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我的存在吧

入目皆是荒原，尘埃，尸山，火海。“对不起。” 尸山火海，何处吾乡。

我出生在屠戮时代末期。

自有记忆以来，我所面对的就是一个血腥，冷漠，人性全失的社会，礼乐崩坏，面目全非。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

人类的科技已经达到了顶峰。婴幼儿的栽培不再需要男人女人虚与委蛇，一个DNA克隆技术足以。

在所有人相互厮杀血流成河之际，我出生在Z国安全馆。

公元9999年，人类终于在第100次尝试寻找新家园无果后放弃，然后开始无理智地厮杀。

地球的大气层破裂，氧气一点点减少，河水里漂浮着各色污染物，大片荒地裸露，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臭。

致命的射线污染化学物质遍布全球。历史从未如此清晰地理解灾难和人祸。

人类并不打算合作。地球上的物资少得可怜，能活下来的才是天王老子。

起初，政府打算秘密划分人才等级，将底层无用的“垃圾”处理掉，结果被“见义勇为”者透露了出去。

一瞬间，大批人民暴动了。

他们怒骂政府，痛斥社会，游行，丧心病狂的攻击。

像野兽。

政府？秩序？良心？道德？

这种东西，在涉及自己利益时什么都不是。

这些都是我从历史书上学到的。而那些口口声声声称个人利益至上的狗屁观点，则是我在政治书上看到的。

从乱世到和谐人们用了数千年，从和谐再到崩坏人们只用了百年。

越活越回去了。

人们似乎总喜欢给自己的行为冠上一个高尚的名义。

他们称这个时代是为了迎合地球的现状，屠杀是为了人类的发展。

为了更好的粉饰太平，他们决定将新生的婴幼儿安置在各国的安全馆，将其抚养至18岁。

然后放出去，面对一塌糊涂的世界。

巧了，昨天我刚刚过完18岁生日。

顺带提一句，在我的生日晚餐中，我下了一把毒，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同学痛苦的死去，看着老师鼓励欣慰的眼神。

我跟那些野兽没区别。

*

安全馆距离城区很近。我连夜赶路去Z国安全城。

安全城是目前人类能居住的唯一据点。由于污染，大部分的土地都具有严重腐蚀性，只有穿着厚重的钢甲才能行走其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安全城外堆满了尸体。而我凭借着一把藏在袖子里的激光枪，和一张看起来稚嫩无辜的脸混了进去。

安全城内人不多。大多人都死在了来的路上，或死于同胞的枪杀毒杀活活打死，或成为了变异兽的食物。

活着在这个时代成为奢望。

安全城内给每个居民分配为数不多的粮食，种子，土地。看似自给自足，实则危机四伏。

解决了第七位偷袭者，夜色已深。

从记事起我就每时每刻面临着大小危机。你无法想象，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孩子拿着染血的刀子恶狠狠的模样。

我在这种环境长大，内心早已腐烂的恶心。

而我一贯的打算是，先发制人。不知道是今晚的第几个死者，我浑身上下尽是鲜血。

这个时代应该是属于我们这些长于安全馆的孩子的。毕竟我们从小所接触的便是如何杀人杀人再杀人。

次日城中集合，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和一张纯洁不谙世事的脸去了。果不其然，城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矛盾彻底激化了。

人与人之间本就没多少信任。

我活到了最后。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们到死都没想到，我这个看起来孱弱的会是最狠的那个。

轻敌的人总是死的最快。

*

发出去的信号已经1年没有收到回复了。

我终于确信，这片土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一年，我先后去了各国安全城，入目皆是废墟荒城，空无一人。

网络还能用，我毫无羞耻心的搜刮死人的手机。充电的东西已经找不到了，没有人，网络成为了我唯一的消遣。

曾经的小说漫画还挂在各大网站上。可从此以后浏览量变成了永恒的0，要是被那些日夜加班的编辑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翻微博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ID。即使是在屠戮时代末尾最残酷的时期，他都优哉游哉的发着信息，一直没有间断。

我终于确定，他是我在地球上最后一个同胞。

我格外热切的黑了他的地址，惊奇的发现，那个地方居然是Z国安全馆。

馆内设施跟以前无二，只是少了几丝人气儿，干净安然的不像话。站在这样的地方，我几乎觉得自己满身狼狈。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黑发少年，僵硬的打了个招呼。那人我实在是熟悉的不得了。

同班同学，一起长大，他是个同性恋，还喜欢我。

最后我明明是无差别下毒，他怎么没死。

他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大概就是当初的饭菜他没吃，然后又杀了安全馆内剩余的人，一个人霸占着这里。期间，进攻者来一个杀一个，尸体都丢到了安全区外面，被腐蚀掉了。

我以为他该是怀着怨恨的。

不过他比我想象的要大方的多，做了一桌子热菜款待我，像是一切不愉快都没有发生。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Z国菜的味道，比那些压缩食品好吃了不知多少倍。我狼吞虎咽，几乎要掉下眼泪。

然后我就中招了。

他居然学我在菜里下药，只不过下的不是毒，而是……那种东西。

醒来的时候他安静的睡在我旁边。因为中了药再加上心里的怨恨，我发了狠的折磨他。大概是因为疼痛，他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猫咪，格外可爱。

大概是脑子有坑，我居然伺候他吃完了药。沉默的坐在他旁边，我觉得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还有……

这个世界上，实在是不需要两个懂得杀人的机器。

我一向挺理智的。

于是他醒来便面对着冷冰冰的枪口。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看他的表情，似乎快哭了。

“我就一个要求，能不能，不要把我的尸体丢到外面？”他沉默半天，竟然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破天荒的，我产生了一种叫做好奇的情绪，“为什么？”

“我想在这世上留下一点痕迹。”他这话太傻，几乎让我产生了一种冲动。想笑，又想哭。

我收回枪。

“不杀你了。哪有这么无情。”我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站起身，“你去给我做顿饭，然后做我男朋友，我就不杀你。”

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有些着急快活的点头，“好！”

他艰难起身，披好衣服，姿态有些奇怪的走向厨房。

“砰”！

像是一只噬人生命的怪兽。

但于我，不过是又有一个生命败在手上了。

仅此而已。

血从他的后心汩汩冒出。

我仿佛能看到他心脏在不甘地悦动。

就算死，也不能把床弄脏了不是？

血流了满地，热乎乎的。

*

我丝毫没有愧疚地霸占了安全馆。正巧手机没电了，我便去搜他的身，如愿从他兜里摸出了手机。

奇怪，居然没有密码。

这都什么年头了，他的手机还像个老年机。唯一时尚点的是微博，除了微博，只剩一个“相册”。

他的相册里有两个文件，名字都叫挚爱。

我好奇的点开第一个，被里面的照片惊住了。好漂亮的景色，碧海蓝天，芳草青玉，桃花灼灼，阳光灿烂。

这是……原来的地球？

唔，好像在历史书上见过。但都比不上这些照片好看，上面有很多古人类和没有变异的动物，看起来快快乐乐，一片祥和。

原来人类之间不止有厮杀和算计啊。

眼中有些湿润，我第一次理解“美哭了”三个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震撼，后悔，宁愿拼尽一切的向往。

我又点开了另一个文件。

不出意外的，是我的照片。大概是用了PS技术，照片上我和他两相依偎，站在古地球的美景中。

美的醉人，误此一生。

我觉得他大概是个恶魔，在照片上下了诅咒。我承认，这几张照片几乎给我留下了阴影。

因为我居然用了半个月时间驾飞船环游地球，发了疯似的找照片上的东西。结果入目皆是尸山火海，如处地狱。

半个月，像是蹉跎了半生年华。

没有欢歌笑语，没有万家灯火。

我活着，真的只是活着而已。

其实这样挺没意思的。

从小在安全馆，我接受的教育便是“人最不应该放弃的是活着的希望，哪怕是牺牲他人”。但现在我忽然觉得，他们说的。

都他妈是狗屁。

我后悔了。

*

我将他的尸体放进最新研制的黑金盔甲里，兀自笑着。够气派，够拉风，他应该会少怪我一点。哪怕一点点。

我在他的盔甲上写字。感叹着，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想用A4纸来写点什么，都不知道造纸术是个什么玩意儿。

新人类还不如古人类。

我将他包裹完好确保亿万年都不会腐化的尸身安放在安全馆的床头，然后跪下，磕了个头。

这简直有毒。我应该配个音乐，再叫一句爸爸。

然后，我缓缓脱下了身上穿的盔甲，走出了安全馆。

四周皆是荒原，尘埃，尸山，火海。

人类果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我感觉我的身体从脚开始逐渐腐蚀。很痛，贯彻灵魂。

或许这片土地曾经有的文明永远不会再被知道了。

就此中断。

地球，忘记人类吧。

对不起。

后记：

“我去，这，这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还是神？？？”

我盯着手机上的新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看什么呢？还不快去写作业？”妈妈严厉的声音从厨房响起。我吐了吐舌头，默默将网页转发给她，放下手机。

不一会儿厨房也响起了尖叫。

今天的晚饭没有吃成，原因是妈妈将洗洁精倒进了锅里。

但谁也没有在意。

远古地层居然发现了一个类似于人类的化石。不，甚至用类似都难以形容，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人类。

亿万年前的人类。

所有人都这样疯狂的觉得。

科学家将结果汇报出来，举世震惊。研究显示，这个生物身上所穿的是一种防辐射防高腐蚀的防护服，那是一种远超人类的文明。

人类对于宇宙的认知进入了新纪元。

无神论者觉得，这是远古人类，后来因为灾难灭绝；宇宙爱好者认为，这是几亿光年外的外星人不小心来到地球。

而我觉得，这一定是传说中的神，为了创造世界耗尽了能量，将自己埋葬在了自己热爱的地方。

挚爱的地球。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那盔甲上应该写着字。

妈妈嘲笑我看小说看傻了。

我没有反驳。

如果我不是社会主义好少年，都要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那个神。

总是梦到一只白净的手哆哆嗦嗦的在漆黑的盔甲上写字。

四周是荒原，尘埃，尸山，火海。

落笔之处，字迹黯淡。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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