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低下头,满地羞愧。
朔风正看到,开口要问。却看了一眼白子画,想必是明白了大半。
“尊上,她也是神祇后裔,请你……不要打人!”朔风脸上罕见地返照出血色。
“朔风!我为人弟子,犯错自然要受罚。你……你不会有事?”说到最后一句话,才抬头看朔风,眼中含泪,伤痕带血。
“上次我找到了整体,还因此得了肉身,这次说不定有什么更好的事了。你安心啦!”朔风若无其事地说笑,转而严肃。“你不要任性妄为了,你是神身转世,守护苍生才会得正果。”
“守护苍生就一定要牺牲么?能不能是我,不是你,不是……”看向师父,却没有说出“师父”二字,泪水却流出来。
“不许哭!”
花千骨身形一促,奋力要止住眼泪,泪水却依旧向下流。白子画慌忙将她按在一旁坐好。用衣袖擦干她泪水,又抹上一层药膏。小徒儿又怕又惊,一动也不敢动,眼里却闪着不甘。
读懂了你每次对师父的反抗:你不让周围人遭遇苦楚,你不让师父承受凶险。
气恼却又感动,心中疼痛却更加坚硬。不许你有事,不许你为我犯错。
在她头上一敲。小骨受罚似的垂下眼睛。不驯服的神情依旧隐现。先不去看小骨。
“你修行有何疑难?”
“尊上,弟子想问兄弟之事。”
“身内之物,身外何求?下个月圆之夜是人间中秋,你可去寻。现在回去罢。”
连续见了几个人,白子画有些疲乏,小骨更是让她不安。但现在不是歇息的时候。
“十一,明日请……接茅山风逸掌门来。”摇摇头,风逸已是个凡人,是请不来了,只能去接。
给徐长老去了纸鹤,请他稍后来看看小骨的伤。今日一定要找到法子。怕她又弄坏伤口,只有把她放在身边一步不离。
“师父……”任何时候都是这两个字。
“跪下。”没有更多解释。
小骨顺服地跪下。垂着眉,长睫上泪珠莹莹。
吃惊地看到师父也在身旁跪下。
“苍天在上,我白子画管教不善,纵徒儿铸成大错。幸得挽回,再对劫难。花千骨是我徒儿,道学相承;是我妻子,神魂一体。我若纵她重蹈覆辙,魂魄永堕地狱,万劫不复!苍天为证!”
“师父,师父,我不会再犯错了,我会做你的好徒儿。师父你相信我!”小手攥着他衣袖,小小的身子和滴下的泪水一起颤抖。
“不许哭!”白子画起身,又俯身去擦她眼泪。
“是,我不哭了!我也再不违抗师父!”师父要立这样狠毒的誓言,她难道还能违抗?
“立誓。”
“是……誓……立什么誓?”她无法平静应答师父。
“跟我说。我花千骨对天起誓。”
“我花千骨对天起誓。”她战战兢兢跟着重复。
“我身为神祇后裔,受命守护苍生。”
“我身为神祇后裔,受命守护苍生。”
“受教长留仙山,身负师门荣辱。”
“受教长留仙山,身负师门荣辱。”
师父心头担当之重,她在耳濡目染中泪水凝成庄重。却听到师父继续。
“许身长留上仙,终生不可偏移。”
一阵心悸,面上红热,她低头小声道:
“许身长留上仙,终生不可偏移。”
“曾铸大错,败身辱师。今得补过,不可而复。”
更是惊痛。一字一句,是斩落的痛楚。
“曾铸大错,败身辱师。今得补过,不可而复。”
“否则是为亵渎诸神,败坏师门,毁弃婚约。”
颤栗不已。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是双重的惊吓。
“否则是为亵渎诸神,败坏师门,毁弃婚约。”
“必为天下弃,置师父置夫君于万劫不复之地,永世独受不伤不灭之苦。苍天诸神见证!”
“师父!”恍若天地闭合,一颗心夹在之间,泣血哽咽。
“说!”师父愤怒间白袍如火,几时见过这样的师父……
“师父,我不说。”泪水流入伤口,唇上咬出一道血痕,拉成一道死死守卫的防线。
“不要忘了诛仙柱上师父对你的惩罚!”师父比当日三尊会审上的凌厉更多了一分激奋。
“我……弟子不敢忘!”她低头只看到师父纯白的衣摆,隐隐是当日的血红。
“立誓。”她害怕师父这样严厉地说话……
“我不说。”抬头迎上师父的目光。势均力敌。
一片白光眩晕,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伤口的那侧脸颊感到一阵痛楚。师父打得不重,她却只感到泪水流出的疼痛。倒在师父脚下。不是师父下手重,是她受不住了。哭声和泪水一齐流泻。
师父什么时候不是耐心教导,甚至耐心听她争辩?即便要罚,也是罚她静静跪在一旁,算不上皮肉之苦,只是给她反思的时间和处所。师父这几日对她严辞有加,她未及领会就遭受责打。师叔说教训弟子惯常如此,原来师父一直宠她……宠到今日,师父盛怒降罚,要她如何消受?
看着她一侧脸颊被泪水灼得复又鲜红,另一侧也红肿起来,如蔓延的火势,白子画心中也是大火中的屋舍,墙垣梁木上一层层剥落。终究狠下心来道:“你还要违抗师命?”
花千骨听到师父说话,从地上爬起来,跪端正。是她忤逆师父了,违背她拜师时的誓言。师父对她忍耐宽容,她便能任意违抗?
她曾立下的誓言出于真心,她真心不愿违抗师父。可师父逼她立的誓言,实是拿师父魂魄作咒,她如何能从心说出?她宁肯再违抗师父一次。
“我若背弃诸神、师父、夫君,必以此身万劫不复,换得天下、师父安好。诸神见证,师父见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只是没有犹疑和懊悔,说完后如释重负。
“你!”白子画扬起的手终究再打不下去,无力地垂落。
“师父,我不会违背你的教导!置天下不顾的师父,我也不会去敬爱!师父,我也爱苍生的。我本来就爱,这是神祇的天性。师父请你相信我!但我不会诅咒师父。师父怨我迕逆,那师父就打我罢,你打死我我也不说!”
拿出一根重实的木棍,双手和着身子的颤栗,将木棍高举到头顶,用坚定的恭顺说:“请师父赐刑!”
白子画一把夺过木棍,气得恨不得给她瘦小负伤又直直跪着的身子一顿乱杖。闭上眼睛全是她的血。木棍在手中化作灰烬。
“身上不许带这种东西!”
“是,师父。师父要打,弟子随时恭候。师父不是杀过我一次么?我还是要说,师父不伤不灭,与天齐寿!”
小小的身子拼命也要支撑起天地。小骨,不应是你为我……
“小骨!”这孩子还跪在她脚下,泪水止住,伤痕更装点面容里的忠贞刚毅。挨了责打,毫无怨恨;受了逼迫,决不屈服。
你凭什么说她不信任你,你却也不信任她!你急于逼她立誓,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就全然无力?小骨不是不懂道理,只是宁可被师父伤害,也不愿说一句伤害师父的话……
抱她在怀里,去吻她的泪水,感到她脸颊的灼热,心中的灼热。
附注:
《论语·泰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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