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歇息。晚上有师父看着。”
花千骨几乎昏昏欲睡了,听到师父和她说话,轻拍着她肩膀。
瞬时清醒了。师父白袍上寒沙轻笼,皑如山中雪,皎若云间月。面容冰玉雕砌,身后桃花浸开在夜色,丝丝软化师父浅得不可见的微笑。一时看痴了。
“小骨,回去歇息了。”催促没有急躁。这样的人,从不会有任何躁动之思。
“噢……”听到自己发出一声轻哼。
可是她不想一个人去歇息。才死里逃生,看到到师父,可师父就大半日没见着……等的时候尚可,见到后如何又分开?哪怕近在绝情殿宫室间。
“小骨?”这孩子如何不走?
“师父看着风希,那……谁看着小骨?”
想去牵师父的衣袖,最终扯住自己衣角。不敢看师父,怕师父责她胡闹。
“师父和你一起去。”桃花在月下又悄悄绽放了半寸。
师父竟然同意了!
“就几步远,师父来得及过来。”
“也叫醒小骨!”师父才帮她盖好被子,她又抬起头来。一刻也不要和师父分开!
“安心睡罢。”白子画又将被子抚弄平整,边缘掖好。
看着她不安份的大眼睛终于合上。这些日子,苦苦期盼,这对眼帘张开,看到她眸中光亮,天地开合,世上方有光明欣喜。
此刻关不住甜蜜,要漫过黑夜的广大,他枯萎多日的心田。小骨,你知道师父再不能离开你!
“师父,我可以睁着眼睛睡么?”没安静半刻,这双眼睛又放出日光的流彩。
“这样能歇息好?”却没有责问。
这世间有几件大不了的事?小骨想如何便如何,不必去纠正她;她是何种样的,这样就最好。
小骨点点头,星光闪铄,银河如泄。当然能,师父在身边,还有什么不安?虽然梦中也是师父,但只想醒着,看着。
静夜流逝如永恒,相望中静止。纯白五彩,无比真实,不真实的惟有分离。
日光不忍打断重逢,只默默洗净他们的天海桃林。
“随师父去看看。”轻轻牵起她的手,没有急难,没有艰险,只有这只永不放开的手。
不问去何处。只见桃枝纵横,冬雪下不尽地春暖花开。
师父站定,她也停在师父身旁。眼前是观微景象。
风希扶着墙挪步,每一步伴随眼角到全身的抽搐。他醒了?忘溪石针的刑罚让他浑身是伤……
眼中坚实的深黑,是透彻的歉疚。如师父说,他终于选择了承担,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
风逸和闵沧蔚站在门前,满脸期待的不安。他们显然听到了门内的响动。但界限不可逾越,不因无人防守。
直到看到风希,风逸支不住身子,急于向前,却向后倒去。闵沧蔚仓促去扶。
风希眉间抽搐和脚下蹒跚的细碎骤然汇聚成洪流,伴着一声惨痛的呼喊,奔到风逸跟前,再也站不住身子,伏拜在风逸脚下。
“师兄……师兄你如何……”语不成句,抱着师兄的腿痛哭成河。
“师兄没事。都是应该的。为保全你,尊上和花师叔付出至多,还有闵姑娘……”风逸艰难地蹲下身,颤颤巍巍的手把他抱在怀中。
风希和闵沧蔚目光相交。生死相别,残余最后一丝羞涩。
“对不起……”闵沧蔚死咬着嘴唇,愈发姣红的唇间迸出三个字。头重重下垂如锚,要防止转身而去。
“你……你为何不告诉我?”风希欣喜、委屈都化作一声单纯的询问。
“呆子,要说出来才知……”闵沧蔚低声道,嗔怪终于再掩不住喜爱。
“闵姑娘这些日子一直没离开,也多亏她照顾师兄。”风逸苍老的声音让人顷刻难忘当下的沉重。
“师兄,我终究害你……”风希又哭起来。
“生死才大,师兄还活着。”风逸轻声抚慰着风希,最终叹气,沉稳如大地,“我们去见花师叔和尊上。邪念生祸乱,须是承担罪咎。”
“稍候,风希收下信物。”徐生几时已走近,手中还是拜师大典当日的香草。如今插在净水瓶中,未曾枯萎。
徐长老是让他以医药阁长老之徒的身份去领罪。花千骨想看向师父,眼里已先是潮热。当年她铸成大错,师父虽是痛下严刑,却依旧将她留在门下,于他人不忍、不愿之处只顾及心中法则,其实为她计长远,又岂在师父法则之外?
“徐长老……”风希抬头看向那一方眉目清明,泪水落入尘土。
“叫师父。”纯色的香草,清透的净水,衬出这个声音的硬度,不容违抗。
“师父!”风希不顾疼痛和不因疼痛的泪水洒下,他接过香草,揣入心怀。
花千骨也跟着师父的脚步,从桃林中走出。
风逸下拜,因艰难更显得郑重无比。闵沧蔚迅捷地跪在他身旁,身形轻巧,却收敛地提示着自己的存在。必要时她开口说话,年纪轻,却不言轻。
“自知师弟罪重,请尊上给他赎罪之机。”
“求师父轻责。”
小骨也和无数次一样,为人说情,一样坚决,却没有了不甘。
“忘溪之刑,也是极刑。”白子画痛苦地看向小骨,又被一阵恐惧侵袭,吸了口气道,“再判囚禁医药阁十年,安心思过……”
白子画语未落音,欣喜的道谢几乎要将他淹没。
“风希,你可知,风逸掌门见你迟迟不醒,要为你舍生,以此唤醒你。是我劝下。风逸掌门以为非死不得令你警醒,你毕竟没有让他失望,在他寻死前醒来。风逸掌门以为必死,留书与你,你好生研读!”
风逸几次欲言又止,师父不为所动,用她并不熟悉的声调说完,将一封书信掷于风希身前。
花千骨惊魂甫定,想起昨天对风逸那句“他以为任何时候都不会失去你,如何懂得珍惜”,弦外之音何其骇人!风逸是以私下写好遗书,只等绝路之际安然向死……她说话如此不经思量,枉为长辈,徒然劝导,险些害了风逸性命!幸好师父及时发现……
而她还整日缠着师父,不知师父两头顾念不及。
风希泣不成声,俯伏在地,是另一种安静。似只有泪水,才能抒发言语不能达的感激,才能洗清往日的过错。眼中清流要流向永远,要用一生的修行去赎罪。
花千骨感到师父的目光,并无责怪,对风希没有,对自己更没有。听到徐长老的声音,却是从不知晓的严厉。
“风希,尊上慈悲,未加严刑。但你酿成天下这一场祸患,多少人受损?为师必要加罚。谅你受了重刑,未有仙身相护。十年内也必不传你术法,你自有苦楚,是以不再对你用刑。这思过的十年,每日清晨在后山诛仙柱下罚跪至日中。时刻不可忘却自己的罪过。你可心服?”
众人无声。风逸只是看着风希点头,万般不舍,终至坚定。
“心服。谢……谢师父不弃!”
许久不见风希,他却回到了最初。眼中透彻,清莹却深浓,苍黑而纯净。惟有周身痛楚难支,终究在玄青的眼眸中洩漏。
听之不忍。
徐长老在长留山是出了名地慈爱,却要如此旷日持久地责罚一名弟子。风希不比修行之人,这十年必然煎熬不尽……
“晚辈可能每年来看望一次?”最终听到风逸说话。风雨遍野后,宁静苍凉。
“过年来罢。”白子画刚说完,就感到衣摆被小骨扯得欢快晃动。
“师父,明日就除夕了!”
“徐长老,处罚等年后执行罢。”
白子画淡淡收场。风希这边总算告一段落,小骨却……
可小骨还在担忧他人。
“风希体弱,受得住这样重的惩罚?惩恶太重,若不堪受,会不会适得其反?”
“对常人是如此。风希向善心重,不比惩罚轻。徐长老精通医理人心,自然有分寸。风希失足在内心不坚,这样促他日日自省,正是应当。”不必告诉你,这样处罚,其实也是我的意思。
“是,是……”他尽力不让小骨怕他,可小骨还是有些怕。“还有……师父,谢谢师父照看!我险些害了风逸……”
“也不是你,他早就生了这样的念头。”看她惊慌又起,只好轻声抚慰。风逸不惜一死是真,怪不得小骨。风希不醒是不愿,但迟迟不醒也将难醒。他何尝等得了小骨安危未卜!风逸此举,自然在他预料之中。
“但我若不说……”小骨却还不能轻易原谅自己的失言。
“你说得并不错。但要多方考虑他人的理解。”白子画只好补上一句教导。其实这句教导,何尝不是从她而来?他也曾不考虑小骨的理解。
“还有……师父!”白子画笑了,她又开了个新的头,你还担心什么?“风逸功力尽失,茅山如何是好?风希也不能……”
“斗阑干会长年守在茅山。”你担忧的真不少,你可知师父此刻最担心你?
“还有……师父,对不起,不知师父照看风逸兄弟那样辛劳,我还缠着师父……”
“师父想看着你。”你今日话就如此多么?“不要多想了,准备明日过年罢。”
第二日除夕,小骨大早起来,忙个不停。白子画心中有虑,却也暂且在她的忙碌中图个安宁。
“师父,我累了……帮我把冬笋切完?”
小骨想装作疲乏,可他分明听出了惊惧。
“小骨,师父扶你回去歇息,让幽若过来。”去握住她的手。小手凉如针刺,直刺到他心中。
“小骨,小心门槛。”白子画低头看着平坦的地面。
小骨果然抬脚。
“小骨,为何骗师父?”他难过地闭上眼睛。你还瞒得住我?
“师父,对不起……师父,我没有,我没有看不见,只是……看不清……”小骨慌乱去寻师父的衣袖,却感到手腕被师父抓住。被抓得很痛,师父心中一定很痛。
“师父,新年欢聚,小骨只是不想扫兴……”其实已经看不到,但还是低下头,习惯性地回避师父的目光。
“幽若,来厨房把现有的几样菜做好送到房间。今日聚会取消。”凌空传声,愤恼让小骨听得清清楚楚。
“我会不顾你,陪着众人过节?”白子画嘲笑中渗满苦汁。
小骨安好,你们都来绝情殿欢聚。如今小骨要治伤,你们都不许喧扰。
“也如她当初魂魄不全,视觉受损……”
立即请来了徐长老。徐长老说了一句他也知道的情形,二人就陷入沉默。
他有些害怕问后续,但终究是开口问了。
“她魂魄受损,和神界、和妖神之力有关,却是我们不可触及……”这位妙手仁心的长老总是摇头。他难道还能责怪?小骨所受灾难,一向是天地间最难解释。
医药之极限,也无能为力。他难道能放弃?
继续找寻。南无月或许知道?糖宝或许知道?冥梵仙的换命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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