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即将消失殆尽,姐姐也是天然禀赋,以身相殉,护得五界安宁。五界的力量总要回报,会足以维持姐姐的生命。”
这个声音的岑寂伤怀悠远,也不像来自五界。小月总说必然,可方略无一。他不能安然,不能因必然二字无限等待。
“当如何做?”白子画凑近南无月,好像这样就能更快找到出路。
“我不懂五界……我去看看,修复人间魂魄,或能相助。你懂五界?”
南无月这样问,远在天边,淡若无形,但眼中一泓清水,还是让他想到小骨。
小骨就在里面房间,由幽若照看着。白子画不想让她听到这些对话,又不想离开她太远,太久。
他懂五界?除了小骨,在这世上,他还懂什么?他还有什么?为何如此快相?聚不过三日!
“你这样爱护她,也许就是五界于她最珍贵……”云水怅惘,天际一行细雨。
白子画同情起南无月,同情起所有人。此刻却最是同情自己。小骨视我最重,我却不能为她做什么……
南无月下山了。
他愣了片刻,慌忙去小骨房间。
小骨早迎上来,扶住他的仓皇失措。他只顾将她抱紧,感到她轻小的骨骼在他怀中生痛。
“师父,你平日教导,人各有命……”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声音道。
“小骨,你给为师记住,绝情殿没有‘听天由命’四字!什么是各有其命?你只能和师父同命运!”一吐一纳,直要将这些字吞下去。要把怀中人揉入自己魂魄,才能万无一失,永不分离。
“尊上,糖宝来了……”这才注意到幽若也在。这才想到糖宝要来。
把小骨交给幽若,孑然一身而去。
“神界要消散,骨头亟待修成仙身,以求在五界保存。”糖宝喘着气道。
和小月说法却有些不同。小月所说,本来就不知如何实行。还想带小骨四处游玩,如今却要加紧修行。
可惜,飞升最后一境,不能依靠外力……
糖宝说得有理。小骨虽托身凡人,却不是凡人。神界一散,须有个依托。人都不是全然自由……
“你确信?”还是问糖宝。
“这是爹爹的消息。”
“东方彧……阁主在哪里?”如果异朽阁有法子,他不惜代价……
“应当快回来了。骨头也快了。”
为何是“也”?他的小骨和东方彧卿有何关系……
能回来就好!
“换命之法就免了,你散了仙魄,也换不回神身。神界沉寂沦亡,波及骨头魂魄,她不会有往日那般伶俐聪敏,别指望她一点就通。她为入你门,可是拼了命;为救你命,也是不要命。她这次,也是为了天下,是她的职责,你的教导。她若不能及时修得仙身,全是你为师者之过!”
糖宝语中,从寒冰至烈火,一字一句,如坚针扎在他心头。几时糖宝已离去,他急急奔向小骨。
教导小骨,他一定可以。他如何会嫌小骨做得不够?只嫌她做得太多,孤身去承受天下的重担……
“小骨,要抓紧修行了。”真诚得不无嘲讽。这时候了,他还要扮演这样的角色。
“师父……”小骨凑近来听。像一片落入风中的叶子,无依无凭,却顽强地要飘到他耳畔。他却不能成为她的依凭!
白子画一把抓住她双肩,看到她不停颤抖。
不可慌乱!没想到这样快……
“小骨,天海剑法,天钧心法。师父就在身旁,你可以感受到。修得仙身,就能渡过此难。”离她那么近。清晰听到自己的声音,忧虑尽在眼旁。
小骨不知是否听清了,引剑相合。
小骨剑下,力不从心,却是十分用力。一如既往,奋不顾身,为了跟从他,为了救他,为了站在他身边……艰难困苦,险象环生。你不后悔,师父几乎要后悔了……
师父,我真不后悔,死活只有跟随师父一条路。从见到师父那日起,其他的路早已成了歧途,成了绝径。只有师父能救回我!
虚弱是气息,却与心力无涉。小骨确信不疑。他也只有救小骨一条路,只有救活一种可能。
感到小骨的气力一点一点在流逝。可是修成仙身最后这一层,又岂是可以速至?
“师父,我饿了……”小骨手一软,剑落在地上。小手想来牵师父的衣袖,却抓到虚空,身子一晃,倒在他怀中。
多想欣然看他撒娇,此刻却不行。
“小骨,拾起剑。师父叫幽若送饭来。”白子画极力做出严肃的样子。进展这样慢,如何赶得过大限之期?可她早就疲惫得章法大乱,如何能继续练下去?
“我想吃师父做的……”她借着心法,语声仍是模糊不清。他只是猜到了她的意思,更猜到她只是想歇息。
“小骨……”忍心要责备她不用功,一想几个时辰她心力交瘁坚持下来,现在只想吃点师父做的菜,歇息片刻……“和师父一起去厨房。师父口授你一套秘法。”
抱起小骨向厨房走去。一路上搜肠刮肚,想到这枯荣秘法。
一枯一荣,修习须两人,却是损伤一人促成另一人。初创者的用心已不得而知。因对一人损伤太大,以此助另一人速成,不免邪门,一向禁止弟子修习。他却顾不上了,最多就是修为尽丧,肉身残损,但能换得小骨性命!
他口诵一句,要求小骨跟着记诵。
小骨伏在他身上,顷刻就能睡着。有时一句话要重复许多遍,才能引得她跟着重复。这样也不知记下了多少……
倒不是他没有耐心。睡意像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带走,从他从身边带走。
“先吃点东西。师父给你做了桃花羹。”
扶小骨坐下,舀起一勺汤羹,轻轻吹凉。桃花的暖香迎上,雾气中看到她的憔悴和坚韧。他的小骨一点也没有变,总是受伤受苦,让他心痛;不屈不挠,让他心惊。
失血的嘴唇吞下瓣瓣桃花,稍稍被染红。小骨望着他笑了一下,眼中是桃花的香甜和苦涩。她分明是在看着师父笑。如她说,她不是全然看不清。
“谢谢师父!师父,我还想吃翡翠洞天……”几口热食下肚,她多了一丝气力。
是好事,这就让幽若多备些闲碎吃食。
“稍后就有。”这道菜太耗时,他们没有这样多的时间,让幽若去做。“你口诀记下了么?”
小骨也不是时刻听不见,看不见,此刻是听清了,看到了,低下头:“对不起,师父……小骨……有些记不住……”
“不怕,你身体受波及,是会慢些。吃好了师父和你一起记诵。”控制住不颤抖,去抚摸她汗湿的头发,小骨的气息更深浓。和这无尽青丝一般,柔软而刚强。这时候了,师父还是不能悉心照料你,还是不得不在你身旁,严师严教。
“师父,我们可以去外面桃林诵书么?房间里……太暖和,小骨怕会睡着……”小骨牵住他衣袖,眼中几分暗哑的光芒投入他心中,划破几道伤口。
“小骨……”小骨那双眼睛依旧看着他,用从容和欣喜淡化坚定。“加件衣服。”
取下外衣要为她加上。
“师父,不用了。太暖和,小骨就懈怠了。”
月光凄彻入骨,桃花人面惨白。她发青的嘴唇重复着字句。单薄的衣衫随着桃花、夜风飘飞。血气不能支撑,全靠心力。
依旧是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记全寥寥十几页的口诀。
“小骨做得很好!”抱起她就往塔室去,不能再这样受冻了。
小骨在他怀中暖下来,安恬睡去。
再不忍心叫醒她。已是人定之时,平日也歇息了。只是现下,不能睡这样早。
“糖宝,她如何这样容易昏睡?先前还不至于……”私下和糖宝传音。
“修炼自然更消耗。但不修炼能成仙身么?”糖宝的两难,愤愤然。这正是他的两难,戚戚然。
“小骨,你须是醒来用功!你一向意志坚强,此刻却想弃师父而去么?”和她讲道理,激她奋进,却听见自己几乎要哭了。
“师父,我好累……”小骨大抵是没听见,低声呢喃,沉重的梦魇碾轧着呼吸细弱,沉重的真实让白子画喘不过气来。
跟着师父这么多年,是太艰辛了!
耳畔回荡小骨的声音,说她不后悔。
那我只有承担。
“糖宝,有什么法子让她不昏睡?”难道总要在外面挨冻?
“我又没做过人徒儿,没做过人师父,哪里知道?反正你管教好!”
嘲讽,威胁,他没有什么好反驳,但还是要知道实法。小骨一向勤勉,他这个做师父的,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握住小骨手腕,用力在内外关一掐。小骨吃痛,猛然抬起头来,唤了声“师父”,依旧有气无力。
“小骨,不要让师父失望,起来练功。”趁她在疼痛顷刻,神智分外清醒,把要说的赶紧说了。
“师父,我错了……”小骨委屈地低下头,已站起身来,“下次徒儿再偷懒,师父重罚!”
这又岂是你偷懒!你是太奋力,因此辛劳了……
小骨果然提足了气,和他修行到深夜。
她强打精神,咬得下唇几道血痕。终究不如往日灵敏聪颖。好在枯荣秘法,进展可观。
白子画一直沉默着,手上招式分毫不差,也分毫不差地纠正她每个错处。只把泪水引向心间。
夜里守在她身边,终于能看她安睡。梳理她夜色一样柔和的发丝,柔丝向甜暖的梦乡流去,他也在其中沉溺。
卯时尚未天明,冬日思眠,梦景沉酣。
“小骨,不早了。”晃动她双肩。知道轻了她醒不过来。
今日她执意要在雪地里练剑。白子画也狠下心应了。且吃些苦,渡了难关,师父带你去游山玩水。
如果师父还能活着……
“尊上,世尊回来了,找到了杀阡陌,可是……”幽若跑过来,雪白的宫羽在腰间活蹦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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