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芳香,海天清气,轻盈浅淡。绝情殿每日晨起的时光。
花千骨却另有一番心思。她是欠师父的当偿还罢,如何有师父失去记忆,她却要如常应对的一天!
幸而不是师父又用什么奇法为她换命。她是彻查了足足一月才敢相信!
只是一道寻常之劫,师父要短暂地丢失一段最重要的记忆。
最重要的是她!师父,你终归不能忘了我!
师父记不起她了……多么可怕!但她不敢延宕,早早去师父处请安。
“弟子花千骨请师父早安。”恭恭敬敬行了礼,老老实实报上姓名。
不敢抬头又很想抬头,不知没有小骨的师父会是怎样的?和最初那样?
“你下去罢。”来不及设想一番,就听到师父那冰玉之声,比往日是少了暖意。她心中如何凉了几分。
师父,小骨想你!
却不敢多想,赶紧退了出去。
师父要几时能恢复记忆啊?为何有这样稀奇古怪的历练!师父吩咐她的时候全然不担心,只说过不了多久自然就会想起一切的。可是她问师父能不能想起前暂时躲起来,师父却说不可以。
她去了桃林练剑,却时时刻刻看着师父。师父让她佩戴白石。白石上施了法,自然能看到师父在做什么。
这倒是不寻常。平日只有师父观微她的份!
师父果然去了书香阁查名册。绝情殿师父的名讳下赫然写着“花千骨”三字。师父目中一转,深浓了几分。也不知师父在想什么。师父若不说,真是不容易看出来!
师父从书香阁又径直去了销魂殿。儒尊一副有备而来的姿态,轻轻摇着折扇:“二师兄,不多时你就想起来了。二师兄你别这样看着我啊,徒儿等着你回去管教呢。我迟点过来喝茶啊!”
儒尊!师父这件事只和你说了,你竟然急急让师父回来管教我,你……你是等着看好戏了!
赶忙不再看师父,专心练起剑来。
“手上太紧张,出剑不灵活。”桃林中传来师父的声音,冷冷的,好似瑶池一句“我从不收徒”。
“是,师父。”收回手中剑,躬身一礼。
如何能入师父法眼啊!不能紧张,要尽力使出最好的水平。
师父看着她的目光有格外多的审视。她知道师父是在费力地想自己是否有个徒儿,但何尝不是查验她的修为。
仿佛回到拜师前,要用尽心力,得到师父青睐。
她自是平日训练有素,练着练着也就不再焦灼这件事,手上也从容了几分。恍然看见师父侧容,似点了点头。
她心中一喜,就听见师父道:“尘中剑法。”
师父……为何你选最难的来考察小骨!
尘中剑法变化千万,意在尘外修行最高处,当可领会尘中,居而不囿,超脱凡尘又大爱苍生。此剑法对功底和悟性要求都极高,可谓是本门从最难修的功法。
前阵子师父就嘱咐她练,她畏难却拖延了些时日。没料到师父虽是不记得,却胜似记得了!怪她自己……
师父倒是确信她修过这套剑法!山中弟子有此修为和机缘的本不多。
“第一式就不行。再练。”
花千骨回剑重来。她也感觉得到。功力不到,这套剑法是要漏洞百出的。
第一式玉壶天地要有划开红尘、独得清幽之境。她心中想了一遍,再出剑。
不行,只讲力道了,失了柔韧。再来。
不行,手上轻了一点,应当再向外半寸才是。差之毫厘就谬以千里了!
不行,脚下不够稳,是凡人的跌跌撞撞。
…………
师父始终没有说可以通过。便是她也觉得不够。
“去喝口水。”
啊?师父……师父不记得她,却还这样细心。她刚才不过是轻咳了一声。师父若不说,她也不觉,是有些口渴了。
师父总是这样仁慈!或许是,虽然不记得,但师父还是感到小骨有几分亲切?
师父的瓷器一色净白。清水淌在师父指尖,白衣和器具,皆是冰清玉洁,两个瓷杯轻碰,发出洗心之声。这一直是师父的世界,她竟能走入,这是何等神妙!
“师父请喝水。”双手奉给师父。
师父点了点头,她余光看到。师父眼中,是否有一丝暖色?
寻常喝水的动作,也如白玉雕塑一般完美。
不敢多看。师父已是饮尽了水,她也赶紧去就那瓷杯。还要练功。唇齿轻触师父的白瓷杯,甘霖化入,又险些忘却时间。
“第二式。”
大概练了上万遍,听到师父这三个字,汗水几乎要绽开心花怒放。
可是天都要黑了……
第二式使出来,就看到师父摇头。夕阳下白色的身影也成了暖色,她瞬间有想哭的感觉。
不是哭此时师父不记得她、待她格外严格。她只是想哭,哭这美好,如何选中了她,让她在夕阳落下时仍留在他身边。
“二师兄,她练了一整天了,也该用饭了。”
儒尊紫色的袍子闪着浓重的光。花千骨借机换了口气,才感到好累。
“师父,我去做饭?师父平日都和小骨吃晚饭的……”
这样说不对么?
师父听到“小骨”二字时眼中一动。师父你是想起我来了?还是小骨这样自称太过亲近?小骨是习惯了……
师父点了点头,她觉得这点头格外缓慢。
“小花花,记得做师叔的一份啊!”
她在厨房也时时看着师父。
“你这个徒儿如何啊?”师叔随口说说一般,可眼中锐利。
“老实,肯下苦功,尊师重道。”
儒尊收了扇子,拊掌大笑,仿佛是来不及摆出优雅的姿态。师叔你每个字都解成了旁的意思!师父说得不错啊,就算没有那一层……
“你笑什么?”师父似有疑惑,却极力不表现出来。
“等你想起来,就明白我笑什么了。”
师父蹙眉,依旧不语。
“你就不觉得,这个孩子很是熟悉?”
师叔凑近了几寸,花千骨也不由竖起耳朵。师父会不会觉得她熟悉呢?她第一次看到师父,就觉得似曾相识啊。
可师父还是不说话。她急死了。待师父恢复记忆,一定要亲口问师父!
“你这样逼着她,不怕她受不住?她小小年纪,有如此修为,已殊是不易。”
“既是我白子画的徒儿,自然受得住。”
师父这句话很有几分不满,是对师叔,还是对她啊……
“看来你对她还是很满意啊。”
师父又不说话了。以师父一贯的审慎和少语,记不得的事,自然不愿意多说。可儒尊恨不得引师父多说几句。
“小徒儿做得一手好菜,所以师兄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也愿意用餐了。”
师父脸上疑虑更甚。儒尊你别说话了,万一师父怪罪下来……
“她喜欢做什么,自然可以随意。”
师父,你不记得,也对我这么多宽容!师父就是好师父,不管徒儿如何……幸好徒儿是我!
“你以前除了修行可没有任何爱好呢。”
师父……是这样的啊?应当就是这样!
“我是我。她也没有修行不认真。”
“师兄的资质和用功,可都要比……”
“师弟,我的徒儿我自己知道。她做她自己便好,不用和我一样。”
师父……她抹了抹泪水,可不要滴落到菜肴里。师父这样维护我,即便我不能达到你的要求。你也从不是用那些要求来强制我,总鼓励我走出自己的道路!师父一直如此,小骨……太幸福了!
儒尊不再说话,打开折扇,怡然自得中,是心服口服。
晚餐时师父依旧每道菜肴都要品尝,吃了稍许就看着她吃。她不敢抬头,吃饭和练功一样认真。
总算吃完了,将碗盘收拾到一起就要退出去。
她怕什么?师父不记得她还待她这样好!难道她不和儒尊一般,好奇一下这时的师父……不去,她不是儒尊,她不敢……
“小骨……”
猛然抬头,师父唤她名字唤得那样熟稔。记得不记得,都不重要了。师父就算迟一点想起来,温情和教导,她一样都不会缺少。
“请师父吩咐。”捧着叠放在一起的杯盘狼藉,心绪却工整。
“练功和烹调,都不需要有多余的心事,从心而行便好。”
“弟子记住了,谢师父。”躬身行礼。
师父都感觉得到,她怕师父不记得她,不悦纳她,就不知如何做自己了。师父却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要怕,做自己便好。
她和着水声轻轻哼唱起来,碗筷干净了,心中更轻快,一无烦恼之尘。
月色中桃花精常是窃窃私语。她轻声走过,不想打扰了,也不想搅动心中的宁静欢喜。
“小骨……”
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声音。
“师父?”
月下看不真切,晚间海水的清气染上暖暖的桃香,师父周身依旧纯白,仿佛过去千年。
“师父想吃桃花羹。”
“师父,我现在就去!”
那日师父回来,她练功走火入魔,师父救回了她,也是淡淡留下这一句,比未见日子里所有的思念都要深。
“师父,你想起来了!”
师父轻轻牵住她的手,比海风轻,比月色轻,却和这沉浸的桃林一般,她走不出去了。她一辈子,也不想走出去。
“明天再去。”
“好的,师父!我今天没做桃花羹……”
为何不做呢?可能不想刻意提醒师父,她希望师父自己想起来。
“那师父,你有没有觉得我熟悉?”她忽然想到,抬眼便问了。问出来就低下了头。
师父也会和她一样罢?
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三生石……师父,你记得我么?
“小骨,这些日子师父让你练的尘中剑法,你不记得要练了?”
花千骨丢了魂一般,立刻站直了,却禁不住双腿发抖。
“师父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就去!”
师父想起了,什么都想起了!她不能逃避,她本来就不能。
“明天去罢。”
小骨吓成这样,他又好笑又心痛。练剑是不该忘了,但小骨今日也练了一天了,也定然有反思,他不想再责怪。他只是不会答小骨的问题……
“小骨,是很熟悉……”师父也感到熟悉的。你本来就是师父的小骨。师父无论如何也不会错失你。
“师父,我错了!我剑没有练熟……我再也不会了!”
白子画啼笑皆非,小骨满心都是要熟悉剑法了。师父是说,师父看到你,感到熟悉啊……
小骨整个白日都满怀心事,想着师父几时记起她来。但她能感到师父的用心,一时半会即便想不起了,也不会忧心忡忡。
可是师父一问剑法,你却……这修行便和师父一般难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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