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掌门,造访敝处,有何贵干?”
众人尚未就坐,就听摩严发语生硬。不着嘲讽客人的酸味,却是一个刀兵相见的架势。
花千骨心中陡然一沉。世尊句句问罪之意,她这个曾经的茅山掌门,就给长留山添了无穷祸患;如今风逸来,又怀了什么恶意?可风逸又能有什么恶意?想辩驳,却找不出话来。
“风逸掌门,请坐。”白子画出声近乎无声,鳞波不兴,画屏流水非水,硝烟冲淡于无有。
“晚辈携愚师弟风希……”风逸刚坐定,复又起身。
“不必。” 摩严几乎从坐上暴跳而起,同时伸手拦在前方,压住风逸的话头。
花千骨见风逸进退不能,眼中焦急,却无受辱之色,一身藕荷色长袍清淡谦和如人,不由想到云隐。就要上前为风逸说话,她一只手却被轻轻牵住,整个身子稳稳不动。
“请说。”原来是师父代她说了,也帮她说了。像每次为她辩护一样。
“世尊,尊上,花掌……师叔,晚辈实难照料愚师弟,愿能托付……”
“更不必。” 摩严侧身向一旁,凌人之势已去,空留一个送客的手势。
师伯为何要这样?当年就说自己是祸害,从未给过好脸色。她诚然是祸害,但风希这孩子,难不成也……
急忙看向风希,那深黑包容万象的眼里,依旧是无法描摹的神色,此刻愈发坚定,这坚定自有一种不同,不曾沾染人世的犹疑,初生浑圆,未打磨出棱角。未有无端被拒的不解不平,看不透的深黑干净通彻。一个全无恶意的人实难遇见。而他不仅没有恶意,对他人的不友善,也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毫不在意。
这孩子……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在父亲和师父的庇护下,只愿相信一切良善和纯美。这样的孩子真会贻祸他人?她不就是……不!
从头到脚痉挛般度上一层凉气,仓促打了个寒噤。颤抖的手被握得更紧,再无恐惧的缝隙。再不是不系之舟,飘荡在无边黑夜风浪炎凉,这只手握住的温柔坚定,就是随处可安的港湾。
“若非心术不正,并无拒收之理。”只听师父声音平和公正如水,划开坚冰。
“不行!”摩严大喝,耐心的鼓面崩裂。
“师兄,借一步说话。”
师父在她手上轻轻一拍,就和师伯走了出去。一路见师伯的黑袍上下舞动,师父的白袍随风轻起。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花千骨遇到风逸的目光,风逸又尴尬又抱愧,无言以对。风希也看着她,却又似不在看她,而是看着整一个世界。
这到底是怎么了?风希在茅山岂不好?为何要来长留山?风逸如何说无力照顾?记得上次在茅山,说起他小师弟又止语,只说一天也说不完,这里有什么秘密?师伯那样反对,自然不是因为她这个前茅山掌门惹下的灾愆,那又因为什么?为何师父也神情复杂,可是又还是处处为风逸、风希说话?当然也不全是看她的情面。
“风希可拜在长留山。”
一个洗净尘埃纷乱的声音,不安的心绪,各归各位。进来的只有白衣人。世尊已撇下客人离开。
“谢尊上慈悯!”风逸叩拜,风希也随之行礼。动作一致,就像是师兄的影子。
白子画伸手扶起。
风逸却先不起身,双手奉上一物。亮白五彩,旋绕生辉。传音螺。
却没有一个字的解释。
白子画也不问,接过传音螺,风逸方起身,又欠身道:“另有一请求,请隐藏愚师弟身份,勿要特殊对待。”
白子画点点头:“小骨,你去……叫十一来。”
几乎要让小骨去安排了。自己竟神思分散至此?小骨几时安排过这类事?而且三生池水的仪式,如何能让她去?
花千骨更不敢这时撞上贪婪殿,只折了纸鹤传信请落十一来。还担心他记挂糖宝,不能及时看到。但落十一片刻后就出现在大殿。
白子画和落十一交代清楚,落十一就要带风希离去。
花千骨一直没有出声,一直在观察。风逸并无多番叮嘱,不似云隐的事事周详。只是最后长长望了一眼小师弟。风希眼中走漏一缕告别的伤怀,瞬间融化在黑夜深处。
深黑的干净通透,刀一样剜在花千骨心头。直觉告诉她,这个孩子一直在师兄的保护下,未和生人有过接触。风逸不是对他太放心,而是太不放心,来之前定是已教导过千万次。风希……莫不和当初的自己,处处相似?
刚回到绝情殿,就立刻提出疑问。
白子画拿出传音螺。
花千骨谨慎接过。不想被瞒着,只求和师父一起承担。就要知悉真情,终究害怕。银白色小螺触到手掌那一刻,只觉得心跳到了指尖。不管出什么事,师父不要有事!
见师父点头,眼中是思虑的稳重,而非思虑的惶惑。她更不多想,敲了敲传音螺窄端第三个螺纹。
“清虚老道!我洛河东送个徒儿给你,你不想收也给我收了。最近事忙,下次再来找你喝酒!”
听到洛河东的狮子吼,不可思议间就要畅怀一笑。往事如在昨日,又走过几重人间?师父几时这样有趣,不给她托付风希的传音螺,却拿出多少年前她拜师的信物!师父一直收在身边啊……
笑声溅起泪花涟涟。呈现宿昔色调明丽,初心莹澈。听到另一个声音。
只一息尚存,却字字郑重。全然感受不到濒死的恐惧伤苦,也没有交付未知未来的焦灼困扰,宛若温煦夕阳下静静沉思冥想有生时光,寂灭归入天地前洞悉了人世的全部真理,吉光片羽,从容启示生者。
这是清虚道长的临终遗言。她当时就在近旁,却听不到道长箴言。她初上仙山,离这位得道老者多么遥远;即便如今走过山水天地生死,《六界全书》和《续书》的胸怀远见,她仍旧高山仰止。
第一次听到这些言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是这样的智者和牺牲者。这个几乎就要成为她师父的人,这个在绝望的蛮荒梦境里她惟一叫过“师父”的人。近于是幽冥殿前陈词,却让人不敢同情,只能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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