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你能感应到……你那个兄弟吗?”
“具体感应不到。尊上让我先不要找他,自有道理。”
“你那么信任……”
“当然。我不似你,敬他爱他,紧要时刻,却不信任。”
“我……”花千骨看着身旁人,一身洁白清晰映照她的愧疚,疼痛坚硬钻心,“我再不会了。”
“不久就要见证你这句话。我现在和你说一次,到时再提醒你,就有三遍了。”
“三遍?”朔风总是说些玄机。
“望日前在绝情殿,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违抗尊上的教诲。身为神祗,不心念苍生,是自绝前路。”
寒山苍苍,秋水茫茫。
“这是蓝溪?”
故事的起源,当时村民就失常,如今会是何种惨烈?想去牵师父的衣袖,却握住了心口石子。不是的,不是要依赖师父,而是师父要看她了。
“开端也是归宿,果真。”朔风独自念道。
那日春耕,今日秋收。相比那日的着魔,和众人的失心,蓝溪村民的一致里,还残余些许人情。隐约见出各人劳作的轻重缓急,眼中的麻木还有一丝疲惫的影子。
蓝溪老人不是说过,这里离蓝溪最近,最早受到影响?为何此刻却是情状轻一些?
和朔风没有谈论,一齐来到蓝溪老人在村子边缘的屋舍。巨大的沉默中听到孩童轻声抽泣。
老人静默地躺在榻上,厚实却银白的须发如终冬积雪。再无动作和言语,却没有撒手人寰的释怀安然。
七、八个年岁不一的人,一色缟素,跪在灵前。最小的那个瘦弱而骨节有棱,眼里泪水灭不了火焰。忘不了他,来蓝溪路上惟一一次投宿见到的孩子,小牛儿。
看见花千骨,其中一位约莫不惑年岁的男子起身,示意出去谈。
蓝溪老人以死护住他受忘溪之刑的孩子,离开了人世。命他们留在原地,继续守护村民。
此人寥寥几句说罢,垂手静立。
“村民如何存了一分心智?”朔风先开了口。
“这个不知。昨日正午,我们痛苦至极,以为就将别过人世,最终死的却是……”
蓝溪老人就这样献出了一生。她更没有第二种的选择。救治天下。
还有……师父还有救!提醒自己不多看就在身边的师父,只怕沉迷或伤痛过度。但还是看了一眼。
“你们中有个孩子,是一直和你们一起的?”若无人言语,沉默就再不会打破。花千骨又看到小牛儿眼中的光芒,许多人世苦难中还稚嫩不堪。
“义父前一日将这孩子带回,并无解释,收他为义子,要我们照顾他。等到劫难过去,他愿回去便可回去。”
劫难过去?蓝溪老人不仅是舍生忘死,还如此确信不疑!他带回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渴望过跟从他,劫难中也需要照看。他不在人世,可人世还有未来,这个孩子会长大。
师父也是这样将自己带回身边……不,是她要找回师父!
“这个孩子没有失去常性?”
“没有。”
没有问为什么。蓝溪老人一定付出了不少。也在一个月前给出了全部可能的解答。剩下的,需要她去寻得答案。
目前还有一个问题。
“朔风,你说要不要去看看这个孩子的祖母?蓝溪老人救了小牛儿,不知他祖母……”
“多看无益,失去心智的暂时都失去了。我们要抓紧时间解救。”
“啊……是!”险些又只看到一个人……如今的情况,不化解这个劫难,谁也救不了。“我们要沿着河水深入?”
花千骨不知不觉间已跟着朔风行了不少路。两岸山石、草木一色碳枝勾画,消瘦如人。河水深处愈寒,经秋入冬。
“他就在近处。”
“我观微不到……你既然知道,为何先去村子里?”
朔风御剑向前,不言。花千骨看不到他的脸。
轻舟一叶,霜色寒烟中墨绿一点。船歌欸乃,荡开山青水绿。
世蕲乎乱,人间未及烽火,已陷入昏茫。
不然这片世外山水,何尝不可以忘却烦恼与找寻?
不可忘却,不该忘却!但确是有些累了,安然的日子从不曾有……历练演化成大劫,世间顷刻死寂,全无头绪。师父更是……
“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听到朔风在说话,顺着风声传过来,迷惑和近冬寒风一般,沉重不堪。看不到他面容,却看到身形,似在摇头。
“你这兄弟找了半个世界,尝遍人生各业,如今可找到了?”
花千骨一瞬迷惘,迷惘中更强的疑念破土而出。这和爱而受苦的老乐师不是一理?忘却爱与苦,就是幸福么?放弃寻找,就是找到?
“非其身所在,何处安心?只赏不辨,任生灵涂炭,何贪一己之欢?”
朔风未答,却听到师父说话了。回答了她的问题,还驳斥了那一句怡情山水之言。
“师父,徒儿知道了。”花千骨忍不住去看师父的面容,冰霜里有缕缕暖意,化不尽他殷殷期许,谆谆教诲。难得听到师父再说一句话,要牢牢记住,够她温习几日几夜。
“千骨,我现在和你说第三遍,最后一遍。”花千骨听到朔风的声音,陷入茫远。就在她前方一步之遥的身影也化做空灵。
“不要,朔风……不要!”又和上次一样,回归神器的整体,消去了还没在人间修得面容的躯体。
“你不要忘却自己作为神祗的位置,尊上对你的教导,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你。我相信你能救得了天下,也能救回……你师父。你要答应我,不去做有害天下的事?必有人想利用你。你答应我?我从未恳求过你什么事。”
“朔风,我答应,我答应……你要去哪里?”
“我的兄弟,并不是什么他人。我身为神器,动了……凡念,有损道心,所以生出他者。如今看到自己的位置,自然要合一了。我这次回归,必不是放出妖神的引线,却是抵抗劫难的武器。你要用好所有的武器!”
身形就要消逝,化作含混的色彩,迷蒙了山水。缥缈的声音回荡在烟波山岚。
“我最怕孤寂。可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是神器,孤独和守护是我的使命。于众生我是器具,你却当我是人。我修成人,还是想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如今知道了。谢谢你!”
“那你会回来吗?”花千骨对着空茫大喊。
没有回音。却感到颈间一阵刺痛。低头去触摸白石子,已是习惯。
刺伤她的却是那项上的黑石。朔风回来了。才问就回来了。但又成了石头。
渔歌不再,山水失色。
“朔风……师父!”
师父面如止水,接通天下众水,慈悲与肃气深敛。
没有言语。
花千骨懂了。
附注:
《庄子·逍遥游》: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此处却是“以天下为事”,自然也不是经世济国的天下,当然不是反用《庄子》。姑存一题。
谢灵运《从斤竹涧越岭溪行》: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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