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所有人都一样是有缺陷的,师父说……不可多想了。上课。
风希依旧走入水中修习。看着他的背影,花千骨怅惘地感到,他和众人愈发疏离了。怅惘中又渗出丝丝满足,风希洁净无暇,何必与众人为伍?这才是风希本来的位置,这人世的真实?触到禁地边缘,恐惧油然而生:不是的不是的,师父教导过,又才教导过,要理解众生的难处,比如自己就不好,那更不可强求众生!
但是这是在死记硬背师父说的话。师父让她理解……她仿佛不能思考了。师父说不能坚持错误的东西,即便暂时不能理解。那就记住,不能怨恨众生,不能,不能……
花千骨心里还想着件事,为何师父要她去听医药阁徐长老的课?记得徐长老深居简出,更不给新入门弟子授课了,她拜师前那一年也没有医药方面的功课。而她拜师这么多年了,如何要去和新入门的一起听课?
想不明白师父的意思。今天接着自己的课就是徐长老的,见了再说罢。
徐生已等在了课室,沉静如身前玄青古木案几,悠然一副水墨图景。
看到花千骨,徐生并没有惊讶的神色。花千骨见听课者寥寥,却不禁惊讶。
“我们今天说说医药的常理。诸位说,施医用药,要者为何?”
花千骨还是头一回听徐长老讲课。这样从容温慈的声音,化去她许多疑虑。老者看开人世天地,她也呼吸到平和深长的气息。
“要医术高明!”闵沧蔚恭谨又当仁不让的语调,配上孩童清亮的嗓音。花千骨觉得挺有趣,对她好感又多了几分。
“不错,何谓医术高明呢?”
徐长老带着引导者的微笑,几位听众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也明白了,这个回答自然没错,但等于没有回答。他们毕竟是小孩子,花千骨感到自己不在师父跟前,还是长大了。闵沧蔚额上,却现出几道窘迫的波纹。
“要对症下药。”花千骨次次都注意到的,实力不错又眼神纯然的少年也在。他毫不掩饰思考中的一瞬凝眉,然后舒展开眉头说道。
“很好,如何对症下药呢?”徐生依旧慈祥的声音里更多了一份满意。
“要知道患了什么病。”只有数人空荡的教室里,响起风希清越又带一些胆怯的声音,声音比他人都小,却是一种寻找寻得的欢喜。
“既病,再求救治,是否稍迟?”
听着风希孩子气的声音,徐生一直留在脸上的笑容更似在雨水中润开,愈发明灿。含笑提出下一个问题。
风希微微低头,羞涩地笑了一下,兴味愈发浓了。
“不病治什么啊?”那个回答对症下药的少年直白地表达了疑惑。
“各人体质不同,作息饮食有异,七情六欲各自偏向,不曾有人全无疾病。病痛尚微,最是防治时。如何防治,最紧要是,熟知此人情形。不能清醒了知,或是自我欺骗、讳疾忌医,是以病不能治愈,实是未曾治疗。首先要面对疾病的真实。”
是了,师父说人无完人,徐长老也说人都有疾病……这便是师父说的修行修真,要面对问题。原来共通!
一声骨骼撞在木质桌椅上清闷的声响,风希同时哼了一声。众人都看过去。风希从桌子上支撑起来。黑眸如深潭,惊喜和惊吓混合得浑然一体。
这孩子听到了什么,反应这般激烈?花千骨心头也掠过不详之感。再看徐长老,似乎并无意外,但神色复杂。花千骨恍惚看到,那日在受刑的常清床前,徐长老也是这样,忧虑中透出关切。
“拜上长留山第一年,都想修好术法,仙剑大会上拜个好师父。医药对打斗取胜无甚帮助,你们为何要来?”徐生和蔼问道,却使得气氛严肃下来,最后补上一句。“照实说就好,不用顾虑。”
“我自幼爱好医术,不说救死扶伤功德大,医治中病人好转,本来就是修仙一样的奇迹!”
还是那个自信又单纯的孩子首先说话了。徐生点点头,微微合上眼,旋即专注地看着他:“细推物理须行乐,甚好!你叫什么名字?”
“风万翔。”
徐生点头瞬间,就听到闵沧蔚说:“弟子是太白山掌门闵成飞的女儿闵沧蔚。长留山给我们新入门的弟子开这些课,提升我们修为,我每门都想学好!”
果然是好强的孩子,也念念不忘自己的尊贵出身。花千骨看到徐长老稍稍收敛了笑容,却依旧慈爱得真诚。
“我……我和他一样。”
风希小声喊了一句,花千骨开怀笑了,见大家都带着不明就里的神情,却也全都笑得尽情,如风希天真的回答。就连端坐矜持的闵沧蔚,也一手撑住桌子,一手掩住明艳的笑脸。
徐生笑得更满面生辉:“是和谁一样?小朋友介绍一下自己可好?”
“和……和那位哥哥一样!”说罢窃窃抬手,指了一下风万翔。“我叫风希。”
徐生向他点点头,点得很重,似要表达他的认可。既而转向俞诚:“你呢?”
“我叫……俞诚。我来上课,因为……因为来上这课的人……都很好!”俞诚吞吞吐吐说完一句话。
风希是羞涩,他更多是顾虑。徐生也点点头,却不似听风希说话那样自然自在。
若问我,我说是师父让我来的。这是实话。可这不比风希的回答更稚气可笑?好在,徐长老没有问。
回到绝情殿尚未安坐下修行。
“小骨随我去长留大殿。”
风希跪在大殿前,形影相吊。桃翁动着失血的嘴唇,鼓风入炉,摩严怒火迅猛上升。听不见桃翁又说了什么,摩严火烧额际,却还没有发出。
相似的一幕又重演。这次她站在师父身旁。
看到白子画二人,桃翁嘴唇停在空中,似乎咬住了空气。世尊须臾僵滞中,放出一丝惊讶,继而被压得失去色彩的失望吞没。
难道世尊并未通告师父?却是师父知悉风希的处境才赶过来。师父格外关心才入门的风希,几乎甚过对当年的自己……想什么,难不成还吃醋了?要为风希解围要紧!
“师兄,桃翁,出了什么事?”师父还是单刀直入,也不解释自己为何来。大抵师父做什么事,并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解释。花千骨顷刻安了心。
“哼,你让他自己说,他都说了什么瞎话?”摩严将袖子向下一拂,一片浓黑简直要把眼前的一切纳入。
花千骨看向风希,他单瘦的身子如风中草木,摇摆不定,却在风中失了声。黑瞳中清莹光点已与第一次在大殿的置身事外不同,人间雨雪,点化成泪。
花千骨看到雨雾中最亮澈的光线指向她,瑟瑟颤抖,却刺痛她双眼。这孩子是不想我失望了?已经当我是重要的人?
言语不详,却清晰地表达:我只说了实话,请相信我!
附注:
《论语·述而》:7.8: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杜甫《曲江二首》(其一):细推物理须行乐。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上帝之道不在于强,而在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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