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受尽屈辱,活得像条狗。如今终于成了最尊贵的人,却偏偏喜欢上了我,还是活的像条狗。“兜兜转转,一样的命运。”
我被灭国了。就在一个月前。
大抵是子时夜浓,我睡的正熟,毫无挣扎的便被几个宫女太监架了起来。皇宫走水,一队铁骑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闯进来。
北国易了主。
曾经的皇帝,也就是我被囚禁朱墙深深之中。
这该是这世间最大的羞辱。
反贼打头的人笑意猖狂,一身玄色锦袍,玉带系发,无端尊贵。
他步步踱到龙椅前,没有着急落座,而是用洁白的丝帕细细擦拭,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然后他转头,笑意盈盈地说了四字,“北国没了。”
我从未想过一句话可以敲断一个人的脊梁。
那人我认识。不仅认识,还有些渊源。
将军府庶四子,出生恰逢先太后病毙,被先皇怒骂不祥,险些被溺死井中。
即使命大活下来,成长之路也颇为坎坷。简单来说,下人们不把他当主子,少爷小姐们不把他当人看。
他们拿他当条狗。最卑贱的狗。
这人从小就好像没什么尊严脸皮。为了一块吃剩下的饼,他可以装傻充愣的在地上爬,给他那些嫡出所谓的兄弟姐妹们学狗叫。
狗都比他活得有尊严。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一次将军府的宴会。作为太子的我受邀参加。
宴至一半,忽然想上厕所,便独身一人离开。结果就在后院的池塘边,发现了跪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一席破旧衣袍,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无助痛苦,看起来楚楚可怜。不过现在想来,那些恐怕都是装的。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粉衣少女,正恶声恶气的对他说着什么。
那少女就是母后为我定下的太子妃,将军府嫡长女。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轻咳了一声。那女孩儿就如同变脸似的,羞涩的跑过来挽住我的手臂。
就像一条毒蛇。
我唤了几个小厮把少年抬回屋。少女虽面露不愉,却没有阻止。
那少年却不发一言,未等小厮搀扶便兀自离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而再一次,便是五年后,少年战功赫赫而归,一举取代了老将军在朝堂上的位置。
世人称他鬼面将军。
*
他最终没有杀我,而是选择将我囚禁起来。
大抵是为了羞辱我,他大张旗鼓地命人修建了一座“承欢阁”供我居住。
阁内温香软玉,阁外寸寸成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照理来说当年我好歹还帮过他,感激就算了,总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后来转念一想,要不是因为我父皇的一句话,他这么多年就不会这般悲惨。想来这恨是针对我们一脉,而并非我一人。
想明白这点,我释然了。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百姓们从不关心在位的是谁,只要胸怀天下,那都是他们的好君主。
所有人都以为曾经的皇帝死了。殊不知,那位被天下女子憎恶的“贱货男妃”就是我。
是的,在他登基前便有人劝他纳妃,可是他却以后宫已有佳人为由拒绝了。
有心人去打听才发现,原来获得他恩宠的竟是个男子。
这些都是他有意透露出去的。
他一点尊严都不肯留给我。
这些日子我日日在等待死亡,结果等到却是他假意的示好。
我理解不了他。
*
他待我还算不错。
名贵珠宝,天价字画,不间断的往我宫里送,但是人却很少回来。
我对这种情况喜闻乐见,巴不得永远不见他才好。
宫人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带着一股鄙夷。其实我都瞧不起自己。
国家亡了,宫妃毙了,只有皇帝还活着。活下来的偏偏是最该死的人。
我没有想过自杀。不管是缢死毒死溺死割腕,都太疼。
我受不了的。
可是那夜他留宿下来,抱住我倒在床榻上时我才明白,这世间最疼的从不是一个死字,最屈辱的也不是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而是有些人他偏要让你活着,不是他想,而是要折你一身骨头,如跗骨之蛆,麻木恶心。
我幼时身娇体贵,一身皮囊没留下半点伤痕。可如今满身痕迹,舔抵伤口的只有自己。
太可笑了。
*
他封我为妃。柔妃。
去他妈的柔妃,老子当年在战场上御驾亲征,谁不是夸个“皇上威武”?
只有鬼面将军嗤之以鼻。
我当年就该杀了他的。
我没有,所以现在换他来折辱我了。
他把我曾经的皇后也就是他的嫡姐送去了军营。那种地方怎么是女人去的了的。
我跟他打商量,“你让皇后回来吧,让朕.....我上战场。我好歹也曾杀过敌人。”
他身形一顿,冷笑,“就你的身子骨,若你不是皇帝你当年就会死在战场上。别人夸你一句,你就当真了?”
他说的也对。只是曾经名满京城的少年君主如今变成被春闺少女痛恨的存在,实在是荒谬的很。
*
堂堂新帝亲自为我下厨。
细致的糕点,做成狗头的模样摆在桌上。甜腻的香气惑人。
他从小在那种环境长大,脸上的笑容总带着点刻意的谄媚,即使现在成了皇上,一笑起来还是很奇怪。
“皇上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吗?”他单独跟我在一起时说话倒是有点人样儿。
“怎么了?”我漫不经心。这是个送命题,但我偏不好好答。
他顿了一下,“当时我吃的都是剩饭,唯一一次品尝新鲜的糕点,还是太子殿下差人送过来的。”
我觉得好笑,沉默。
待到酒过三巡,看他的模样醉了一半,才终于问出口,“我既然不曾对不起你,你为何还要这般羞辱我?”
或许是喝了些酒,他的脸微红,眼神也有些迷茫,“没有羞辱你啊,你现在....很尊贵,很有钱,除了我,没人敢欺负你的.....”顿了顿,他笑得傻呵呵,“我也不会欺负你。”
所以你现在很幸福的。
我觉得他简直无可救药,“你说是当个狗屁妃子好,还是当皇帝好?”
他没有回答。也回答不了。
说到底,我一个手下败将亡国奴,实在没有理由质问他。
但没道理他把脸凑过来,我还要亲一口。
不仅不会亲,我还要一巴掌打醒他。
*
我花了半年时间勾搭上了朝中的新将军。
话说这将军其实进不了后宫,但奈何皇上宠我,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每月准许我出宫两次。
我毕竟悉心呵护着长大,凭借一副好皮囊,想勾搭上一个军营的汉子实在是太容易。
每次回宫,皇帝都会把我压在身下,抽着气,像狗一样埋在我脖颈里闻味道。
我笑着推开他,“你不信我?”
他深深的看我几眼,才郑重点头,“我信你。”
可是那眼神太可怕,像是要吃人。我微微瑟缩,他就又扑上来撒娇,抱住我不放。其实他这人挺可怜。小时候受尽屈辱,活得像条狗;好不容易出头了,却偏偏喜欢上我,还是活得像条狗。
兜兜转转,一样的命运。
他问我,“你看得起我吗?”
我推开他,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可是皇上,这世上还有人敢瞧不起你吗?”
他沉默的看着我。这种沉默很压抑,我皱眉,“你什么意思?”我这个人很会顺杆子往上爬。他对我好,我可以真的翘尾巴给他看。
他的手指轻轻触上我的脸颊,声音迷茫的,像是自言自语,“当皇帝跟我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我一点也不开心。”
我沉下脸色,甩开他的手,嘲讽笑道,“你这是在嫌抢过来的东西不好?”
“.....”他垂下手,毛茸茸的脑袋凑到我身前,像一个无辜的孩子,“我曾经一直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做这世间最尊贵的人。要让那些欺负我的人也像曾经的我一样在地上学狗叫。这样就没人会看不起我了。”
我别开脸去,“现在不是已经没人看不起你了吗?”
他茫茫然的看我一眼。眼眸清晰的我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只是敷衍地把他推开。
殿内熏香缭绕,时不时有炉火噼啪。快入冬了。
*
新将军也是在一个子时带兵进入皇宫,打的依然是“清君侧”的名义。
这下子,全天下都知道我这个前皇帝还活着,成了灭国仇人的妃子。
我怀疑是他在报复。
那一夜他在我寝殿休息,而我提前命人锁了殿门。
谁也逃不掉,通通成了又一个新皇帝的阶下囚。
其实他有禁卫军在宫内,他可比我聪明多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半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铁打的妃子流水的皇帝。我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君主彻底变成了少女口中的“贱人”,居然先后嫁给了两任皇帝。
而他不日便要被处死。毕竟不肯卖屁股的总是比我这个贱人死的早。
我身着华丽的宫服立在牢门外,高高在上的看他。
不过半日不见,他已然遍体鳞伤,形容枯槁。无力匍匐在地上的样子,像一条狗。
不,狗都比他有尊严。
“你后悔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样一句话。你后不后悔,亡了我的国,折了我的骨。
“后悔了。”他裂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想让你看得起我的。可你一直没有。你.....”
你都恨死我了。
他的眼神太悲哀,我近乎仓皇地逃出大牢。他一定是在演戏,他这种出生低微的人,一向.....一向是擅长演戏博同情的。
第一面博同情,以后的每一句话都在博同情.....
博什么同情。
博的是爱。是一个冷血的人的一点点施舍。
行刑的那天我去看了。
锃亮的刀锋,血溅得很远,像极了那天我被灭国的满目鲜红。
围观的百姓有的唏嘘有的害怕有的掉眼泪,只有我面无表情死人脸,眼圈都没红。
新皇帝调笑着说我冷血。
他还真说对了。
我这个人,从小就冷血,那个少年是我第一个主动关怀的人。关心他是鬼迷心窍,欣赏他是猪油蒙心,喜欢他是闲的难受,后悔.....
后悔是真的后悔。
或许我该留他一命的。
留他来陪我,就不会那么没意思了,没意思到第一次懒得考虑死到底有多疼,多不体面。
我慢悠悠地吊起白绫。
活着还是算了,疼就疼点,不然真的要被京城少女指着脊梁骨骂贱人了。
贱是真的贱。
我认。
骨头软了一辈子,最后还被人掰折了,放在温水里暖着。
比呆在自己身体里舒服。
嘶,脖子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疼。我以前怕的没错。缢死的模样,估计跟狗差不多。
狗都比我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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