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空山无人
师父温爱地看着她,双眼两弯星河清盈,每一颗星子都对着她微笑。
星河最浅处一滴水,就化尽了分离之苦。困惑、扰乱、哀怨的点点滴滴,都在莹白的河汉沉没,浮出五彩细浪。
“师父,我想回家。”只有欢喜,和终于可以安心的疲惫。弱柳扶风,柔柔地垂向河水,依偎河岸。
白子画感慰地抱着她小小的身子,经霜打露的小花终于安然在自己怀中。微微的颤抖也渐渐变作全然的平定。
一笑星河轻漾,小家伙又睡着了。
唤来一片云。向长留山的方向。
又和小骨乘云。生命里相似的情景总要有几次。每一次都不同,曾经千年,一样的日出日落。和小骨一起,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六界历练一余年,较之以往大风大浪,倒是平静了,却丝毫不平淡。她哪一次欢笑和慨叹,领悟或困扰,不胜过他枯守了千年的大地河山?
不禁又笑,自她之后,多出多少事。不管是掀翻六界还是打碎一只碗,都牵动他的目光,从此他眼中不仅有众生,还有她,独一无二的。喂血续命或是用心为他烹调桃花羹,每一次都震颤他的心,直到心门冰释,他从不曾端详这个世界的,有她的世界何其有生气!
自那次大雪中离开,小骨所历所受,他看得清楚。虽然只能作为谨严的师父,危难时指点几句。虽然对于自己教导的博爱、忍耐,并不曾怀疑。但一向清淡的性情,终究是不喜欢人群里是是非非。他知道这些人事对小骨是历练。历练告一段落,他也想离开人群、静休一段时日。离开人群,在只有他和她的世界。这是他世界敞开的最初。
改变了乘云的方向。
不,先不回长留山。前方总有事等着他们去做,但不急在一时。赌局之后,他们还没有经过这样长时的分离。虽然幻境中的时间并不真实,但等待的煎熬却真切。
寒山枯木,秋色连绵。爽气千里,秋与云平。
刚找到转世后的小骨,这里云雾苍苍,幽浓深翠。小骨总是看到什么就直接说出,就唤作云山。若是遇到今日万里素秋,不知又会取怎样的名字?
思及,轻抚她额前碎发,两重密密的睫毛如苇丛荡开,露出清溪里发光的石子。
“咦……这是?”还未全然苏醒的声音更多了一分柔软。
“小骨取个名字?”
看着师父眉间的笑意,她先忍俊不禁:“不能叫云山了,不如叫空山?”
“空山”将近,他们飞得离地面更近了些。
人间清寒,小村落里的人们加上了更厚的粗布衣衫。除去秋色,贫寒的屋舍色彩单调。街上担货,田里劳作,在飞升的仙人看来,都如此沉滞。劬劳一生,换来最简朴的生活,凡人何其不易!
“小骨……”方才还在困扰,与众生的隔阂,如今却觉得众生可怜又可亲了。便唤小骨。
“师父!”怀中人应得轻盈,他肃然的面容又略微舒展开暖意。
“小骨,你看凡人的生活,辛劳往复,维持这贫苦生计。修仙要有多少奇趣、轻盈,仙山胜景,人间宫阙难比,何况人间有更多寒门、更多辛楚!世人生活之苦尚不得解,高妙之道更不曾闻。修行之人,若因他们有更多怨苦,无暇养性,而生嫌恶厌弃,就不应当了!”
小骨满面愧疚,不掩恻隐真情。他看了心痛,亦愈发确信,这个道理,终究要和小骨说,因她能够理会。虽是劫难后,他二人都甚是劳累,但歇息总当在功课后。
“小骨,不觉悟、不精进之人,不堪忍受、无力改善的真实,已然是最大的惩罚。就如凡间有营生之辛苦,不修行更有劳心之烦恼。若你一时不能促成他们觉悟、精进,切记不要再增添他们的苦痛。”
“师父所以会陪着那个不思修行的小骨?甚至小骨冲撞师父,师父也忍受……”怀中的小骨在颤抖,却没有躲入他怀中。
小骨说的是云山旧事。
小骨,你先想到了师父。是,师父只爱护众生不爱护你,是过错;爱护你却不更懂得爱护众生,亦是过错。
“师父总是相信你,心中对修行,对师父,其实都不是漠然。”回想当年,信心,耐心,悲悯心,将心比心,才是爱护的真切可行。
“师父当时若说透,严厉强制,小骨就不能这样折磨师父了……”小骨是心痛师父。你愤而退去凡人,保护小兔儿,也是这样的心。却不能来得这样容易。
“小骨,你有十分根基,但当时只成熟了两分,师父不当苛求你即刻去完成剩下八分,不若等你。师父总在你身边修行,为你积累。”
小骨哭着看着她,他轻轻揩去小骨的泪水。小骨更不能安。
“你为小骨受多少苦……”
泪水还在流,他还在细心地擦拭。
“你是最苦,没有修行助你渡过苦厄。师父不能逼你,不能替你,只有多关怀一些,多预备一些。”
“师父……”小骨不会说话了,只是一头栽入他怀中。
“小骨,不要说了。当你对众生有怨念时,多想想师父这些话。但师父说过了,希望你暂且忘怀,你需要歇息。”
她哭着哭着,在他怀中睡去。不急于入山。
就在山脚下,却在人间找了个落脚处。让她实实睡上一夜。
抱着她。他爱护的整个世界,就在他怀中。
小骨,抱着你时,教化众生亦或你的一切困扰、苦难,都是温暖可及的怀中的人,心中人。此时,不用思,不用行,一切都有了。
和晨光一起苏醒,两人回到云山。空无一人的云山,满是二人记忆的云山。
轻巧从云朵里跃出,像一只小兽,在山间纵情奔跑。
小骨易动情,也易释放。何况每次都要有新的领悟和长进,可以更坦荡地修行和欢喜。
“你才睡醒,小心跌倒。”白子画轻笑摇头,仍立在云上,守在她身后。
花千骨在一棵树下蹲下身子:“好美的鸟,羽毛是五彩的!”轻声怕惊走鸟儿,却是喜不自胜。
常青松木下,淡绿身影前,一只手掌大小的鸟儿将头颈曲向身子,闭目啄着侧翼的羽毛。晴天丽日,翎毛五色泛光。
“我可以摸摸你的羽毛吗?”花千骨开始和鸟儿说话。
白子画听着她轻柔和暖的声音,看着她眼里流露的真纯。小骨心中,视鸟和人一样可珍贵,鸟儿是否也不当她是异类?
鸟儿睁开宝石一般的眼睛,斑斓透明。轻盈地扑棱一下彩色的双翼,已落在花千骨肩头。花千骨笑着偏头触它彩缎般的翎毛。日光斑驳,两靥华彩。
“我可不可以……啊……啊……嚏!”
大概是羽毛搔痒了花千骨的口鼻,她轻声打了个喷嚏,鸟儿盈盈飞上了松木枝头,宝石般的眼睛映着秋日和煦的日光。
“小骨,你伤风还没大好,不可以吹风了。”白子画一把抱起她飞向他们在云山的住处。
“师父,是鸟儿弄痒我了,我风寒已经好了。”
“还须巩固一日。”
“我也是半个仙人了,一点风寒不要紧的!”
“你还未飞升,身体还容易受损伤。”
…………
师父几时这样能言善辩了?每一句话都被回得密不透风。只得乖乖随师父来到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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