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上课了,该走了。花千骨将断念剑上的宫铃握在手心,以免发出声响,正待静静离开。
不对,风希练剑练得痴了,要叫醒他去上课。
“风希,要上课了。你还在练剑?”花千骨小声说,怕打扰了专注的人。
“啊!”风希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刺到,叫了一声。吃惊的神色毫无隐藏。他大概也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感受。剑光将熄,林日初明。
“现……现在还没有课。”风希吞吞吐吐说了句话,眼睛不敢看花千骨。
这孩子,没和人打过交道,也不知道称呼一句;没有撒过谎,不用任何推断,语气就出卖了他。
“卯时不是水系法术课?”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花千骨不忍责怪他撒谎。但你站在我面前说没有我的课……她语调中不由掺入几粒冰渣。
“你的课在辰时啊。”这句话却答得利落,早就忘却刚才的胆怯,但声音依旧腼腆生涩。
明净如晨露的眼睛看向她,说完风希又低下头。花千骨已确定他这句是真。
不用说了,是火夕捉弄她!
正想倒回去,却怕师父要问起。算了,她不会放过火夕的,但不至于让师父知道。
入春鸟鸣清幽,剑光共鸣,莹莹五彩。断念出窍。
“涤尘剑法你可修习过?”既然都是瞒着师长的,何必又管他逃课?她从来不会管束人的。
刚才见风希舞剑,想起许多茅山往事,那些云隐一招一式指点过的剑术……他比师父更解说得详细。
风希点点头。眼中赭石,亮过剑刃寒光。
“那一起练。”
风希也不拘礼,也不让剑,花千骨毫不介意。
风希长剑点刺处,一板一眼,说不飘逸,却方位精准,力道不乏不溢,自成一格。花千骨不解的是,他点滴不违规矩,却反而难以把握规矩。不能说他精通变幻,倒像是他生来非此非彼,死守间也自有一种个性。
花千骨兴致愈发浓厚,感觉是在和自己练剑,知道接下要出的招式,却一样有许多不能预测,有无穷可能。但自己并不能和自己练剑。
啊,什么时辰了?看见最后一层夜幕也散去了,心道不好。别迟到了。
“风希,我们上课去了。”
风希没说话,只收了剑,跟上御剑急忙离去的花千骨。
众弟子已等在海边。但应该迟到得不久。
风希平视着天海交界处,谁也不看。走进人群。有好些人斜眼看去,却不敢动声。他最终站在俞诚旁。其他人都走离他半步。俞诚始终低着头,但没有走开。
花千骨看在眼里。忍住不满,开始讲解凝水成冰的法术。
“冰是水的另一形态。水结成冰,依循自然,只须足够寒凉。意念的力量,足够冷却成冰。”
说毕走向海边,念动口诀。袖起水升,下落间已冻结,水晶宫大门华彩莹莹。
花千骨让大家自行习练,只站在一旁指点。
众人在长留山已半年,大多能在近水处凝结冰晶。
有两人已能自如点化数尺长的冰凌。
其中一人专注又兴味十足,似沉醉在一个乐趣无穷的游戏。许多人羡慕地看着他,他却不知不觉。花千骨很快认出,这是第一节课就注意到的弟子,那道纯然欣喜又自信十足的目光不曾改变。
另一人倒是没有印象。还是女子,应在豆蔻之年,却已出脱得五官玲珑。一身碧蓝衣裙,比天空更明亮,映衬得发丝乌黑,面色嫣红。这就是糖宝说的闵沧蔚?花千骨顿时觉得千真万确。
一阵张皇,定下心来细看。凌人之气不掩,却也并不见伤人之意,熠熠灼人的眼睛透彻。她饱受瞩目,她也显然感受得到。在她那比平视更高的目光中,众人都淡出了视线。
她……应当比霓漫天要好……花千骨恐惧地想。不过也并不能说霓漫天就多不好了,她赶紧在心中纠正。只是出身给了霓漫天太高的寄望,可之后的人生却在寄望之外。
只听见水声,没有人声。花千骨沿着水边走过去,看到有运用困难的,就提点几句。
一声大石落水般的巨响。水花溅得有一丈高。如从怪石山崖间奔落,几处细密几处疏浅。顷刻要冻结了,忽而腾起火焰,又化作水雾尽皆落入海水。
所有在空中的水回落大海。巨大水域的静止。接踵而至的是一片散开在天海却不减响亮的笑声。
花千骨已走到大水近旁。风希茫然站着,眉头深拧,眼中浓黑几近横溢。但从他表情中觉不出任何一丝丢丑的尴尬,他的愁苦应该非常简单:不能操纵好水。
他水系的法术和火系的混淆了。花千骨第一个念头也不在众弟子的反应。
“你五行是属火么?”花千骨肃然却不严厉的一问,驱走炸锅的笑声。
“我……不知道!”风希小声说出来,却像是喊叫。眉上愁云,在呼喊那一瞬舒展。
竟然和我一样!花千骨仿佛淋了一头冷水,清醒中唤醒所有警觉。这样的人,究竟要遭遇何种命运?
她还是很快回过神来。笑声如开闸,又灌入双耳。
风希向她小小迈出一步。深黑的眸子里水光盈盈,此刻花千骨觉得格外清澈,易碎。这个孩子渐渐对她信任了,对她敞开了。现在正像她求救。倒不是为摆脱众人围困,而是要突破他修行中的绝境。
“不要笑了。专心修炼!”花千骨沉下声来斥责了一句,就看着风希说。“你先不要习练术法。你整个人走到水中,反复念诵口诀,专心感受水的特性。”
风希点点头,低头时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淌出来。也不说话,就向水中走去。
花千骨看着缓缓没入水中的瘦小身影,有些心痛。但别无他法,她也是这样苦练过来的。她和风希,天生就不属于某一属性,适应任一,都要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努力。
花千骨继续挨个指点。但余光时时映出那个在水底纠着眉头一遍遍重复口诀的风希。
下课了。众人散去。
不少人跟着花千骨认定是闵沧蔚的女孩。俞诚还在原地。花千骨想和他说话,却不知说什么。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也离去了。
“风希。下课了。”无人时,花千骨才叫唤。
风希从水里走出来,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更显得弱不禁风。他眼中却闪着清亮的欣喜:“花……花师叔,我能专注一点了!”
花千骨第一次听到风希称呼她。他大抵从来不和师兄外第三人说话,不知道和人说话还需要称呼。
“不错。其他五行法术,也可以借鉴此法,训练专注。”花千骨学师父的样子点点头,尽量不显出自己也情绪激动。“我给你烘干衣衫。”
说罢抬手在风希身前划了一圈。空中水汽蒸腾。
半刻后风希的衣服干了,又松松垂在瘦小的身子上。花千骨还看到一个暖暖的笑容。
火起天边,红漫眼帘。
风希的衣服点燃了。
花千骨赶紧引来一串水柱灭了。
“火夕!我还没找你算旧帐,你又来……”花千骨看着得意洋洋的火夕,没好气骂道。
“唉,你回去换衣服。”又看看风希被烧得焦黑、残损的衣袍,只好让他回去。
“风希,等下我的课,不许迟到!”火夕高声对跑开的风希喝道。这样的刁难加戏弄,让花千骨俨然想到过往。那时她总掌握不好五行术,次次被为难,却也因此长进了不少。
“他是不是水系法术也不能自如?”火夕似乎早忘了两次捉弄花千骨的事,接着又自问自答。“你是找到个和你一样的人了。看来以后也要五行兼修啊。就不知谁愿收他入门。”
“你又罚他了?”花千骨也不想计较那些玩笑了。
“让他去以手钻木取火。他倒是知道自己资质,很刻苦。”火夕说不出是赞赏还是同情,又想起什么,笑一笑补上。“也和你一样。”
翌日又没有课。花千骨在绝情殿修行。正想去打杯水喝,毫无征兆,胸口剧痛,像是被硬生生捅开了一个大洞,万千晦暗苦楚的情感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眼前昏黑,只感到胸口白石头闪了闪,是她惟一看到的光。用手抓住。
这是因心法而起?赶紧坐下修炼心法。疼痛时轻时重,但神智已能自控。
“小骨还好?”
是师父传音,声音很乏力。似乎有意隐藏,听不出一丝情绪。
“师父,我很好。你如何?”花千骨听到自己声音发抖。
“我没事。你去找风希,带他去大殿。”师父掩饰了一切情感,却掩饰不住虚弱。
“师父,你让我看看你再去。”花千骨带着哭声。
“说了没事。你立刻去!”听到师父呵斥,又补上一声,和缓几分。“师父稍后就来。”
附注:
李白《寄淮南友人》:海云迷驿道,江月隐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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