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终于回来了!你将弟子派下山去历练,竟是书信也不寄来一封!”
小骨风尘仆仆,神采奕奕,他心头一暖。他何尝不想念小骨?回来这一刻,才知道有多么想念。
派她下山,为应一劫,对小骨、对风希、对风万翔,皆有助益。
也是小骨最艰险的一关过去了,他可以暂时放她离开身边。不,不是离开,不是放下。离不开,放不下。只是小骨需要历练。
“师父若和你通信,你定要分心,会整日想着如何同师父写信。”
小骨脸上一红,低下头来,眼中闪着光,似是不甘这娇羞。
“这便回来了,你可以详详细细和师父说一说。”
“和师父汇报,自当详详细细,徒儿岂敢隐瞒!”小骨调皮地答着话,恭谨比这戏谑更自然,她眼中的闪光灼热了他的眼帘,直透心中。
摸摸她抬起的小脑袋。小骨说说笑笑,也是确信师父的爱护。念及他心中活水意暖,涟漪微醺。
“师父,小骨下山前,闵沧蔚就来找过小骨,我知道她是想和我们一起去。我记起师父说的,害怕我阻拦不了她,会心软……就重复师父的话:知你是可以引导帮助之人,但是需要他自行面对。她……她很让我吃惊,并不害怕说出她是和……是和风希……相爱的。”花千骨慢慢说出最后三个字,越发轻细,也不敢看师父。可师父什么也没有说,周遭的气息都毫无变动。
“我记得师父叮嘱过,不要再多有同行者。其实也不知道师父的用意,但师父定有用意,我终于没让她同去。我和风希在山门会和,风希见我就说……说……”这如何说啊!可是师父平心静气得和消失一般,消失得无处不在,她只能继续道,“我想过,你和尊上虽然是师徒,那也不过是常人这样理解的。他教导你关怀你,你敬重他跟随他,并无任何不当。我和我师兄就这样。”
竟然没喘气就说完了。她自然不敢看师父,但师父如何不让她紧张?可是却是不紧张。她知道师父在听,认真在听,却一切只是听取,没有任何评价,这如何让她很是轻松?
“我赶紧和风希说,尊上是师长,不是你我可以讨论的。风希也就不再说这些了。我很担心一路上看到他都要很难堪,却是没有。他是个奇怪的孩子,和别人不同。”
师父依旧没有说话,更没有说什么不好。花千骨渐渐感到自己说什么都很自在,师父一切都接受,她全然放松,在回忆中细味每一处,仿佛是一种独特的冥想。
我见到风万翔他们,就听他们一句接一句地责难起人来。
风万翔说他父亲,我听了几句才知道说的是谁。只是说“他”如何如何,原来只称父亲为“他”。说起父亲的职位,在仙界的地位,满是嘲讽。对母亲却格外尊重:虽然母亲其实是个没有多少修为的小妖,修心却高。
我还在想,矛盾这样不能化解,实在是个难题。桑荑公主即刻接道,是的,只有皇权,没有亲情。
看来这个难题人人都有。
风希已然义愤,宣判死刑一般地说,他们都不配作父母,我父母也是,多亏我师兄。
每个人都说完了。小小的房间哪里装得下这样多恨意!我只能请大家都不要哭闹,冷静下来,弄清情况。
可是他们真的不够理解罢?他们看到的确是如此。我也无法劝。
他们都不冷静。我只希望他们能心平气和一些。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到。有身孕的桑公主动了胎气。我没想到几句抱怨会闹到这一步。
风希抬手就要施法,其实我也想……却是风万翔阻止道:你不能用仙力救治,你会被处刑。
风希大喊,这刑罚不讲人道!
风万翔此时还是沉得住气,他和风希解释说,这正是人道。凡人生育当经大苦痛,非此不能得生。不是仙力可助,违背人道则必有后灾。
他是因为这个原因,害怕灾殃。
我很惭愧,也是担心。
两人不善生计,日子过得贫苦。现在两人都不能干活了,我就想起用他们的小屋开了个小店,每天烧菜,让风希招呼客人。
银两倒是有了,可是用人间的方法,大夫终究是无力。他们一个个摇着头出去了,留下更多的恐惧。
风万翔劝说公主。公主念着怀中骨肉,和往日不一样了。终于他们决定请御医。
幸亏及时,公主的哥哥也很是肯帮忙,公主调理得不错,孩子顺利出生了。
过了几日,桑荑公主母亲的婢女找到她,和她说了许多话。我们所有人都在场,很是惊奇和受益。
“你父皇已驾崩,你皇兄嘱咐的,要给你找最好的御医。其实你不要怪你父母。你父皇很爱你母亲,可惜没有生下皇子,不能立后。又因宫中谗言,从此怨了对方,一时疏冷了你这个女儿。你被发疯的宫女带走,但你父亲暗地里关心。所以你着迷奇门遁甲,作为公主本不能容,却也暗中包容,还嘱咐你皇兄要保护你。”
我以为每个人都有力量做出选择,保护重要的人。可是……原来皇帝对感情也会无力,更和常人一样,战胜不了误解带来的怨怒和疏远。每个人都是力量有限啊!
风万翔突然和我们说,他也收到家信。他父亲逢劫将死,愿见儿子一面。他一口拒绝,一心陪着妻子。直到孩子出生,看到许多不易,一个人的难言之隐,他终于理解。
可是他没来得及见上父亲一面。拆开父亲留下的信,整日坐在屋中,不和我们任何人说话。风希却坐不住,大喊着就不能生前领悟!
我努力去劝说,可我也不会说……我说,不可沉溺自己的的受苦和幻想。风希父亲也是不能生前领悟。人世艰难,不要对人要求太高了!
虽然他们的亲人不够好,但是也是尽了他们的可能。如果要十分好才能爱,如果要爱里没有一点私心,这个世界就要冷硬无情了。
我们都有做不到的啊……
我们宽容理解的,不应是我们未能成为的那个神祇,而是我们共有的弱点。我们都是人。
我们渴望尽善尽美,最后容不下任何人,容不下自己,反是做下残忍的事……不若多一些谅解,各人尽了力,尽了义,便是福报,便是正果。
尽善未美,诚然是历练的题中之义。
“师父,小骨有几分领悟,可风希还是不大能接受……小骨也不会解释……”
花千骨方才还说得投入。但何尝不是她自己领会了,心中通彻,其实她只是沉于一己之悟之幸。
师父遣她下山,有引导风希的职责。她完成得却不尽人意。
“小骨,如你所悟,尽力便好。你也是固执的孩子,那时师父也和你说不通。就如你和风希讲道理一般……”
白子画想起很久远的事,如在眼前。那时的小骨,可气可爱,他愿一次次描摹。小骨画了很多次师父,师父却只是在心中画你。每一笔,都深深刻在师父心中了。
花千骨低着头红着脸,想笑又觉得愧疚,想做一番反思,又禁不住心头暖流。终于只是羞羞怯怯看了师父一眼,唤了一句“师父”。
“小骨。”一声“师父”,一声“小骨”,百年间熟稔的问答,预备了千年。终于唤他们回到当下的时空。
他们都在温情中沉吟。可他这个做师父的,终究有责任将道理说完。其实,小骨需要他提点的,也不多了。
“需要历练。都要经过时间。人的年岁,并非是无关紧要。造化神奇,都是在时间里完成。血气方刚,年少轻狂,在那个时候是自然的:但看过许多事,自然也会不一样。”
他也并没有教会小骨如何。是小骨根性纯明,在世间的洗礼中,沿着正道,走到了如今。一次次战胜了磨难,回到他身旁。
“小骨也长大了,能接纳这世上的有限。也可以独自去历练。”
他如此欣慰的,是他不须居功,是他的小骨有如此造化!
“和师父一起历练才是尽善尽美!”
他没有提自己,可小骨言必称师父!
“小骨,是你说的,尽善未美。”
白子画淡淡笑着,将她一缕淡墨轻描的碎发理到耳后。
“是师父教的,师父容我,如天地仁慈!”
小骨的声音干净,有力,眼中清浅,汇聚世间最纯最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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