少年在他的推荐下加入了鬼杀队，再次相遇，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他远远地着见少年挥舞着带有火焰的刀刃，为了救妹妹一次又一次冲向面前的鬼。

从第二次相遇起，他就想要保护眼前的少年，哪怕违反队规，哪怕失去生命，也要护住那个火红色眼睛的，名叫灶门炭治郎的少年。

太阳一样的少年。

也是从那一次起，义勇看到炭治郎对鬼的怜悯和温柔，对那只差点杀死自己的鬼，也毫无保留地想要给予温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只是愤怒着，愤怒于他所想要保护的少年。

太阳，会对周身万物给予光明，照亮所有人，温暖所有人。于是对于那份阳光一样的温柔，想要靠近，想要拥抱，甚至于疯狂地占有。

炭治郎就像太阳。

他不只一次地希望他的太阳只对他温柔，却害怕那双红色眼眸中出现厌恶，害怕那个发光的身影背对他离去。曾经他想要亲近的人，或是为救他而死去，或是厌烦于他的态度而离开。

富冈义勇并不是一个擅于与人相处的人。

所以许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

一直是一个人。

渴慕阳光的人，如果无法占有，那么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足以温暖。

可这少年不一样，不曾在意他的疏远，反而会主动地靠近，像一束阳光，不等他思考就笔直地照进他的生活。

倘若他是一只鬼，那他甘愿在这样的阳光里化作尘埃。

而今他的太阳，去了哪里？

义勇从回忆里挣出，听到周身的声音，像有火焰在燃烧，刀刃的碰撞，每一次都迸溅出火花。眼前恢复了视野，他看到一片火光。

他回忆里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爬起，独自与敌人交战。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他所想要保护的少年，正默默地站在前方保护他。

金红色的光芒从刀身发出，火光跳动，照亮了少年的脸，右眼的伤还没有恢复，左眼却还明亮着，像一团火。

火之神乐真的很美，每一次斩击都带动一圈光华，在夜里绽放。

像太阳一样。

天色已经微明，夜幕尽头发出一点光亮。

只一点，照亮不了什么，极微弱的光芒。

也足够了。

义勇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拾起被击飞的刀，踉跄着走向炭治郎。

五脏六腑都已经超过了负荷，残破不堪，疼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袭来，却无暇顾及。

只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是冬日里燃烧的火焰，是黑夜中升起的太阳。

在他面前一切都比之暗淡无光。

也是在他面前，一切都忽然有了光彩，温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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