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微微一笑,嘴角一抹苦涩。他如何每次都狠得下心?不过,还好她昨晚不在绝情殿,不然对她更是残忍。
熟悉的怀抱接住她,带她回到熟悉的地方。
“你歇一下,师父给你弄点吃的。”将她平放在榻上,盖好被子。
白子画正要去厨房,袖子又被牵住了:“怪师父罚你么?”声音一软。
小骨将袖子扯到脸旁,掩着面呜呜哭起来。白子画只好坐在床沿。一只袖子任她擦眼泪,另一只手抚着她头发。心中和她发丝一样柔软,脆弱。
等到哭声小了,沉入无限寂静之和美,他轻声问道:“不想吃东西?”
“想!”小骨破涕为笑,笑靥上还点着泪光。
“谢谢师父!真好吃……”含着食物喃喃不清,眼中喜悦一目而明,遇上师父目光更温暖至伤怀,泪花又含羞带露。“师父,对不起,我总是犯错……”
“先安心吃饭,不许哭了。”拍拍她脑袋,关怀中分明有管束。
花千骨果然听话,老老实实把饭吃了。抬眼狡黠一笑,扯过师父沾满她泪痕的衣袖,抹了抹嘴角的油腻。忽然想起什么,几乎从榻上跳起来:“糟了,我等下有课!”
“今日的课,帮你调到午后辛时了。早上好好歇息。”
“谢谢师父……”师父总是这样细致,照顾到她每一点感受,每一处需要。虽说见责的时候也不容情。但这才是师父,有原则,有担待,要教导她,而不是娇宠她……
白子画何尝不在想昨日施罚之事。上一世该罚的罚了,该担受的也担受了,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小骨要如何理解,如何接受。
“师父,登堂之境是怎样的?这次抄书时,似乎感到有不同……”
白子画欣喜之下,昨日的辛劳、惶恐消去大半。看来小骨可以自行解释了。
“有何不同?”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还是引导她自己说出来。
“我觉得,火夕初衷很好;但深入一思索,他是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要人人都任意而为,无视约定俗成的规则,那会天下大乱。将人事分作善恶正邪,也太过简单。但对天下,而不仅仅是对一个人,需要这种简单,这样众生才有定法可依,尘世安宁才有保障。”
听见小骨调理中跳跃着激动,清越的嗓音还固执留存孩童的天真,却认真思索着善恶、法则这些大道理,他又是怜爱又是赞许:“这便是登堂。你若站在墙外,一墙阻隔,自然不见宫室之美。如今你悟到其中真义。许多时候的公义,并不是意气用事的解释。用心,而不是用眼。你还会看到更多。一墙之外的众生只是感受不到,须持之悲悯与耐心,而不是用高于他们的法则,强求他们改变自身或理解你。”
小月扩建了淙音寺,修行却只在方寸之地,清楚众人的局限后接受一切人,大概也是这个道理罢?如果用小月要求自己的标准来要求所有人,恐怕也并不公平。
知道小骨又在想那个问题,那个困扰小骨、其实也困扰他的问题。会为着善,而生恶念。
忍不住多说一些,怕这次劫难……此刻在小骨身边一日,就多教导一日。
“小骨,修行修真,并非在于强大,也不是去强求。不可强求众生,实则你也不能强求你自己。就如登堂之前,你看不到墙内,需要是走进去,才能看到,这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你强行让自己宽容众生,可你心中并不想接受他们。你需要先去理解众生,而不是强制自己。但你还是要记住,错的就是错的,这样区分自己与他人,分出圣凡的界限,本来就是一种引入邪道的执著。你要去认识众生,也去认识你自己。你会发现,所有的人都是人,人无完人,却也都向往美善。如果不认为自己也是需要改善的人,此人就和这个世界的改善无关。
“师父,小骨知道!小骨知道自己也有不足,所以不该只去要求他人!”
白子画点点头,你总有这种自省,正是修行的开端和持续之力。但你经常怨责自己,对众生的怨责也指向自己,这里,还有不对的地方。你还是不接受其真,要求自己和世界,尽皆完美。这是你的可爱之处,也是偏执之处。
小骨是不够接受自己,要在师父身前做无可挑剔的徒儿……小骨明亮的目光带着水色,是在反思,是在祈求。他心中有些痛,这奢求完美的执著,让昔日的伤害持续。不否定她罢。接受自己,这样的话,他也说过。她暂时做不到,也是她此刻的真实。不是靠说。倒不如,给他一个肯定的示意。
花千骨知道自己没有全懂。不过师父一番思索中嘉许的神色,她尽数领会了,这实在不常见。她能想通的,就是自己也不够好,所以不要强求他人。所以风希也不能这样对他人的恶意怀恨在心……是这样的!她大概知道要如何对风希解释了,虽然具体如何,那些人……但她毕竟喜乐轻盈,几乎要从榻上跳下来。
“睡一下,上课前师父叫你起来。”白子画挥手掩上窗帘。房间又昏黑如夜,安静如两个人的世界。
师父衣襟的莹白更加柔和,与如水的目光汇流。
“可师父,我不想休息……我想练剑!”只是不想师父就这么掩上门离开。
“胡闹!昨天跪了一夜……还不老实歇息!”听师父轻斥道,却不知是怪她还是怪自己。
“那师父再罚我跪一夜啊,我就真困了……”原来师父这么不舍得她受罚,罚过之后她反而可以尽情撒娇、提条件了。忍不住要再试试。
“无缘无故罚你,你当……”你当师父是你仇敌?看你受罚很高兴么?
“那我就找个缘故……”见师父俨然有些动气,气恼又很快泄入往事。她也又害怕又心痛,但还是把自己捉弄的话说完了,却已是认错的声调。
白子画扼住她手腕,二话不说,真气如水不断流入。不想休息,也得休息。
“师父不用为我疏导真气,你这些日子太劳苦了……我这就休息,师父也歇一下。”
花千骨失神地要从他手里挣脱,可她的手被师父握着,牢固如土中幼苗。灵机一动,将他袖子扯了扯,枕在头下,甜美地合上眼睛,那狡黠之光还闪烁在夜色。
白子画无奈一笑,只好在她身旁盘膝坐定,闭目调息。也罢,他们都需要休息。
花千骨去上课。立马感到气氛更不同以往,风希和众人站开一小段距离,咫尺间空气也被拉伸得紧张。
公正的惩罚,却是加剧了风希在人群中的艰难。方才的明晰又蒙上疑云,公义,诚实,这自然没有错,可是对于一无所错的风希来说,却真能将他引入佳境?或是,正当的惩罚和豁免,只导致他们关系的恶化,因为风希所需,并非众人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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