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景依旧,人去屋空。毕竟是仙家住地,不至于似人间几十年不经照看的老屋,鸽翎蝠粪,败叶蛛丝。但尘埃深蒙,阳光朗照下晦暗不改,时间毕竟留下印记。
白子画捻了个诀,房中尘土立刻爽净。如悉心料理的老庭院,古旧是古旧,却蕴着质朴之光。
“师父不是总教导凡事亲力亲为吗?”花千骨笑着问,眼里是终于找到问题的得意之色。刚才和师父斗了那么久嘴,她没有一句占上风。
“你需要早些坐下歇息,况且尘土满屋,于你休养吐纳不利。”白子画毫不理会她的神采飞扬,只是淡淡答道,不由分说将她按到一张椅子里坐下。
“师父,我不要歇息嘛!我还想顺着十里秋色,御剑长行!”花千骨趁兴从椅子上又站起来。
又被柔软绵长却全然不可抗拒的一道力按了回去。
只见师父白袍轻拂,眼前一片光亮胜极日光,悠悠荡开一片山色,时旷远,时幽缈,山尽处水生,水穷时云起……方寸小屋,气象万千,与实景无异。
花千骨不禁咬住伸出的舌头,又吃痛地咽了回去。师父的化境,想象间千般神往;极至见到,更万般惊喜。自己观微,但求看清;师父挥手之下,却是万象如生,奇美入画。
“那我还想看看那只美丽的鸟儿。”花千骨久久痴看,最终说了句,声音小得要湮没在水墨丹青。但白子画还是听到了。
风景霎时一变,山石山木如灵光闪逝。花千骨每一处还未待看清,就已转换,只迷蒙枯木、绿树,交织水色、山光。暗她自咋舌,师父是如何远观微察,多少次以为能瞒住师父……这样一想,几许失落,自己的小小计划如何能实施?她也想暗中多为师父做一点什么……
变幻不定的画面停驻下来。瀑流高悬,飞湍似雪。穿过厚厚水幕,别有洞天。灵木仙株,绮丽斑斓,鸟飞空中尽五彩,就连地上沙石也琳琅有致。
“这是什么地方?”花千骨失声叫出来,见师父也满眼惊异。
“小骨,你是否感到熟悉?”白子画长眉深凝。
花千骨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摇头,是对师父问题的否定回答,还是对眼前之景的不可置信。
看到了。那只鸟儿正将颈项曲在一翼,和初次见到一样。璀璨的眼睛微阖。
花千骨却睁大了眼睛,清澈的目光中隐隐闪现五彩。
画面突然不见,只剩师父衣袖纯白。
“这里只有小骨和师父,不好么?”
洁白的衣袖将她揽入怀中,一向清冷的声音竟然有些激切。
“好啊,只要能和师父在一起,小骨好得没有更好!”花千骨立刻回答,想也没有想,就如出于一种自然天性。
想起恢复记忆前的自己,竟然让师父担心她会离开。想起师父左臂流血的伤疤,师父眼中是比流血更凄楚绝望的失措。
师父带她来到云山,就是想过只有师父和她的生活罢?最终他们又和更大的世界联系在一起了。但即便这个联系永远斩不断,他们心中还是想有一片只有彼此的天地,即便只是少许时光。
白子画想的何尝不是这些?总是教导小骨博爱众生,这种博爱不可谓不真。但有时也只想离开众生,和小骨待在一处。
“我去做饭!”两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师父不在身边这些日子,早就无心用饭。师父一回来,自然又有兴致拈锅拿铲,只为席间师父动几次筷子,不惜整整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地精雕细琢。
白子画于是不动手,只看着她奔忙。人间炊烟和暖。
饭后两人读书、作画,弹琴、舞剑。无言或笑语,凝神或遐思,都其乐融融。所有的分别不曾有过,万千受苦也不及这一刻真实。
夜里格外静谧安恬。
白子画没有坐在一旁入定,却是抱着她一起入眠。她感到师父怀抱的紧实,似是怕她离去。她不敢多动,却悄悄然,贴得更近更近。
一闭眼又看到那只五色的鸟,和瀑布后那个五彩世界。这才想起师父的问题。是的,很熟悉。
听到一个声音:“白天那棵松木下见。”
从未听过的悠远空灵之声,玲珑七窍生色,瑶池仙乐失声。
无限惬意轻飏中入了梦乡。
秋日白昼变短,第一缕阳光洒入窗扉前,白子画警觉地睁开眼睛。
那个预感还是实现了。怀中虚空,感受不到小骨的气息。
附注:
吴文英《八声甘州》: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若无心机,则禽鸟不疑。亦是隐逸情怀托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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