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还是悠哉悠哉地说话。
师叔说得是罢,最终她能说动师父……
“师父,不担心的,神界消散也就是我神身死去之时。只要我还在修炼,也就没有死去和消散。其实是取决于我的……”
看见师父抬起手来。浑身预先感到了将临的痛楚,将头埋在师父白袍中。桃枝却没有落在身上。
“二师兄,你本意若是狠狠打她,我就不劝了。若不是,不妨想想,她受你那么多苦,哪次因此改变了心意?”
桃枝落在地上。血腥泛起,泪水溃堤。
“小骨,听师父说,师父不会受伤,师父只是要救你。”师父叹口气,方才的强硬似乎从不曾存在,痛弱间只有一点恳求,在苦苦支撑。
师父,你不要再坚持了!师父你可知道,你亲自动手,疼痛分外难忍……
“师父瞒不住我……为了速成却损了师父,万万不可!”再痛也要坚持。
“小骨,师父不会死,只要你能活过来……师父修为尽丧,你会嫌弃师父么?”师父眉间哀伤早就覆过方才的声色俱厉。
“师父,不是这个意思!”花千骨重重摇头,“师父永远是最高处的仙人!但小骨有预感,神界消失引力极大,小骨须靠自身力量支持,这毕竟是神界的事。把师父牵进来,会害了师父。师父一贯教导,修行要循序渐进,才是依法自然,否则必有天谴……小骨会刻苦修炼,师父你相信我!”
师父一声长叹,歉疚、伤痛在气息里暴露无遗。花千骨总算能安下心来。来不及行礼,来不及栽入师父怀中,却听到儒尊扇骨伸张的破空声。
“你就和你师父一样,只会说道理?方才被你师父打得死去活来,也不晓得求饶或是反抗?你若当二师兄是师父,就乖乖认错;若不仅是你师父,就索性不要领他的罚。真有你的啊,做弟子、做妻子能做到这个份上!日日要长进!不能总靠师叔。”
“幽若,你轻点……”师父终于答应了。她松口气才感到伤口有多痛。
“尊上下手好狠!幽若这样粗手粗脚的人,都不敢上药了……”只听幽若带着哭声喊,“他忍心打,让他自己来上药!”
“别让师父看了难过……师父也是为了我。”反复告诉自己不痛,只有眼泪毫不留情地拆穿。
“师父,你确定是这样?”幽若更小心地上药,说话也小心翼翼起来。
“哪样?”她确实没有听懂。幽若和长老们说话头头是道,和她却总是说不清……
“师父说按常法修行,能顺利渡过这关?”
希望是这样……但她知道这预感分毫不差:如果师父为她修行损身,后果会比丧失修为更惨重。断乎不可!
“能啊。你看你师父哪次不是绝处逢生!”好在伤口很痛。她笑得不自然,也感觉不到了。
接下来的日子又如刚来到长留山,没日没夜地修行,只为走到师父身边。如今师父就在身边,她还是没日没夜地修行,只为留在师父身边。
“小骨,不要急,弱了的只是身体,悟性并不会损耗。宁可静下来多想几遍,不要急于习练。”
“这一式闲窥石镜,你要置身山水岑寂廖廓之境,从而洗净纷杂,才能窥见其中真义。”
“你看师父练一遍,你每处细节都不错,却失了一种整体的连贯自如。”
“这式要反复练几遍,自己感受一下,哪里不到位。”
…………
师父总是守在身旁,处处指点,详尽有方。她竟渐渐不感到修行中的困难,只是跟着自己的感受、师父的提点,一路畅通。奥义生趣,更有师父在身旁。
一旦进入了情境,又不匆忙和勉强,倒也没有那样嗜睡。
许多次还是睡去,被师父叫醒或她自己醒来,看到师父恳求的眼神。乱了方寸,却醒了睡意。师父何尝求过什么人?她也看得清,温情深处并不柔软,不可触动,绝难更移。
身上伤痕渐少了。
“师父,桃枝呢?”她往日都是带在身上的,怕自己昏睡难醒。
“扔了。”师父说这话时,对那责打她的枝条还怀恨在心。
“可是那是云山时……师父的旧物……”只要是师父的,她都不舍得扔……
“师父不需要。”
日出之前,日落之后,桃林天海,长在长新。她和师父又享用了数月平静和美。
有时看不太清,听不太清,但和师父,从没有相互不能明白的时候。
“练功闲暇,也可下绝情殿走走。让幽若陪你。”如今也没有什么需要瞒着你的了。
小骨进展不慢。也和她初上长留山时相似,邪魅缠身自然修仙困难。她却肯吃苦,善领悟,五行无常属,也走出自己一条路来。她如今历经爱恨生死,从神祇善念出发看了五界悲喜分合,独自对抗妖神、承担神祇最后使命,历练和担负,都让她有了巅峰的视野,身体虽是迟缓了些,慢中求快,终究还是以心胜身。
这个难关究竟如何,他也不得而知。看着小骨日日长进,身体无损,也只好安下心来。小骨不肯用他的法子,他也不能强制。
他的小骨长大了,要自己知悉和选择,要用自己的方式维护天下和师父,他也不能护在怀中。
“谢谢师父!师父……我可以去看看风希?”
师父点头间拿出她两次破损的宫铃。颜色又丰实了。
“师父,我们没有做错!小骨这次擅自……也是神界最后的召唤。以后,小骨一定听师父的!”欢欢喜喜来牵师父的衣袖。
“小骨长大了,能分辨对错,师父不会再强制你。”见小家伙瞪大眼睛看着他,是惊讶中一点无所适从。
“师父……不是责怪小骨不听话罢?”惊喜的脸上又掠过一阵忧色。师父打得那样重,心中一定忧愤难耐。
“小骨不用做师父的影子。你那时小,师父自然要管教,免得你误入歧途。你如今长大了,师父可以放手,可以放心。”
说起来,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不能不放手。只好看护在身旁。只要需要,他可以为小骨做一切。
守护她一人,并不比守护天下轻省。
“谢谢花师叔!”
看到风希。风希还是这一句。这孩子,还是不会说话。
“近日好么?”花千骨看徐长老面色和悦,风希往日洁净敏锐的眸中更多了几许坚实和平静,想来不错。
“很好啊,我和师父学医药。十年后,师父还要带我去人间悬壶济世!”风希洗净的双眼里燃起清亮的光彩,童音不改。
“这十年不授他仙术,日日专心思过并习医,以后常年去人间化解病苦,赎往日之罪。”徐长老和颜悦色间,沉淀大义和教导的重量。
“是,师父。”风希恭敬地起身行礼。“我犯下大错,要么把人想太坏,要么对人苛求太多。仗着师兄宠爱,不安心忍耐和修行,终于被妖神利用。幸蒙诸位师长不弃,重得赎罪之机,只应踏实从善,不可执迷幻想,沉溺绝望。你们教导得都是,严以律己才能劝化人世,一切贵在有恒,不是心血来潮意气用事。”
他滔滔不绝中还是孩子的任信,毕竟时光给反思增添砝码,为温情充注力量。
“对了,你看师兄留书!”风希欣喜地从怀中捧出宝物。
风逸的笔记,和云隐真是七分神似。清宜柔韧,深思细嘱中方见豪情。
“贤弟将醒,愚兄心意已了。近日言尽,弟十载修行有方。勿念愚兄之死,弟来日方长。悔过从善,日有所进,不必强己所难,当思造化自然。必当如此,兄虽死犹生,欢喜无憾。”
“师兄为我……师兄待我最好了!”风希又在花千骨手中将信读了一遍,孩子脸上,又是哭又是笑。明媚春阳,要透彻过去未来的所有昏黑。
“这个风希,真是让天下人围着他转,太幸运了罢?”幽若很不甘地撇撇嘴。她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离开医药阁。
“老天怜他不幸罢,所以有这许多人待他好……”花千骨却是想着自己。她和风希大难不死,尽得福于身边善意,也必有后福。
附注:
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闲窥石镜清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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