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在一旁拉住丈夫,眉眼敛住慌乱,小声道:“孩子他爹,你如何对大师这样说话,不怕报应?是你自己要去招惹人家,人家都不和你计较,你倒非要……”
“你一个妇人家懂个什么?”老者对他妻子吼叫起来,此刻方见出愤怒有几多深重。
“女施主心中有善念,有明辨,已是菩萨心怀。”南无月郑重点点头,又向老者。“佛门渡众生,也须众生自渡,积累善因。作恶业必得恶果,施主口舌生是非,还挑掇他人言语群攻,这是口业了。施主要争一口气,无非为安心。争恶气却不会得安心,施主切莫忘记初衷。”
老者气势软下来,取而代之是一丝惧怕。
南无月将香递给夫妇二人:“回去诚心礼佛,不可再造恶业,谨记谨记!”
送走了求解之人,南无月又请白子画二人到原先的石头寺庙前。
“小月……大师!”花千骨一切看得明白,各人的苦难,他或劝或慰,或哄或斥,都能化解得恰到好处。
“第一人求胜之念太重,只能劝他将执念安放在佛门,心有所托,自然少生纷扰。回去安心考试,或许可成。第二人丧子之痛太甚,只能晓之以死者安乐,点出她不舍中的私心,从而放心死去的孩子,安于活人的日子。第三人为情成执,只好用他的执念反问他,他可按心愿去爱,别人亦可。至于爱而成恨,必当明之以利害,早日放下杀意,否则地狱火烈。第四人妄生争执之心,又发恶言,挑拨是非,自然要斥责,恶业恶果,定不会有安心。二位说,这样可是?”
白子画浅笑颔首,花千骨脸上已是惊喜。
“我把以前的淙音寺开了一隙光明,又建了新庙。从此不再拒绝众生。俗念不可免,不必厚非;恶念不可助长,须当劝善。众生在自设的苦海,不悟即苦,不可轻视其苦,总要尽力渡化。从此此门无槛,来者有缘,求者有份。善果恶果之间,众生都有惧怕与敬望,总是善根。佛门不当设限。”
说到最后一句话,只看着白子画和花千骨。
花千骨细思,她和师父的历练,是求尽善尽美,是不可能之可能,无论于修行于情感,这种无限之追求有时近乎残忍。而小月,却是在众生俗念苦海里沉浮,守住心中无上法门,慰解众生,即便众生之执之苦,在他看来本是虚无,本不值得。
都是这样的宿命和天性,博爱众生以慈悲,修行苦险只自知。但自己和师父一起,有多少欢喜和幸福,小月却一个人。幽若……想着想着,就不小心把幽若的名字念了出来。
南无月别过头去,止不住轻轻摇了摇手:“我身边一向没有人。从小孤单,入了佛门后师父也圆寂了,此后拒绝了香客。也是因果,前一世,我欠你太多情。你尽心抚育,竟无中生有,有了我的魂魄。为了保护我,还遭受极大苦难。你为我做的,足以代替所有人的爱。这一世,没人爱我,我只学会去爱众人。你不要哭,还是要谢谢你们的。我魂魄诞于妖神之体,不知是否有牵连。是你们生于苦海又超离苦海的善念,感化了我对众生日积月累的厌弃。不然或有大恶果。”
花千骨始终不见小月面目,却听出他声音里一丝悲凉自嘲,她的泪水似也流在心里,点点酸楚。感到师父握着自己一只手,她伴着阵阵暖意哭喊出来:“上一世我就相信你的善,这一世我也是……很在乎你的。”
南无月正过头来,看着花千骨清滢的泪水,笑了笑,淡入晴空稀薄的秋气。
有人往这边走来。是穿着僧袍、剃了度的何满,依旧带着面具,两眼平和,却无神采。正挑了两桶水从空地走来。
“朔风……何满……”花千骨却唤出两个名字来。
“小僧识亏。”自称识亏的僧人双手合十行了礼,便走开了。
花千骨这才想起南无月曾说过“何满识亏”这四个字:“他入了佛门?”如何每次见他,他都要换一个名字和身份?
“没什么入不入的。他要修佛便修,不要便不修。小月不是当时的小月,他知道该做什么。朔风还不是最后的朔风,他尚未找到自己的位置。二位先请回!”
南无月迈进最早的石制淙音寺。
他说渡众生,可他心中,还是不亲近众生?他僧衣单瘦,何其落寞……
花千骨经历蓝溪离别、淙音河谷历练、梦境心魔和刚才几番对答,心中情愫也如秋木,枝缠叶绕暂时落去了,落满萧疏,纵是秋空晴爽,此番历练也有所明悟。苍凉天地,最重要的人,又站在自己身旁了。她不禁将握住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一直没有松开小骨的手,也一直在想小骨的事,也是小月的事。博爱众生,普渡众生,放下怨念冷漠,这两个孩子,都长进了。但似乎有什么,还不够,小月要每日回到自己的斗室,小骨也不能久在人群中安然。这是区分了众生和我的界限,我能修成,众生却无缘。不为自己设限,却为他人设限,一样是执妄心,固守己见,分出圣凡,多有冷硬隔阂,心田芥蒂丛生,不至坦途。
却当如何?他若有所悟,却言之难明。他做师父的,虽比弟子多一层觉悟,却终未至于彼岸。
小骨在说话,且听听她说话。小骨的疑难,最好是同他说;他的疑难,不必都和小骨说。
“师父……如何又还是秋天?”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师父在淙音河谷受了什么苦,在梦境又如何……却只说出一句不关紧要的。
“师父也不知道。可能小月厌倦了,尘世的时间就过得快。”白子画抚着她发丝,他随口答的,觉得丝毫不错。因为小骨之前的日子,也千年如一日;她来了之后,时间就慢下来。
如果时间毫无印记地流去,无苦无乐,也不是爱护,就如疏远的众生。他和小骨此下,终是进了一步,有了爱恨。对众生,对她,无爱无恨的无所介怀,才是妄自修行,逃离道场。众生才是他的道场,小骨才是。
小骨,他还可以多爱护一点……这一样是修道立心,用心深挚。
“这样师父能陪小骨过新年?”花千骨双手清脆地一拍,银铃几声笑意,轻快地伴奏。
欢喜真义,本来轻盈,色彩斑澜。
但小骨的欢笑,终究让白子画又痛又喜,痛她孤身染病过了一个新年,又喜她重回孩子般的欢笑。
“小骨想去哪里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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